在香港的日常診療中，常會遇到因焦慮而帶來失眠以及全身功能的紊亂和苦惱、進而嚴重影響到自身與家庭生活的患者。下面的案例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鬼壓床」的案例
患者：女，35歲。 初診：2014年10月13日 主訴：失眠多年，夜間多夢。 病史：生長於香港，但在新加坡生活多年，2年前生產後回港育兒。因平素多恙而從在新加坡時開始信教,對自身睡眠障礙的病因堅信是由法師下了降頭所致。夜間多夢，常有鬼祟前來壓身性侵（夢靨、夢交），故不敢入睡，導致入睡困難。雖經多方作法及中西藥物和針灸治療數年，以鬼祟未除，失眠難已。夜眠不足，午睡以補，形成晝夜顛倒。終日心煩意亂，坐卧不寧。脘腹常脹，多噯氣，口苦，有過食道返流症的診斷。大便時時不調，動輒腹瀉。近半年來還苦於左足底近足跟部疼痛。 診查：形體矮胖，面色與表情無異常。多言多語，語速快。舌胖大偏淡，苔薄白膩，脈沉細小滑。左足底跟骨前沿壓痛明顯。 |
夢靨，是伴隨噩夢出現的一時性肢體癱瘓的狀態，俗稱「鬼壓床」。突現幻覺和驚恐，身體動彈不得，無法發聲。
我的診療如下:
診斷：1.不寐，2.郁證 辨證：膽郁痰擾，肝胃氣逆，心神失斂 推測其西醫的病名診斷，應有睡眠癱瘓症、焦慮障礙、胃食道反流症、 功能性消化不良、腸易激綜合征以及足底筋膜炎的共病。 治則：疏肝利膽，化痰和中，寧心安神 治療：中藥＋針灸＋認知療法 ①中藥:桂枝加龍骨牡蠣湯合溫膽湯加減。 ②針療：百會、四神聰、內關、中脘、天樞、足三里、陽陵泉、豐隆、太沖等。對於左足底近足跟部疼痛，則以痛點為腧，細針直刺，得氣留針。 ③認知療法：耐心向患者講解中醫與其宗教鬼神觀不同的對「鬼壓床」和「夢交」的見解，告知患者早在1800年前的張仲景時代,中醫已經在運用可以治療她病症的藥方；同時告知患者複雜多彩的病症表現，實際上多因其心神不寧而誘發或加重。以此逐步動搖和改變患者對自身病症的錯誤認知，促使其「移精變氣」（改善認知與心態）。 二診：2014年10月20日。 病情：患者欣喜來訴，至今在其他這所服用改善睡眠的中藥，常常會令胃腸癥狀加重。但近一周來腹脹及口苦減輕，大便正常。夢靨次數減少，心煩不安感減輕，左足底近足跟部疼痛也有緩解。查舌脈同前，效不更方，繼用之前方案治療。 三診：2014年11月3日。 病情：腹部癥狀隨睡眠狀態的變化而時有波動，仍有口苦、泛酸，輕度腹脹。心情較以往平靜，夢靨次數大爲減少。舌胖大偏淡，苔薄白膩，脈沉細小滑。左足底跟骨前沿輕微壓痛。治療繼用之前的方案。 結果：數月後，患者介紹其母來診。從其母親處聞言，患者數年來因心身不安，疑神疑鬼，曾經搞得家庭中雞犬不寧。但到筆者處接受診療之後，其心身狀態日趨平穩，目前已經大有改觀。 |
關於「鬼壓床」的認知療法
本例患者的主訴是睡眠障礙，主要問題是夢靨與夢交。夢靨，是伴隨有噩夢出現的一時性肢體癱瘓的狀態，俗稱「鬼壓床」，現代西醫則稱之爲「睡眠麻痹」。
睡眠障礙的70%以上屬於繼發性，病因大多與精神心理因素最為相關。本例患者的失眠，伴隨著焦慮障礙（心煩意亂，坐卧不寧，多方求診）以及胃食道反流症、功能性消化不良、腸易激綜合征、足底筋膜炎等心身病而出現，病症的遷延與患者自身關於病因的宗教鬼神觀念相連，主要屬於「心病」。
此類患者由於焦慮情緒與多變的癥狀，動輒變換診所或醫師，很容易出現「逛醫行爲」。所以，最初階段建立起良好的醫患關係，獲得患者的信賴，是確保診療取效的前提。
認知左右心態，觀念支配行動。欲治郁證，攻心爲上。所以，在對本例患者針葯並用的同時，筆者重視認知療法的應用，每次診療時對病人曉之以中醫之理，糾正其偏執的鬼神觀念，調節病人的精神心態，而圖改變其氣血紊亂的心身狀態，此即通過調整認知而「移精變氣」的操作。
通過問診交談曉之以理，調整患者認知與觀念的「話療」，非常重要。
足跟痛也常與心因相關
最後，提及一下本例患者以足跟痛為主要癥狀的足底筋膜炎之心身診療。因為「腎主腰腳」，所以足跟痛的病因至今常被籠統地按照傳統理論而歸結為源於腎虛。但是，對於一些青壯年患者而言，除了足跟痛的癥狀之外，中醫的診察卻難以見到患者其它有關腎虛的蛛絲馬跡。
其實，現代研究表明，與頭痛、頸肩痛或腰背痛、胃痛、腹痛等等痛症發生相類似，焦慮、憂鬱、緊張等情緒與心理因素，都容易使肌肉緊繃、僵硬、痙攣，而長期處於這樣的情緒影響之下,也容易罹患足底筋膜等肌筋膜的疼痛癥候。所以，可以說足底筋膜炎常常是一種心身病。至今，筆者在臨床上見到多例焦慮症或抑鬱症患者同時共病足底筋膜炎，但在這些患者身上卻大多並未見到可以應用補腎之法的腎虛見證。
心身緊張可以誘發足底筋膜緊繃、痙攣、疼痛，筆者認爲其病機主要在於心身相關的「不柔則痙」、「不柔則痛」。中醫學的原典《黃帝內經》中有論: 「骨正筋柔，氣血以流」。柔者，柔軟、柔和之意；「不柔」則指因心身緊張而引發的全身或局部肌肉、筋膜、韌帶等軟組織的痙攣、拘急狀態。在「不柔則痙」的心身緊張狀態基礎上，「不柔則痛」的出現也就毫不奇怪了。
足底筋膜炎，主要表現為肢端足底的疼痛，持續焦慮與低溫環境易於誘發。就其治療而言，比起內服藥物，「以痛為腧」的局部取穴之針灸的單針或溫灸療法，具有直接而便捷的解痙、鎮痛效應，往往幾次治療便可明顯改善足跟痛的癥狀。這一針療經驗，筆者學自於日本的針灸醫家。
足底筋膜炎的疼痛可以出現在足底筋膜的任何部位，但最常見於跟骨足底部。圖片來自網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