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生前常和我說起盤尼西林,盤尼西林即青黴素。青黴素最早來源於國外,其拉丁藥名為penicilinum ,在處方中寫作penicilini,直譯成中文就是:盤尼西林。目前臨床上已不再這樣稱呼了。
盤尼西林是是20世紀最偉大的醫學發現,它的誕生,使許多疾病摘下了不治之症的帽子,並因此挽救了數以億計人的生命。
1941年2月,倫敦拉德克利夫醫院。四十八歲的警察艾伯特·亞歷山大因傷口化膿感染,正瀕臨死亡邊緣。
亞歷山大是因為刮臉不慎劃破皮膚,引發細菌感染的。在那個年代,由於缺乏特效藥,感染就意味著死亡。儘管醫院使用了當時最好的抗菌葯——磺胺,但亞歷山大的病情仍不斷惡化。無奈之下,醫生摘除了他的一個眼球引流膿腫,希望能控制病情,結果反而是肺部也開始出現感染。
看著病菌一步一步吞噬亞歷山大的肌體,無計可施的醫生決定,用牛津大學病理學系剛剛送來的一種仍在實驗中的藥物試一試。這是一種看上去有點像玉米澱粉的黃色粉末,溶解後,每隔三小時給感染者注射一次。
幾次注射後,奇蹟出現了——亞歷山大的炎症開始減退,體溫也恢復了正常,他甚至可以坐起來進食。
但一茶匙的葯很快就用完了,亞歷山大的病情再次惡化。由於仍處於實驗階段,牛津大學也沒有更多的藥物。為了能繼續治療,醫生甚至把亞歷山大的尿液收集起來,從中提取殘留的藥物,以挽救他的生命。
亞歷山大終究沒有逃脫病菌的魔爪,不久就離開了人世。但這種神奇的黃色粉末卻給醫生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是一種殺滅細菌的強有力的武器。這種新葯就是盤尼西林!
盤尼西林誕生前,一個小小的發燒就能致人於死命。一戰時,歐洲戰場上無數傷員因傷口感染化膿而死亡,當時的抗菌良藥磺胺對高燒的傷員已無濟於事。面對絕望的傷員,護士只能拿來紙和筆,讓他們留下遺囑。
二戰時期,在太平洋戰場,熱帶雨林被蚊子、螞蝗叮咬很容易發燒,打一支盤尼西林就好了,但日本兵就沒好運氣了,得了瘧疾只有等死了。瓜達爾卡納爾島戰役中美軍死亡一千多人,日軍死亡兩萬多人。所以戰爭中,殺人固然重要,但是救人更重要。
二戰時,蘇軍司令瓦圖京大將在烏克蘭視察,被叛軍打傷後傷口感染。斯大林礙於面子未向美國人進口盤尼西林,於是這位與朱可夫元帥齊名的人不治而亡。
加拿大醫生白求恩,1939年因敗血症犧牲。若那時有盤尼西林,人們絕不會束手無策。
二戰時期,一支40萬單位的盤尼西林可以賣到5英鎊左右。直到1943年,盤尼西林能夠大規模生產,採購價才下降到一支1美元。
盤尼西林在二戰時是軍管藥品,那時中國是美國的盟國,能搞到一點貨,但是市面上十分稀少,都在黑市上交易。民國時,一些富裕的家庭都會儲存黃貨(黃金),黑貨(鴉片),再下來就是盤尼西林。那時盤尼西林是硬通貨,不亞於黃金。即便貨源好時,一支盤尼西林也要賣到十塊現大洋;若貨物緊缺,錢再多也無處購買。,
在各種抗日神劇里,盤尼西林都是一種珍貴的神葯。電視劇《亮劍》中,就有上級派人送盤尼西林去搶救昏迷中李雲龍的情節。
影片《盤尼西林·1944》,講述了抗日戰爭時期,敵我雙方為了爭奪兩箱珍貴的盤尼西林而展開的一場殊死較量。
父親常說,1917年綏遠一帶發生鼠疫,蔓延晉冀兩省,致使三萬餘人死亡。如果那時有盤尼西林的話,這些人都能救活。
1948年5月,雁北十三縣全部解放。十一月,晉察冀、晉綏部隊奉中央軍委之命向大同挺進,從四面對大同形成包圍之勢。
那時表哥也就三歲多,高燒不退好幾天了,昏迷不醒,呼出的氣都有臭味了。妗妗說,要是躲出去,表哥非死不可,要死就死在一塊吧。一天,槍炮聲震耳欲聾地整整打了一夜,妗妗摟著表哥躺在炕上一動也不敢動。至天亮,槍炮聲才漸漸停息。突然有人進了院子,喊:「有人嗎?」隨著喊聲,推門進來一個女兵。那個女兵見到妗妗說:「大嫂不要怕,我們是解放軍。」接著又朝門外喊:「政委,這家有人。」
接著,一位首長模樣的中年人走了進來,腰裡別著槍,身後還有兩個隨從。他和氣地對妗妗說:「老鄉,別怕,我們是解放軍。有個傷員,想借用你家包紮一下傷口行嗎?」妗妗說:「行呢,歡歡進來哇。」
傷員抬進來了,渾身是血,一隻小腿沒了。包紮完傷,那個女醫生鬆了口氣,才顧上和妗妗說話。她見妗妗一直抱著孩子,出於醫生的敏感,問:「大嫂,孩子是不是病了?」妗妗說:「病了好幾天了。」女醫生隨手摸了一下表哥的額頭說:「哎呀,這麼燙。這孩子病的不輕!」政委問:「什麼病?」女醫生說:「八成是肺炎,挺危險。必須給孩子打盤尼西林,可咱們也就剩這兩瓶了,還得給傷員打呢。」政委說:「先給孩子打哇,傷員的葯我再想辦法。」說完就走了。
那個女醫生給表哥打了一針,打針時表哥一動不動。妗妗心想,孩子八成是沒救了。那個女醫生說:「等天黑我再過來給孩子打一針,孩子應該就沒事了。」晚上,那個女醫生如約而來。她見孩子的燒已退,就對妗妗說:「放心哇,再打上一針就徹底好了。這是美國盤尼西林,這種葯治肺炎最有效了。」
果然表哥第二天就好利索,能坐在炕上耍了。妗妗說她遇到了神醫。
及至表哥長大成人,逢人便說,我的命是兩針盤尼西林換來的。要是解放軍晚進城一天,要是解放軍沒進我們院,要是我們躲出去……可能就沒我了。雖然表哥出身不好,但只要有人非議解放軍,他就會沉下臉來。
我出生時正趕上國共交惡,母親懷我時沒吃沒喝,生下我以後也沒有奶水。我身體孱弱多病,遇有風寒就感冒發燒,1951年的那次尤為兇險。那次我住進了呼市市立醫院,醫生用盡了一切可行的辦法,不但高燒不退,還轉成了肺炎。母親追著醫生央求,醫生說看來只能用盤尼西林了。
雖然1944年9月5日,中國昆明就試製成功了盤尼西林,但僅為試製,產量極低,根本無法滿足需求,主要仍依靠進口。其時正值抗美援朝戰爭,美國對中國封鎖、禁運。即使國家通過其它渠道進來一些,也大多調往朝鮮前線,在醫院和市面上根本沒有盤尼西林。
幸虧那時父親在內蒙古衛生防疫站工作,他通過廳長特批才為我搞到一瓶盤尼西林。父親坐視大夫給我把液體推進臀部,須臾,我便喘息甫定,臉色紅潤起來。
記得兒時我最怕打針,不和護士配合,反抗得很厲害,常常引起護士的驚叫與大聲呵斥。然後是幾隻大人的手死死地按住我,我放聲大哭,同時拚命掙扎。有時哭得聲嘶力竭,針頭幾乎在裡面斷掉。父親常常一隻手按住我的背,一隻手高高地揚起來:「你再不聽話,看我打你!」我委屈極了,還在使勁地掙扎。他的巴掌「啪」地一聲很響亮地落在我的屁股上。我嚇呆了,怔怔地再哭不出來,眼淚半天才止不住掉下來。
新中國成立後,美國對華封鎖,少量走私進來的美國盤尼西林,只有少數高幹才能使用。那時,內蒙古衛生廳有位朱廳長,是個老紅軍。他本來沒病,聽了無病可以防病的宣傳,開了兩瓶盤尼西林,非要醫生給他注射。
由於藥品緊張,朱廳長沒有搞到油質的盤尼西林,而粉狀的盤尼西林只能用蒸餾水稀釋、肌肉注射。那時還不知道可以與其它藥水混合注射,因此注射時很疼,每注射一次,都要疼出一身汗。尤其按說明,一瓶葯,要分四次打,每隔三小時要注射一次。據說此葯在體內只能停留三小時,就排出體外,這真是拿錢買罪受!按規定兩瓶葯要注射八次,只打了兩次,朱廳長疼得受不住,只好向醫生求饒。醫生無法只好加大劑量,分五次給他打完了全部藥水,提前完成了注射任務。
父親生前對我多次講起,1952年他參加中央人民政府醫療隊,赴大興安嶺鄂倫春自治旗進行巡回醫療的故事。每說到此,他總要提到盤尼西林的奇效。那時一瓶走私進口的美國盤尼西林要十塊現大洋,如果不是免費,一般人根本消費不起。
在大興安嶺期間,常常遇到高燒不退的病人,此時只要一針盤尼西林打進去,須臾病人就會清醒,甚至坐起來。病人的家屬驚呼:真是神醫呀!
1926年,著名詩人蔣光慈相戀六年,剛剛度過蜜月的愛妻宋若喻肺病複發,蔣遂攜愛妻專程赴廬山牯嶺醫院診治。牯嶺醫院當時為外國人所辦,所聘醫生、醫療設備均堪稱一流。尤其在治療肺病方面,更享有盛譽。不幸的是,因宋若喻的肺病遷延時間太長,牯嶺醫院的外籍醫生也回天乏力,三個月後她客死廬山,葬於廬山「土壩嶺」公墓。
詩人為悼念愛妻而寫的那八十行《牯嶺遺恨》,凄婉地讓人落淚:
在雲霧彌蒙的廬山高峰
有一座靜寂的孤墳
那裡永世地躺著我的她——
我的不幸早死的愛人
……
遙隔著千里的雲山
我的心是常環繞在她的墓前
牯嶺的高——高入雲天
我的恨啊——終古綿綿
……
而今,牯嶺醫院的那棟美式別墅,仍然靜靜地矗立在廬山。也許,在哪個細雨霏霏的清明時節,會有幾個人默誦著《牯嶺遺恨》的詩句,徘徊在別墅前,想像著能從樓里輕輕盈盈地走出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子……
我也曾哀痛地想,如果盤尼西林早問世十五年,她就能與死神擦肩而過。
感謝青黴素的發明者,他們當之無愧是人類的救星。我相信,所有基於細菌、病毒的疾病,都有天敵存在,只是很多還沒被人類發現,世界上很多科研工作者正在艱辛地不厭其煩地尋找著,他們都是偉大的。
盤尼西林,我魂牽夢縈的盤尼西林,我一想起父親就想起了你。(作者 韓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