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講述的第931位真人的故事
我是李師傅，85後，山東濰坊人，現在迪拜謀發展。
我是農村人，父親賣桃供我上學，然而畢業後整整8年，我幾乎一事無成。
我開過服裝店、電玩城、婚慶公司，結果屢戰屢敗，血本無歸。機緣巧合下，我成為了一名紋身師，曾在菲律賓開工作室，月入3萬。
沒想到，一場疫情讓我的所有努力付諸東流，只能靠送餐來維持生計。
不過人生就是一條漫長的路，你可以選擇轉彎或者前行，但一定不能停留。今年年初，我來到迪拜，本打算碰碰運氣，卻不料生意還不錯。
（我工作時的照片）
我的家庭是一個四口之家，除父母外，還有一個年長我9歲的哥哥。父母都是地道的農民，雖然家裡很窮，但它卻是幸福而溫馨的。
小時候，我表面上看起來很乖，但是背地裡卻很淘氣。
上小學時，我也跟很多孩子一樣，總會因為老師比較凶、被同學欺負了等原因不想去上學。有一次我逃學不幸被父親發現了，他硬是把我拖到了學校。
其實我的父母很寬容，對我從來沒有過多的約束，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上學。
雖然我並不喜歡讀書，但是整個小學期間，我的學習成績一直是班裡的前三名。可是上了初中，我的成績就開始直線下滑。
因為很多同學在小學畢業後，就開始提前補習初中的知識，但是我沒有，所以從一開學，我學習起來就非常吃力。尤其是英語和化學，基本上沒有及格過。
（我大三時的樣子）
到了初三，我的成績依舊沒有起色，可以說與高中無緣了。不過父母對我的要求也不高，他們覺得我能上個職業中專也不錯。
我本已接受現實，但是後來我得知，可以作為特長生報考高中。看到了希望後，我就準備放手一搏。
體育特招生需要天天跑步，我覺得太累了，並不適合我。但是我在技能方面的學習能力很強，所以我選擇了美術。
人生的選擇總是充滿奇妙，它讓我遇到了王老師，也帶我真正走進了美術的世界。
因為初中的美術課經常被主課所佔，所以起初我只是覺得王老師和其他老師不太一樣。後來我才明白，那是一種類似於文青的氣質，有些叛逆，但是卻像一股清流。
我做夢也沒想過上課還能看電影，但是王老師真的這麼做了。
（大學時，我特別喜歡踢足球）
他喜歡給我們放科幻電影，像施瓦辛格主演的《第六日》，想以此來激發我們的想像力和創造力。
我們那會兒的畫具並不多，顏料最多只有十幾種，想要什麼顏色全靠自己去調，不像現在的繪畫工具這麼豐富。
記得一次美術課，王老師撿起角落裡已經幹掉的顏料盒，用水沖了沖，拿起已經刺毛的畫筆就開始畫畫。
令我驚訝的是，這不僅沒有影響他的發揮，反而讓畫有了一種別樣的質感。那一幕讓我感受到，工具只不過是繪畫的手段而已，而熱愛才是美術真正的靈魂
不得不說，我在美術上很有天賦。只學習了3個月，我就考上了市重點高中。在高中的特長班，我又繼續學習了3年美術，所以我的繪畫功底格外紮實。
2004年，我以專業考試第11名的成績考入了一所985高校。
（我和愛人養的狗，sunny）
這個喜訊讓家裡比過年還熱鬧，父親跑到水產市場買了十幾條大鯰魚，準備大擺酒席為我慶祝。
可鯰魚們還沒上桌，就連夜跳出水桶逃跑了，於是我們一家人開始連夜找魚。還好它們沒跑多遠，最後全部被「緝拿歸案」。
那時候的幸福和快樂是如此簡單，也是如此令我難忘。
我的家庭條件並不富裕，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靠父親賣桃子湊出來的。
青州盛產冬雪蜜桃，它的成熟期是在冬天，故因此而得名。由於本地很多人家都種著桃樹，競爭太大，賣不上價錢，所以父親都是去外地市場賣桃。
冬天最冷的時候，溫度都在零度以下，為了趕早集，父親每天四五點就要起床，簡單地吃過早飯，裹上厚厚的大棉襖，騎著三輪車就出發了。
每一個桃子，都承載了父母對我的期望。
（我在北京，逛機車展）
報考專業時，我看到一個報名點掛著兩張大海報，上面畫著構想中的機器人和未來的交通工具，看上去特別科幻，瞬間就把我吸引住了。
那時候沒有什麼報考指南，自己也不懂，而且我已經畫了4年畫，有些厭倦，就想嘗試一些不同的東西，於是選擇了工業設計。
我對大學生活滿懷憧憬，可是入學後我才發現，雖然我的學校在全國都榜上有名，但它卻不是美術生最好的選擇。
因為除了我的專業之外，就只有美術學了。而工業設計，實際上隸屬於機械工程學院，所以我作為美術生，畢業後拿到的卻是工科學位。
當初報考這裡，只是為了離家近一些。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會毫不猶豫地報考美院，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葯。
2008年，我畢業了，同時也陷入了迷茫。
（我在北京駐店的工作照）
畢業後，做本行的同學一隻手就能數完，大多數人都選擇了考公務員這條路。
其實作為985高校的畢業生，找工作並不難，但是我卻沒有用心去找。
我不知道自己想從事什麼行業，也不想隨大流去考公務員，甚至覺得一輩子只做一份工作，那該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
大學期間，我認識了一個公司的老大哥，於是我就稀里糊塗地跟著他「混」了，正好省卻了我找工作的煩惱。
我負責在濟南的各個學校里做軟體招新，幫一些品牌做校園巡展和地推，有時候還負責拍照片和攝影。
也是在那時，我的女友辭去了廣州的工作，回到山東與我團聚。
我們是高中同學，但當時只是同學關係。高中畢業後，她去了江西上學，此後我們便斷了聯繫。直到大四那年，一個校園交友的網站火起來了，我們才有了聯繫。
（我給顧客紋身的工作照）
因為是同學，所以聊起天來也不「見外」，沒想到我們越聊越投緣，於是在大學畢業之後，就確定了戀愛關係。
當時我每月的工資還不到1000元，住的是公司宿舍，我都佩服自己，這麼點兒工資竟然毫無怨言地做了一年多。
為了省錢，我倆每頓飯只花十幾塊錢，剛開始戀愛，就讓她跟著我吃苦受罪，心裏面一直非常愧疚。
不過女友的陪伴，讓我有了生活和工作的動力，也開始規划起未來。
2009年，我們在學校旁邊開了一家服裝店。
那時候都是從北京動物園進貨，我們每個月要去兩次，然而卻從來沒去動物園玩過。冬天進貨時，我們被凍得鼻涕眼淚一大把，不過有了奔頭，心裡是熱乎的。
只是生意一直不溫不火，雖有盈利，但也只夠溫飽。
（迪拜國際城的夜景）
2010年，我去了朋友介紹的一家網路公司工作，服裝店由女友繼續經營。
我在網路公司主要做網頁維護，就是平時發發帖子，吸引網友評論，活躍公司論壇氣氛一類的工作，月薪3000元。
與此同時，我的哥哥在老家開了一家電玩城，每個月能賺3萬元，足足是我工資的10倍。
這個數字對我的衝擊力還是很大的，畢竟在公司，連上班摸魚的同事都比我掙得多，我一下就心動了。
於是，我只做了3個月就離職了，和女友低價轉讓了服裝店，一起回到了老家。
結果經營不善，電玩城只開了1年3個月。除去開銷，我手裡只剩下3萬塊錢，這正好是我當初投資入股的錢。
（在菲律賓過元旦，自己包的餃子）
網路公司在我離職後就上市了，結果電玩城也是窮折騰一場，我都沒能趕上好時候。
還好我和女友的愛情向前跨了一大步，2011年，我們結婚了。
那時候，我既沒錢也沒房，只有一輛國產小汽車，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嫁給了我。
相戀3年，我一直沒能讓她過上好日子，現在我肩上的責任就更重了，得好好賺錢才行。
我和哥哥聽說婚慶行業很火爆，就立即有樣學樣地張羅起來，合夥開了一家婚慶公司。
我們起早貪黑地忙碌，可到了月底一結賬，到手的錢還不如送快遞賺得多。
再加上我們前期沒有規劃，對於收入也沒有明確的分配，導致所有的事情都如同亂麻，所以半年後，婚慶公司也經營不下去了。
雪上加霜，我不僅再次空手而歸，就連前期的投資也沒有拿回來。
（菲律賓的街景）
但是我不想因為錢而傷了感情，也就沒有計較得失。不過這次經歷讓我明白，親兄弟真的要明算賬。所以我打算單幹，不想再和任何人合夥了。
婚慶行業是一個小圈子，於是我開始輾轉於各個公司之間，做起了婚禮攝像的工作。
這個工作對於我來說很簡單，攝像加上後期的剪輯製作，我一個人就能完成。雖然很累，但是沒有了亂七八糟的事情，倒也自在。
我的攝像工作一直做到2016年。
有一次我見到小姨子（我愛人的妹妹）身上紋了一個紋身，很小，但是卻花了700塊錢。她建議我也可以嘗試一下。
我想了想，這的確是一條出路，而且和我的專業對口。紋身和繪畫是相通的，只不過換了一個畫畫的載體而已。
有了目標，我便開始在網上尋找學習紋身的地方。
（夕陽下的菲律賓）
對於我的這個想法，愛人是不支持的。因為當時大眾對於紋身的接受度並不高，尤其在我們家鄉這樣的小地方，她認為是沒有市場的。
而且學習紋身，1個月的學費就要2萬多，我們當時並沒有那麼多錢。
但是這麼多年的經歷讓我幡然醒悟，有一個明確的方向是多麼的重要。
「一眼執念，一念執著。」這句話完美地詮釋了我對紋身的感覺，心裡的火一旦燒了起來，就無法再輕易撲滅。
於是，我用信用卡交了學費，前往北京進行學習。學習結束後，我回到老家開了一間紋身工作室。
第一個紋身顧客是我的同學。雖然那是初次在人體上繪畫，但是我卻並不緊張，這也增加了我做一名紋身師的信心。
可現實再次打臉，也印證了愛人的想法。
（我在菲律賓上門給顧客做紋身）
工作室開了一年，連房租都沒賺到，結果還是干起了攝像的老本行，才得以維持生計。
因此還導致了一個不好的結果，就是紋身圈的人覺得我紋身不專業，攝像圈的人覺得我攝像不專業。
正好一個朋友得知我在做紋身，就建議我到菲律賓發展。他在菲律賓工作多年，身邊有很多喜歡紋身的朋友，市場前景應該不錯。
於是，2017年我帶著愛人前往菲律賓，考察的同時也想讓她散散心。我挺喜歡菲律賓的，那裡環境不錯，消費不高，街邊美食也非常好吃。
2018年，我獨自一人來到菲律賓 。萬事開頭難，初到菲律賓時，還是朋友為我提供的住處，客戶也是他幫我介紹的。因為沒有固定場所，所以我都是帶著器材上門去做紋身。
好在客戶都是在菲律賓工作的中國人，這倒是省卻了溝通上的麻煩。
（工作室窗外的風景）
我做過最大面積的紋身，總工時接近70個小時，因為我始終堅信慢工出細活，所以客戶都非常地信任我。
隨著我的口碑越來越好，老顧客開始為我介紹新的客戶，生意也漸漸有了起色。
有了不錯的收入之後，我就租了一間房，開起了工作室。
為了有更多客源，我便在一些紋身的網站上發布帖子和作品，還會去中國人比較集中的公寓里塞名片。結果我卻差點兒被保安扭送到警察局。
因為我沒有隨身攜帶身份證明，他們以為我圖謀不軌。我解釋了半天，最終還是被罰了4000比索，差不多500塊錢。
在菲律賓，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被罰款。比如在街上抽煙，要罰款500比索。不過要是中國人的話，沒準就會變成3000比索，可能在當地人的印象里，中國人都比較有錢吧。
（菲律賓黑耶穌節很熱鬧）
閑暇之餘，我除了尋找客源，還會畫一些手稿。我最擅長的是歐美寫實風格，但是大多數客戶還是喜歡傳統風格。比如來自中國神話傳說中的人物或者事物。
其實紋身和藝術存在著一定的差別，因為紋身不是你想做什麼圖案都可以，所以它更偏向於服務行業。但是紋身既能賺錢，又是我所擅長並喜歡的，當初的堅持總算沒有白費。
我本想著等穩定了就把愛人接過來，但是我們在2013年養了一隻狗sunny。
我們不捨得把它送人，愛人又擔心它在飛機託運期間會出現問題，所以就留在了家裡。好在往返機票便宜，基本上3個多月我就會回家一次。
2019年年底，我回國過年，結果疫情突然爆發，導致我再也沒能回到菲律賓。
工作室因無法續交房費而被強制收回，還好朋友幫我把紋身機帶回了國內。
（小朋友們在菲律賓的黑耶穌節）
我在菲律賓生意最好的時候，一個月賺了3萬多，平時每月的收入也在2萬元左右。
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結果一場疫情讓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點。
2020年上半年，隔離加上無事可做，我幾乎都是在家裡度過的。後來隨著各行各業恢復正常，我就去幫朋友的餐廳送餐了。
送餐只是當下無奈的選擇，而我心心念念的還是紋身。於是2021年，我又來到北京，在駐店的一家紋身店做紋身師。
當時的月薪有七八千，還算不錯。但老闆總是拖欠工資，所以我又去了一家小有名氣的紋身店。
這家店的老闆技術很好，但是他並不擅長經營，所以我的月薪只有一兩千塊錢。
這點工資，在北京租個房子就所剩無幾了。於是下班後我又兼職去送快遞。最嘲諷的是，我業餘時間送快遞賺的錢都比工資高。不過我並沒有因為工資低而匆忙離職。
（初到北京駐店工作時，我睡在店裡）
有句話說得好：「心心在一藝，其藝必工；心心在一職，其職必精。」
在這裡我學到了很多東西，當我專註於打磨紋身技法時，我的紋身技術得到了極大的進步。
在紋身這個行業，像我35歲了還奮鬥在紋身一線，給別人打工的人已經很少了，所以我得找到一條新的出路。
如果想留在北京發展，要麼自己當老闆，要麼就是在紋身圈裡非常出名。可是兩樣我都不佔，所以我決定先回老家再做打算。
還好我選擇了離開北京。我前腳剛走，北京就因為疫情而再次封城，很多紋身店都在苦苦支撐。
我本打算再去菲律賓，但是朋友說那邊的情況也不樂觀，不僅簽證費很貴，辦理起來還特別麻煩，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迪拜，我看到中國品牌的汽車就很激動）
其實在2020年亞洲疫情比較嚴重的時候，很多中國人都前往迪拜尋求發展，於是我也動了去迪拜的心思。
失去了在菲律賓的「好時候」，那我就再創造一個。打定主意之後，今年過完年，我就來到了迪拜。
我在迪拜的國際城租了一間工作室，這邊不挨著老城區，本地人很少，大部分都是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外來務工人員。
不過房租是真的貴，十幾個平方的地方，一個月就要3500迪拉姆，相當於人民幣6000元。
每個月除去各種開銷，能有一萬多的收入，跟在國內相比，我已經非常滿足。
在迪拜，大多數的當地人的確非常有錢。因為他們（我們稱之為白袍）即便不工作，也能夠享受政府豐厚的福利政策。
但是那些來自貧窮國家的打工者賺得卻不多。比如一個普通的印巴工人，一個月只有2000-3000迪拉姆的收入（2000迪拉姆還不到4000元）。
（我的工作室）
之前網上有傳言說，在迪拜乞討都能賺錢，但事實並非如此。迪拜的乞討者僅限於伊斯蘭教的信徒，而一個普通人去乞討，不僅沒人會給予施捨，還屬於違法行為。
說起迪拜的法律，我感覺有些近乎嚴苛，尤其是交通法規。
普通的超速罰單400迪拉姆起步，而違章停車就要1000迪拉姆（約合人民幣2000元左右），所以來迪拜一定要熟知基本的法律法規，避免因此帶來麻煩。
雖然我目前在迪拜發展得還不錯，但還是打算於年底回國。
母親今年已經70歲了，父親患有心血管疾病，愛人身體也不太好。從2018年開始，我與家人一直聚少離多，我不能再置家庭於不顧。
雖說放棄現在的生意有些可惜，但世間沒有絕對的得失，能夠陪伴在家人身邊，也是人間難得的歡愉。
（我畫畫時的照片）
回首這14年的經歷，雖有諸多不順，但我卻未曾後悔。
正如蘇軾所說：「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不過數十載，經歷過，努力過，便不枉此生。
【口述：李師傅】
【編輯：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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