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的一個清晨，美國愛德華茲空軍基地的跑道上，一架F-84「雷電噴氣」戰鬥機被固定在傾斜的鋼製發射架上。隨著倒計時結束，一枚推力高達25噸的固體火箭驟然點火，戰機像導彈般被「射」向天空——這是人類歷史上首次實現「零距離起飛」（Zero Length Launch, ZeLL）的瞬間。
十年後，同樣的瘋狂實驗在大西洋彼岸上演：西德空軍的F-104G「星戰士」戰機綁著巨型火箭，從森林邊緣的隱蔽發射架騰空而起，直撲假設中的蘇聯轟炸機群。這場代號ZeLL的絕密項目，堪稱冷戰時期最激進的航空冒險，也是人類對「無跑道空戰」最極致的探索。
F-104本就是航空史上的異類。洛克希德設計師凱利·約翰遜賦予它剃刀般鋒利的機翼（翼展僅6.68米，厚度以毫米計）、修長的機身和T形尾翼，活像一枚「有人駕駛的導彈」。當西德空軍在1960年代採購這款超音速截擊機時，北約最擔憂的噩夢是：一旦華約發動突襲，遍布核彈與巡航導彈的飽和打擊將瞬間癱瘓所有跑道。於是，一個近乎科幻的方案浮出水面——讓戰機像V2火箭那樣從發射架起飛，徹底擺脫對跑道的依賴。
ZeLL系統的核心是MGM-1「鬥牛士」巡航導彈的同款火箭發動機。這台推力近30噸的怪物被吊裝在F-104G機腹，配合機尾J79渦噴發動機，能在3秒內將戰機加速至離地速度。發射架設計同樣精妙：15度仰角的鋼軌確保起飛軌跡，液壓鎖緊裝置在點火瞬間釋放，而飛行員只需做兩件事——按下火箭點火按鈕，以及在助推器燃盡後接管操縱。1963年首飛時，洛克希德試飛員小艾登·布朗描述道：「就像被巨人踢了一腳，但比航母彈射更平滑」。
西德的戰術構想充滿末日色彩，他們計劃在境內秘密部署數十個移動發射架，隱藏於穀倉或森林中。一旦警報響起，掛載核彈的F-104G將在90秒內完成燃料加註、火箭點火，像復仇之劍刺向東方。最瘋狂的是降落方案：由於跑道必然已被毀，飛行員要麼冒險在高速公路攔阻索著艦，要麼直接跳傘棄機——這本質上是一次性「有人巡航導彈」。1963-1966年間，西德空軍進行了7次載人發射測試，甚至成功演示了帶核彈模擬彈起飛。
但物理定律從不妥協，ZeLL暴露的缺陷觸目驚心：火箭燃燒的濃煙會P電子故障都會導致滿載燃油的火箭戰機變成巨型燃燒彈。蘇聯的對應項目SM-30（米格-19改裝版）更慘烈——1955年測試中，多架戰機因火箭推力不均空中解體，迫使莫斯科叫停計劃。
技術困局背後是冷戰的戰略悖論，隨著洲際導彈成熟，ZeLL的核打擊價值被大幅削弱；而垂直起降技術的突破（如英國「鷂式」戰機）提供了更優雅的解決方案。1966年，耗資2500萬美元的ZeLL項目悄然終止，僅存一架DA-102號試驗機帶著橙黑相間的醒目塗裝，成為慕尼黑博物館的鎮館之寶。諷刺的是，F-104G隨後因高事故率被稱為「飛行棺材」，292架西德戰機墜毀的悲劇，反倒讓ZeLL的瘋狂顯得不那麼致命。
ZeLL的遺產卻意外地多。它催生了現代航母彈射器的流體動力學研究，啟發法國「幻影IV」轟炸機採用火箭助推短距起飛，甚至1980年美軍營救伊朗人質的XFC-130H「火箭大力神」計劃也沿襲其思路。更深遠的是，F-35B今天能垂直起降時，美國人不該忘記，是那些綁著火箭的F-104們，用火焰與鋼鐵丈量了可能的邊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