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說句話啊!要結婚也行,可這事兒部隊同不同意?你心裡真有底嗎?」排長把水杯往桌上一放,盯著我看,眼神裡帶著幾分急切。
我站在那裡,腦袋低得快埋進胸口,搓著手又不知道該說啥。嘴巴張了幾次,最後還是蹦出一句:「排長,我是真想娶她,可也怕拖累了人家……」
排長一聽,眉頭就皺緊了:「拖累?你還真是沒膽氣!你要是真喜歡人家姑娘,就得拿出點幹勁兒來。結婚是大事,不是你一個人悶頭琢磨就能解決的。」
我聽得臉上一陣發燙,心裡卻一下子亮堂了些。是啊,我都敢扛槍上戰場,咋就不敢面對這件事呢?
那年是1975年,我剛滿23歲,入伍第三年。秀蘭的信是前幾天到的,信封還是她用舊報紙折的,字跡歪歪扭扭,卻讓我眼圈一熱。她說:「家裡同意了,你只要點頭,咱就成了。」信看了三遍,心裡翻騰了三天。
秀蘭是我們村的姑娘,扎兩根麻花辮,幹活麻利,人也潑辣。她爹是村裡有名的老支書,家裡條件好,日子過得寬裕。我呢?家裡窮,父母身體也不好,我每月津貼大部分都寄回去補貼家用。臨走那年,她塞給我一雙布鞋,眼睛紅紅的,說:「穿上它,別忘了家。」我穿著那雙鞋,在部隊咬著牙熬了三年。
我當然想娶她,可真到這會兒,我又有點不敢了。她家裡條件那麼好,會不會反對?再說了,部隊規矩多,結婚得走組織審批,真能成嗎?
「排長,我是真喜歡她。」最後,我咬了咬牙,說出了心裡話。
排長聽完,笑了:「成,咱報告寫了先送上去,批不批再說。可小楊啊,話我放在這兒,結婚不是光你倆的事兒,你得讓人家姑娘的家裡人放心。你想好了,結了婚,你能不能給她個踏實的日子過?」
這一句話,把我問得愣住了。是啊,我能給她啥?
幾天後,報告批下來了。我請了一周探親假,急匆匆地趕回村裡。下車的時候,遠遠就看見秀蘭站在村口,披著一件老棉襖,手裡提著個小竹籃。她看見我,眼睛一亮,跑了幾步,又站住,嘴裡喊:「你咋才回來啊!信都發出去半個月了!」
我站在那兒,笑得傻乎乎的:「這不是趕著回來娶你嘛。」
她聽了臉一紅,轉身踢了腳地上的雪,嘴裡小聲嘟囔:「誰說非要嫁給你了……」
我心裡一熱,快步走過去拉住她的手:「秀蘭,我是回來接你的。」
秀蘭低著頭,手卻沒掙開,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可事情哪有這麼順利。
她爹見到我,臉色就拉下來了,招呼我進屋喝茶,倒完茶卻沒說話。我坐在炕沿上,手心裡全是汗,感覺連空氣都是涼的。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小楊啊,我家秀蘭願意跟著你,可我得問一句,你打算怎麼過日子?」
這一問,我心裡一哆嗦,嘴上卻硬著頭皮說:「叔,我現在沒啥本事,可我一定會努力,我……」
他擺擺手,打斷了我:「努力?你當兵幾年了,家裡啥情況你心裡沒數嗎?你說說,你能讓她跟著你過上啥樣的日子?」
我一下子啞了,低著頭不吭聲。他這一句話,把我心裡最害怕的事兒戳開了。是啊,我能讓秀蘭跟著我吃啥喝啥?
那天晚上,我倆坐在村口的大槐樹下,月亮冷冷的,地上的雪被踩得嘎吱響。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啥也沒說。秀蘭扯了扯我的袖子,問:「是不是我爹說啥了?」
我悶頭不吭聲,半天才憋出一句:「要不,咱緩緩?」
話剛出口,秀蘭就站起來,聲音都有點發顫:「緩緩?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我慌了,連忙擺手:「不是,我就是怕你跟著我太苦了……」
她盯著我看了半天,忽然狠狠拍了我一巴掌:「楊志強,你混蛋!苦不苦是我的事,你咋替我決定?你要真不想娶,就痛快說,我自己回家去!」
我愣在那兒,眼睛都紅了,憋著嗓子喊:「秀蘭,我真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怕拖累了你!」
「拖累?」她一聽,眼圈一下子紅了,聲音卻倔得很,「楊志強,我告訴你,我認準你了!苦也好累也好,我都認了。可你要是慫了,那咱就掰了!」
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我伸手抓住她的手,哽著嗓子說:「秀蘭,你放心,我一定對你好!」
婚禮辦得很簡單,幾張桌子,幾碗菜,村裡人湊的肉。秀蘭穿著她媽改的舊紅棉襖,臉上抹了點胭脂,紅得像火一樣。我傻傻地站在她旁邊,心裡卻比誰都踏實。
婚後,秀蘭跟著我回了部隊。宿舍是臨時騰出來的,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幾把椅子,牆角還漏風。秀蘭一進屋,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這地方不錯,乾淨!」
我聽了心裡一酸,握著她的手,低聲說:「秀蘭,你跟著我,真是受委屈了。」
秀蘭抬頭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委屈啥?咱日子是自己過的,哪能啥都圖好?」
部隊給我們批了14天的空勤灶,說是有肉,可分到碗里也就幾片。秀蘭每次都悄悄往我碗里夾,我發現了,瞪著她:「你夾啥夾?都吃了!」
她嘴一撇:「你訓練那麼累,不吃哪有力氣?」
有一次,秀蘭還偷偷跑到炊事班幫忙洗菜,回來時手凍得通紅。我心疼得不行,忍不住吼她:「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去幹啥?」
她瞪了我一眼:「我不幹活,難道天天坐著等你養?」
那天晚上,我抱著她,心裡又甜又澀:「秀蘭,等我退伍了,咱回家蓋個大瓦房,再買兩頭牛,我一定讓你過好日子。」
秀蘭笑著戳了戳我的額頭:「吹牛吧你,先把眼前的日子過好了再說。」
後來,部隊允許家屬找些臨時工,秀蘭主動報名去給炊事班端菜洗碗。戰友們都誇她:「楊志強,你媳婦真能幹!」我表面上打哈哈,心裡卻驕傲得不行。
可日子哪會一直順順噹噹。那年冬天,秀蘭病了一場,高燒不退。我急得團團轉,背著她跑了十幾里路去軍區衛生所。醫生說是著涼引發的感冒,沒大事。可看到她躺在病床上,我心裡像堵了塊石頭。她醒了,虛弱地笑著:「你別急,死不了。」
我眼淚差點掉下來,握著她的手說:「秀蘭,你放心,我再苦再累,也一定讓你好好的。」
後來,每次想起這事兒,她總笑話我:「你當時嚇得像個傻子。」
轉眼幾十年過去了。每次回憶起那段日子,我都覺得心頭髮熱。秀蘭總愛開玩笑:「你這老頭,年輕時候沒本事,現在倒會顯擺了。」
可我知道,那段苦日子,是我們倆最甜的時候。
日子苦,可人心不苦。這一輩子,有人陪你一起熬,陪你一起笑,哪怕啥都沒有,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