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中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細節

梅雨季節很合適讀川端康成的作品：《伊豆的舞女》，全篇多次描寫下雨的場景，將青年學生「我」和舞女小薰那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渲染的格外凄美。今年是川端康成誕辰120周年，讓我們重新去細細感受，他這樣一位憂鬱固執、有著幼苦的作家是如何書寫這篇純美愛情小說的？一起去重溫那些第一次閱讀時往往被忽略的細節。

川端康成

為了大家閱讀方便，以下文 中的「我」會換成川端康成，而且這篇文章本身就是川端康成的自傳小說，是以他高中時代去伊豆旅遊為背景展開描寫的作品。那一年，川端康成20歲。

《伊豆的舞女》成文於1926年。最大的特點是講述故事和描述情感都達到了欲言又止、引而不發、點到為止又餘味悠長的境界。川端康成和小薰彼此暗生情愫， 雖然表現出來的都很淡然婉轉，但其實川端康成的內心是火熱的。

第一章

川端康成獨自出來旅遊已經第四天了，分別在修善寺的溫泉住了一夜、湯島住了二夜。在前往湯島的途中和在湯島的第二天，他就已經見過舞女小薰2次了。文章開頭交代一路上群山疊嶂，原始森林和幽谷秋意正濃，可是川端康成心中卻很緊張，因為他希望能再次見到小薰，想見卻害怕見不到自然就升起緊張的情緒。到了山頂北路口茶館那裡，他說自己的心愿達成了，因為小薰一行人（巡迴藝人）正在那裡休息。川端康成為了能和小薰相見，他穿著高齒木屐走了20多公里的天城山山道。這是在第二次見到小薰後，川端康成就做好的計劃。

因為心裡藏著只有自己知道的小秘密，在小薰給他讓坐墊時，川端康成一度只會回答「啊~」連謝謝都講不出來。在茶館烤火時，川端康成頭疼得厲害，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去聆聽茶館老婆子和舞女同伴的對話。人總是想多些途徑了解自己心裡喜歡的人，哪怕是隻言片語。川端康成暗中觀察了一個小時左右，聽到巡迴藝人要離開了，他馬上也坐不住了，甚至越發覺得那老婆子啰啰嗦嗦，妨礙了他去追趕小薰。

山口百惠版本《伊豆的舞女》

第二章

川端康成明明就是為了見小薰才急急忙忙趕路的，可是追上他們一行人時，他卻故作高冷並且沒有和他們打招呼，直到超過了他們20多米，藝人隊伍中一個叫榮吉的男人和他打招呼後，川端康成這才放心，然後他和榮吉並排走路，慢慢聊得熟絡起來後，川端康成決定和藝人們結伴去湯野。這樣就有更多機會接觸到小薰了。當晚下了大雨，藝人們被叫到小旅館對面表演，川端康成痴坐在屋裡面，每次聽到舞女敲擊的鼓聲，他心裡就覺得亮堂堂的，鼓聲一停他就覺得煩躁，他甚至擔心舞女會被糟蹋，因此坐立不安，除了不斷洗澡就是發獃。因為喜歡小薰，所以會有一種這鼓聲是專門為他而敲擊的錯覺，每響一下，心中便為之而震動。糟了，是心跳的感覺。

第三章

是全篇小說最純凈的一段，川端康成和小薰就像是在伊甸園中，吃蘋果之前的亞當和夏娃。川端康成看到了浴場中赤身裸體的舞女，她雪白的身體像一個小桐樹一樣，伸長了雙腿。舞女發現他後也沒有害羞，只是覺得高興，跑到了日光下，踮起腳尖，伸長了身子。這麼香艷的場面，沒有任何所謂成人眼中的不堪，川端康成覺得滿心舒暢，頭腦澄清得像洗刷過了似的，微笑長時間掛在嘴邊。當夜川端康成和一個行商下圍棋，但是一聽到鼓聲，他就馬上起身，連棋也不想下了。心裡住著一個人後，便再也不能安穩了。

三浦友和飾演《伊豆的舞女》「我」

第四章

這一章描寫了川端康成和舞女下棋以及給舞女讀書的場景，把舞女的單純害羞，清純美好都正面直接的表現出來了。在當時的日本，存在嚴重的地位階級觀念，但是川端康成並沒有因為他們是被人鄙視的巡迴藝人而加以輕視和抱有過多的好奇心，他懷著一顆平常心去和他們相處，甚至打算將來可以去他們在大島的家中。喜歡一個人不會滿足於現狀，總是會幻想更多。

第五章

小說從一開始就表明舞女小薰所在的巡迴藝人群體是多麼不受歡迎，茶館中的老婆子說：這些人嘛，誰知道他們在哪過夜？沒有什麼固定的住處。言語中儘是輕蔑。第五章中可以看到小薰作為底層的藝人，加上身為女人而更顯卑微。她和川端康成一起爬山時始終沒有並肩前行，而是一直在他身後，保持1-2米的距離。到了山頂，小薰蹲在川端康成腳邊，幫他打理裙子下擺。當川端康成退後時，小薰就跪下來替他渾身撣塵。在大家遇到岩間湧出的泉水時，榮吉的岳母更可悲地說道：「快點，請您先喝吧，我怕一伸手進去會把水弄髒了，跟在女人後面喝水，水就髒了。」包括第六章中她還說女人用過的筷子不幹凈。

川端康成

這章中還有個有趣地方，川端康成聽到小薰和其他女人談論自己的牙齒不整齊，他並沒有生氣和在意，反而覺得心裡感到親密。被自己喜歡的人談起的心情，在短短几句描寫中，就躍然紙上了。當她們評價川端康成是個好人的時候，他更覺得由衷感謝，好像抵消了從孤兒時期就養成的怪脾氣和一直以來的憂鬱。再刺耳的話從自己喜歡的人嘴裡說出來，都不覺得有什麼，有時反而還是一種力量。

吉永小百合版本《伊豆的舞女》

第六章

藝人要延期動身，但是川端康成的旅行費用已經用完了，他必須在明天早晨回東京。舞女小薰一直希望能讓他帶著去看一場電影，可是始終沒有被允許。失望的小薰只能沒落的撫摸著小狗的頭，眼神中帶著冷淡和疏遠，身體好像因為失望被掏空了，連抬頭看一眼川端康成的力氣都沒有了。川端康成只好自己獨自去看電影，等回到旅館時推開窗戶，望著黑黢黢的夜景發獃時，眼淚便撲簌簌的流了下來，是無端的流了下來。這種分別在即的悲傷岑寂之感，有說不出的無力和哀傷

第七章

次日清晨7點鐘，川端康成要出發了，女人們都在睡覺，只有榮吉一個人來送他。可是沒想到快到碼頭時，他看到舞女小薰蹲在那裡，昨夜的妝都沒有卸。榮吉去買票時，川端康成搭訕說了好多話，可是小薰除了點頭便一言不發，只是獃獃地望著運河入海的地方，直到川端康成上了船，她也沒有說一句話，等到船開了一段距離後，川端康成看到小薰在岸邊揮舞著白色的東西。文中說小薰望著運河入海的地方，她能看到眼前的風景卻看不到她和川端康成的未來，結合最後的揮手，這種無聲的力量讓人嘆息。

結尾

就這樣，伴著船上生魚、潮水的氣味還有川端康的眼淚，短短几天的旅行就這樣結束了。世俗間所有的慾望都被乾淨的文字洗滌的清澈透明，「我」和舞女小薰應該沒有再見過，自始至終都有淡淡的物哀之美。相比有情人成眷屬，這樣其實更好，因為在彼此心中，每每回想起來，對方永遠都是最美好的。在最美的時候停下來，就像盛開後很快凋謝的櫻花一樣，落英繽紛就是最美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