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晌午,陳士榘推開華東野戰軍指揮部的大門,正巧撞見宋時輪梗著脖子對粟裕嚷嚷。」1948年6月13日的魯西南悶得像個蒸籠,地圖上畫滿紅藍箭頭的作戰室更顯逼仄。這段被基層炊事員偶然目擊的場景,成了今天要講述的這場歷史衝突的最佳註腳——建軍治軍路上,是紀律壓得住脾氣,還是決勝千里最講究令行禁止。
宋時輪往椅背上一靠,鬆了松軍裝領口的口子。這位剛在豫東戰役吃掉國軍整編七十五師的悍將,此時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你要鐵壁合圍?好哇!新編的兵蛋子給你當預備隊?」幾個站在門口的參謀下意識退了半步,雨前的滾雷恰在此時炸響。這是宋時輪第三次對著作戰沙盤摔帽子,而他面前站著的是粟裕,那位讓杜聿明在日記里連寫八個「詭」字的戰區總指揮。
這對將帥的恩怨得往回倒騰兩年。1946年夏天華中野戰軍整編時,山東軍區來的「老人」對新任軍事主官粟裕的質疑就沒停過。有次團級以上幹部吃雜糧糊糊時,宋時輪拿筷子敲著碗沿陰陽怪氣:「人家躍進蘇中七戰七捷的時候,咱們在啃煎餅守山頭。」這話惹得幾個蘇北籍參謀直瞪眼,坐在角落的葉飛突然冒了句:「那沂蒙山的小米黃得真討喜。」滿屋子人噗嗤笑開了,粟裕倒像沒聽見似的,扒拉完飯帶著作戰處長就出了門。
這場暗流在濟南戰役前飆到了最高點。許世友後來喝大時說宋時輪當年犯的是「四野的毛病、三野的脾氣」。這話倒不全錯,1948年秋天的濟南城下,負責西線主攻的十縱真不是塊好啃的骨頭。王耀武在城頭修了八千多個射擊孔,吳化文的暫編師又像牆頭草似的搖晃不定。宋時輪到前指轉了三圈後紅著眼沖電話吼:「告訴粟司令,重炮團再調不上來,西集團撤下來休整!」電話那頭的參謀話都沒說完,這邊「啪」就撂了話筒。
遠在西柏坡的毛澤東看著電報直搖頭。據說主席夾著煙往硯台里點了點:「這個宋大炮,沖粟裕開起火倒像站在平型關。」周恩來連夜查到宋時輪當年入抗大的思想總結,上面赫然寫著「改造急躁情緒」五個鋼戳紅字。最後落在紅頭文件上的處理意見極簡單——撤換,三個墨字力透紙背。
可粟裕這時候正在地圖前把鉛筆擦出了火星子。十縱往北窪地運動的位置剛標到一半,電報員送來中央急電。他盯著「撤職查辦」那行字看了足足半分鐘,突然抄起電話要通西線指揮所:「宋時輪嗎?給你兩個鐘頭拿下飲馬庄,拿不下直接去軍法處!」話筒里靜了五秒,突然爆出句帶著山東腔的吼叫:「用不著兩個鐘頭!」三天後的戰報讓參謀部炸開了鍋,十縱不僅撕開了飲馬庄防線,還順帶端掉了王耀武藏在磨坊里的運輸隊。
陳毅有回喝高了說過句掏心窩子的話:「帶兵打仗,既要容得下林總的孤拐脾氣,也要喂得飽宋大炮的急性子。」這話放在濟南戰役復盤會上再合適不過。當十縱的迫擊炮把城牆轟出三十米寬的缺口時,原計劃的總攻時間還沒到。粟裕把手錶往桌上一拍:「提前六個鐘頭!」正在尖刀連啃乾糧的宋時輪聽見衝鋒號,抹了把嘴就往前沖,警衛員在後頭追著喊:「司令員!鞋!鞋沒提上!」
故事的結局透著股戰場特有的糙味兒。慶功宴那天炊事班端來整盆紅燜羊肉,宋時輪端著酒碗繞了三圈才蹭到粟裕跟前。「粟司令...那個...」,話沒說完粟裕的茶缸已經碰了過來:「下個月打黃百韜,預備隊給你留最肥的肉。」酒花濺在軍裝上洇出深色斑點,像濟南城頭最後那面破軍旗。
十縱的老兵到九十年代還在念叨,說宋司令打起仗來越罵街越凶,炮彈就落得越准。倒是京城衚衕里轉業的參謀有不同說法:哪天宋時輪擦槍時不往地上啐兩口了,警衛員就得趕緊檢查子彈是不是受潮。這些戰場軼事傳到中南海,鄧公聽了直樂:「要都這麼講規矩,劉鄧大軍當年就撕不開大別山。」該較真時不含糊,該放手時不啰嗦——或許這才是治軍的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