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定壽:抗戰時期軍醫生涯

2025年05月11日18:52:04 歷史 1099

引子

#本文摘自《貴池文史資料》第一輯(1985年12月),作者桂定壽,原標題《抗日戰爭親歷記》

桂定壽:抗戰時期軍醫生涯 - 天天要聞

圖文無關,僅作示意

正文

一、在第四四後方醫院

八年抗戰勝利,匆匆已是四十周年了。一九三七年,我在安慶一個公立慈善醫療單位當醫生。「七。七」事變後,抗日聖戰全面展開,淞滬戰場負傷的大批傷員,運來安慶,在集賢關練兵場,一次就收容了二千多個。其時戰火已蔓及安慶,敵機開始在市區上空低飛掃射。每當敵機空襲時,國軍地面部隊即對空還擊。一時間,天空和地面槍聲大作,機聲隆隆、市內商店關閉,行人斷絕,一片恐驚氣氛。

第二十陸軍醫院,就設在安慶對岸大渡口,院內傷員一天天增多,人手顯得不足,於是向地方招收深務人員,我就是這樣加入軍醫行列的。其時,國民黨軍政部軍醫署在安慶成立了軍醫署駐皖辦事處。署長是少將軍軍銜,由第二十陸軍醫院院長劉正德擔任,負責安徽軍醫建制事項,迅速成立了不少陸軍後方醫院。我被編入第四四後方醫院,當了少尉軍醫。該院臨時設在貴池中學,收容了大約一千個傷病員兵。貴池是我的家鄉,貴中是我的母校。在那裡工作,就像在家一樣,心情舒暢。後來醫院又搬到杏花村鄉村師範學校,以免傷兵在城裡鬧事。是年秋末,在杏花村上空發生一次空戰,日寇飛機擊落我國一架飛機,蘇聯駕駛員哥利亞捷夫隨機墜毀犧牲。其後,戰局日緊,部隊調動頻繁。一九三八年春,第四四後方醫院奉命騰空(騰空就是將全部傷病員兵送往後方),開往安慶。其時蕪湖方向傳來的炮聲,隱隱可聞,貴池境內的公路全被破壞,機動車輛無法通行。我們乘民船到安慶,住在一所職業學校里,專收長江下游送來的負傷將士。人類的生命力,並不都那麼容易摧毀。有頸部貫通槍彈的;有下顎骨破碎的,有胸部、腹部、盲管槍傷的,有生殖器被毀的。至於斷肢折骨,那是比比皆是。那時我二十五歲,醫療經驗不足,好在有已工作十多年的主治醫生,我勤勤懇懇地當助手,從而學到了技術。特別是軍醫署手術醫療巡迴大隊來院期間,我學到了很多醫術。巡迴隊上校大隊長張查通,是一位著名的外科專家。在醫曉里做了很多大手術,一刀一鉗,一針一線,推確無比。晚上就給我們講課。他著的《實用外科解剖生理學》,圖文並茂,生動有趣,別具一格。

端午節後,第四西後方醫院又遷往九江,還是乘木船,我和幾個醫生帶了幾個勤務兵、一艘船,任著船夫鼓棹而去。一路江波滾滾,炮聲隆隆,我們若無其事,談笑風害。船經小孤山,人們竟談起「小姑彭郎」之故事來,言之鑿鑿,猶如親見,忘卻國破家亡之恨。余身患菌痢,精神疲憊,又懷離家破國之憂,悶悶不樂。到九江,住在江邊一所中學裡,在一間教室的黑板上,有人寫杜甫的兩句詩:「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探。」我不禁流下感時之淚。第二天清晨,外面人聲嘈雜,一打聽,說是一位看護兵在江岸洗衣時落入江中,其時江岸沒有石壩,江水浸蝕,人隨泥下,從此永別。

在九江只是待命,不時遭到敵機襲擊。敵機飛得很低,機翼上紅膏藥標誌,抬頭便可看清。一次,一架敵機從我頭頂掠過,子彈打得地面塵土飛揚,幸我正好被一大柳樹掩護了。不久便過鄱陽湖到了南昌,住在一所女中學校,工作沒有開展。

其時馬當吃緊,九江岌岌可危,我們又遷到臨川。時值盛夏,臨川霍亂流行。市上西瓜大而甜,我們買回西瓜消毒後再食。

後來又遷到黎川縣,再搬遷就只有上山打游擊了。黎川是座山城,和福建接壤,沒有公路可通,是紅軍活動的老區,牆上共產黨的標語仍然可見。黎川縣長姓任,安徽蒙城人,和我攀起同鄉,還舉行了一次小宴會招待我們。

二、在第七九後方醫院

我的老師吳健生得知我在江西,叫侄兒吳功國(我的同學)寫信給我,要我回長沙。得到院長許可後,我離開了四四後方醫院,回到南昌,坐火車直抵長沙。車上難民擁擠不堪。一下車就找老師吳健生,他是第七九後方醫院院長,任命我為該院中尉軍醫,從此我就在第七九後方醫院工作。該院設在距長沙三十華里的大托鋪譚家祠堂,就是譚延闓的宗祠。譚是國民黨政府主席,著名的書法家,又是陳誠的岳父,顯赫一時。不過宗祠里並未陳列什麼法器之類的文物。到了深秋,日寇從武昌向長沙方向步步逼近,形勢緊張。一天凌晨,長沙上空一片火紅,方圓百里都能看到。醫院一位管理員驚呼:「日本人打到長沙了,快逃命呀!」其實,醫院早已把全部東西裝上了帆船,做好了撤退準備,待命而逃。船沿湘江向湘潭、湘鄉方向駛去。我和少校主任趙春澧兩人一道徒步到湘潭,沿途自長沙逃難來的成千成萬的難民,扶老攜幼,茫茫緩緩而行。據難民說,大約在夜間三時許,一群士兵手持火炬在長沙逐戶縱火,一時間,長沙全市陷入一片火海。這就是所謂焦土抗戰的「偉績」。其實日軍距長沙大約還有兩站路呢。不過日軍看到長沙燃起大火,也就立即返回了。這場舉世震驚的大火,真是一場浩劫。官司打不清,長沙警備司令酆悌成了犧性品,被槍斃了。湖南省主席張治中不久也調離了湖南。我院一位女司葯上士尹碧雲是長沙人,因患急性肺炎高燒,在湘雅醫院治療,碰上大火,家裡雇了兩個人抬出醫院,走到大托鋪時氣絕身亡。我們到湘潭後,坐火車去湘鄉。在湘鄉住了一宿,因為我的行囊放在船上,夜晚感到有些寒冷,趙夫人拿了一條毛毯給我裹上,溫暖多了。第二天,又坐火車到蘭田,那是一個小市鎮。湘黔鐵路那時尚未修通,那裡就是火車的終點站。第七九後方醫院在蘭田開始收容傷病員兵。我們老師吳健生被免職,未到蘭田,一家人仍住在湘潭。新任院長劉麟是南京人,但偏稱是合肥人。其時軍醫署駐湘辦事處處長蔡善德就是合肥人,或許與這不無關係,真可謂匪夷所思。老師被解職,學生們因之紛紛離職而去的不少,而我自問同為炎黃子孫,同做救亡工作,何必因人而異,堅決不走。劉麟到職後,因為有趙春澧和少校主任李恆愚二人的極力推薦,我被提為上尉軍醫。蘭田靠近錫礦山,每日有許多民工把色白如銀的錫塊肩挑上火車,上次在電視上看到那礦山建設一新,我很激動。

一九三九年,第七九後方醫院奉命開到衡陽,設在西門遵湖書院,收容了一大批傷病員兵。當時,因為院中流行回歸熱和班疹傷寒,所以我們又成立了臨時滅虱消毒站,對所有病員的衣物進行蒸氣消毒;對病員進行滅疥,就是將病員集中在大院里,寸縷不穿,用刷子蘸硫磺石灰液(一份硫橫,十份石灰加水煮沸,澄清後去渣即成)在全身擦洗,效果良好。回歸熱是螺旋體感染,需用砷製劑(即所謂「606」)治療;班疹傷寒極為可怕,那時沒有抗菌素,死亡率極高。有一位護士,是湘雅醫院來的,年輕貌美,能歌善舞,外文也很好,就因得了班疹傷寒斷送了小命。在追悼會上,我們慷慨陳辭,泣下淚落。是年夏,敵機對衡陽狂轟濫炸,房屋炸毀無數,市民死傷慘重。一位老者,衣著完好,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被炸彈震死。一位少女旁屍而泣,甚是悲哀。見到這樣傷心事,我也不敢多問了。

不久,醫院又開往郴縣,駐七里洞。我在石壕村分院負責。那裡房子是新的,據說是軍事委員開會用的。大約一年多的時間,安然無事,既聽不到炮聲,也沒有敵機「光臨」。其間,劉麟院長也解了職,我妻由皖南屯溪到了湖南耒陽,我去耒陽接至郴縣。得知貴池業已淪陷,而老家梅村,敵人的鐵蹄尚未踐及。新來的院長名叫劉毓奇,是個老軍醫出身,當過第五十四軍軍醫處長。上任伊始,即對醫護人員實行訓話、整頓等軍事管理。殊不知後方醫院是個不軍不民的穿著軍服的老百姓,醫務人員都是些白面書生,溫文爾雅,從未受過軍事訓練,怎能接受得了這一套?一些軍醫同道,有的就不辭而別了。一年之後,這個醫院終於奉命撤銷,全體軍醫都一一作了安排。我被安排在長沙第二十九船舶衛生大隊,劉毓奇叫我隨他走,不去那裡。

三、到常德前後

一九四一年春節,劉毓奇帶著老婆由郴縣起程前往長沙。留下一些箱子行李等東西,交給一位姓危的副官負責搬運,我和另一位上尉軍醫喻玄隨他一起行動,一切交通和旅途生活事宜,均由危副官辦理。到達湘潭,正逢市裡鬧花燈,熱鬧非常,各色花燈彩燈應有盡有,看燈士女如雲,好一派「太平」景象。在湘潭乘一中號木船,溯湘江而上,進泊長沙。長沙雖經火劫,此時市面依舊繁榮,不見劫灰之何所在也。劉毓奇會見了我們,他也不再流連大城市了,第二天就和我們同舟共濟,遇有險灘,我們年輕人就下船拉縴前進。船過險灘,我們樂於踏著沿岸的沙石繼續走走,有時劉夫人喊著催我們上船,我們尚有餘興未盡之感。

劉毓奇要帶我們到什麼單位工作呢?這還是一個迷。喻是他的舊部,可能知道內情。我偷偷地問喻,他只說是個大的軍事單位,到時候就知道了。常德是洞庭湖邊的城市,是湘西的重要防地,他的話是可信的,結果到了第二十集團軍總司令部。那裡的高級將領全是劉的長官,他滿以為能當上少將軍醫處長,誰知總部編製只有一個醫務所,歸副官處領導,一下子涼了半截。當然,既來了,也只好勉為其難了。醫務所軍醫的軍階倒不低,主任是上校,下面一個中校,六個少校,沒有一個尉級軍醫。劉的意思是提升我和喻為少校軍醫,結果受到總司令的批評,一律按原級任用。總司令名叫霍揆彰,是陳誠的舊部。陳那時是第六戰區司令長官。第二十集團軍總司令前任是商震,商是華北軍人,商調走後,霍是代總司令。總部各處室大部份還是商震的舊部。總司令部駐在常德德山,醫務所就設在德山乾明寺。在乾明寺還有一個紅十字會醫療隊,大約有一百人左右,大多數分散在各部隊衛生隊工作,僅總隊部和我們在一起。他們在常德《新潮報》辦了個《戰地衛生》副刊,每周出版一次。後來這個副刊編輯、該隊錢隊長和劉商量要我負責編輯工作。是年秋,日寇在常德投下大量的棉花、豆、麥之類什物,經常德醫院化驗,發現帶有鼠疫菌。不久,常德就發生鼠疫,一場防疫治病工作就展開了。兩個外籍醫生也參加了,一個叫伯力士,一個叫肯德。他們都是紅十字會醫療隊的。伯力士是位博土,講學很有風趣,畫的跳蚤栩栩如生,肯德是個文雅書生,記得五十年代他在維也納曾發表過言論,譴責日本在常德投細菌所犯的罪行。我每當憶及日寇在常德實行細菌戰,思潮總是難以平靜。感賦七律一首:

華陀奮戰靖城垓,細菌傷人種禍胎。

大地蛇神還作祟,長空鼠疫降奇災。

德山面壁徒摩塔,湘水揮戈只寄哀。

往事如流重午墨,寒冰消後笑春梅。

一九四二年,總部遷桃源縣,駐在綠蘿墩一個自然村裡,使我有機會遊覽了桃花源洞。那裡是苔滿唐碑,花飛曲徑,真是青山綠水,風景清幽。有個洞,穿過去使人感到有田園風趣。最為滑稽的是在一個清水譚處,有個僧人竟說該潭就是李白詩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中的潭。其上有一種竹子是方的,不注意不易看出來。我折了一根,可惜現已丟失。現在全國人民大興「五講四美」新風,如再去折竹,恐怕就要受罰了。是年秋,軍醫署在全國舉行了一次「軍政部軍醫署第一屆全國陸軍軍醫甄別考試」的統考。規定凡未取得正規醫科大學文憑的軍醫都要參加考試。考試合格的,發給合格文憑和技術加薪證,取得大學畢業資格,可以晉級;不及格者,不得晉任少校以上軍醫職務。考試科目有內科學、軍陣內科學、外科學、軍陣外科學、解剖學、生理學、病理學、藥理學、婦產科學、幾科學、寄生蟲學、耳鼻咽喉科學、衛生防疫學和衛生勤務學。我們第六戰區主考官是本戰區長官司令部衛生處少將處長陳立楷,考試地點在桃源。這次考試,我合格,領到了合格證和技術加薪證。西南醫學雜誌社還出版了合格同寅錄,也給我一本,上面印有全國合格者的姓名、籍貫、所在單位、試題、考試規章以及考試成績。第十八集團軍考試合格的軍醫名單也在上面,只是當時我尚不知道它就是共產黨的部隊。

以科舉制論,陳立楷是我的宗師,我是他的門生,據當年劉毓奇說,他對我的答卷表示讚許。陳於一九八四年在台灣國防部軍醫署長任內病逝,終年八十二歲。余在《參考消息》上看到這一消息,曾賦詩一律,以資懷念。

難返星軺夢武陵,桃源桃李此心冰。

試闈密卷傳佳語,蕭室神知卜捷稱。(注)

交道無多思意在,老成謝世氣為凝。

同寅千百誰還健,惟我驚聞海徼崩。

(原註:余久候合格證未到,偶拈一「抗」字,拆開便是「十一、二九」,是日正是十一月二十九日,打電話到人事科一問,果然到了,豈非偶然巧合乎。)

是年冬,總部奉命赴雲南加入遠征軍,家屬一律留守桃源。真是萬里行軍,氣氛又是何等嚴肅?總部始則從水路到衡陽,轉坐火車到河池,也就是湘黔路終點。在河池修整一星期,寄下輜重器材和老弱病員,繼則徒步向貴州行進。余在河池驟患腸炎、吐瀉交作,亦被留下,並因病情較重,被護送到桃源留守處家中療養,真是莫大恩典。

四、在第五十四兵站醫院

其時,劉毓奇已就任第六戰區衛生督察組少將主任,住在桃源。我一回來,他就說醫好後,就安排新的工作。不久,我便調任海陸空聯合後勤總司令部下屬第五十四兵站醫院少校外科主任。一九四三年夏,兵站醫院開往慈利縣。在那裡遭到敵機轟炸,個別家屬受到損失,又兵站醫院遷往石門縣。適途湘西大戰一觸即發之時,我們又向大庸方向轉移,在二都崗執行收容任務,敵人機槍聲已漸清晰、我們乃夜過青崗。青龍崗海拔一千五百米左右。我們頭上頂著月亮,腳下踏著茫茫的雲霧,無聲地前進著。開向前方的戰鬥部隊從身旁走過,都不知是什麼部隊。我退彼進,互不干擾。凌晨,我們到達岩泊渡,家屬們早已安置在那個村子裡。接著我們繼續向大庸前進,突然得到噩耗,分院遭到日軍襲擊,少校內科主任張繼輝(合肥人)殉職。該分院是在兵站醫院開往慈利前,在河口成立的,張任分院院長。撤退時,張在一隻小木船上被對岸敵人機槍擊中而死,還有一名准尉看護員被鬼子抓住用石塊活活砸死。

常桃會戰,我方取得勝利,王耀武將軍因之成了名將。《新潮報》副刊編輯鍾友梅在戰鬥中被日寇捕獲,慘遭殺害。鍾生前和我們常在總部見面,他為人謙虛謹慎,溫雅彬彬,臨難時,寧死不屈,罵不絕口,大節凜然,令人感嘆。一九四四年,我又被調到十八衛生大隊任第一衛生中隊少校隊長,流動於慈利、石門、臨遵、資江、宜都一帶接運傷病員。次年夏,衛生隊來回於湖南、湖北的長江和洞庭湖一帶河湖港漢之間,接運傷病員兵。時值汛期,江水猛漲,江湖堤壩時有崩潰,工作十分艱巨。這一帶阡陌丘陵交錯,地形複雜,是新四軍的游擊區,日軍為之心驚膽戰,稱新四軍為神兵。

五、在武漢接收日軍醫院

第二次世界大戰,繼德、意兩國戰敗投降之後,日本於八月十五日正式宣布無條件投降,宣告結束。中國的抗日戰爭取得了完全的勝利。我隊隨即奉命開往武漢。我們徒步經華容、公安等地到了岳陽。沿途日軍並未撤防,岳陽樓還是日軍封鎖著,無法登臨。岳陽火車站仍為日軍管理。經交涉,日軍才發車運我們到武漢。車站兩旁,日人用日文臨時寫了幾條戰敗的標語,來往日軍喪魂落魄,有一個日軍官急匆匆爬上我們的車廂,被一個大佐發現,怒斥一頓下了車。到了武漢,我隊歸第六戰區補給區司令部衛生處管轄。我們到達報到後,衛生處少將處長袁重山就在一間小會議室里招見了中校大隊副裘承允、少校第二中隊長李耀和我,並作了簡要指示。大意是講該衛生處任務是接管日本在武漢地區的醫療機構,我們分別接收日軍醫院。之後,出示第六戰區長官部的任職命令,委我為接收武漢大學日軍一〇八醫院督察官。並派員送我到武漢大學,另用電話通知該院到武昌碼頭接我。當我和該處中校視察宋啟勛到達武昌時,一部貼有「督察官專用車」字樣的小驕車正停在碼頭上,車旁立著一個日軍官。我們指著字樣向日軍官示意,他立即會意地打開車門,伸手哈腰,口稱「督察官」,請我們上了車,隨即開往珞珈山武漢大學。武漢大學是我國著名的高等學府,方圓大約有十五華里,前有東湖,右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幢小樓房別墅。我就住在那裡,憑窗可俯瞰武大全貌。我們一進那個日軍醫院,院長和一些辦事軍官就和我們見了面,交出全院花名冊,並問我們什麼時候接收物資。同去的中校視察宋啟勛說物資暫仍由他們管理,因為院里還有病人,醫療工作要照常進行,其他行動或遇到什麼問題,不得自行處置,必須向察官請示,如隱瞞欺詐,要迫究責任。宋作了簡短的交待後就走了。

日軍醫院,規模之大、物資之多,和我們醫院相比,真有天壤之別。分科雖然差不多,但技術水平實高於我們,各科都有一、二名博士學位的醫師。手術室可同時對四個病人施行手術;放射科擁有大型X光機十台之多;衛生器材堆集如山。稍事了解後,我舉行了一次茶話會,邀請院長及各科室主治醫師以上的人員與會。會上,我主要講了:第一要防火。因為院里汽車很多,汽油也很多,易燃,必需防範;第二,現有器材,應該造冊登記,妥善保管,以備我們正式接收歸庫。最後我說:大家都是醫生,包括我,是同行。我國很多人到日本留學過,例如魯迅、郭沫若、郁達夫等,我的老師石君俠就是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的。一個日醫很驚訝,「呵」的一聲,說我和他是師兄弟呢。接著我說我原是醫院外科主任,很喜歡外科,今後做手術通知我去看看。院長說:「督察官的講話,我們一定照辦。督察官對學術有興趣,我們也願意在一起學習、研究。」會後,到處掛起了「督察官指示:小心火燭,易燃物品管理嚴」的小牌子。隨地亂拋的物資迅速裝箱封好。每次手術都通知我去,使我受益不少。

工作時間不宜拖長了,武大要籌備開學,於是我方派員將日軍醫院的物資器材一一接收入庫,日人也隨即遣送回國。使人奇怪的是,偌大個醫院竟沒有一個女護士,甚至一個女人也未見到。經了解,原來是他們認為武大遠在郊區,中國駐軍不時進院參觀,擔心他們婦女受侮辱,故將女性工作人員全部調到漢口協和醫院去了。這真是以禽獸之心,度聖人之腹啊。

接收了武大日軍醫院後,衛生處又命我為協和醫院日軍八五二醫院的督察官。協和醫院原是英國人辦的教會醫院,院長也是英國人,後為日佔領。我去接收時,那位英人院長提出醫院應由他大英帝國接收。我說不行,如果日本人在你們英國本土設立醫院,當然是由你們接收,現在是在被日軍侵佔的我們國土上,只能由中國政府接收。我受中國政府的派遣,前來接收醫院,是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的。應該指出,凡是帝國主義在中國侵佔的土地,我們將來都要清理、接收過來的。那位英人院長說:「好了好了,這件事我不和你說,我要和你們長官說。」我說我是奉命來接收的,這裡我說了算,日軍醫院的各種設備和物資,你均無權動用。有事必須提請我的辦公室審處,否則,後果由你負責。過了幾天,那位院長向我借用一部三十毫安手提式X光機,說定用過就歸還,我讓日本人拿給他了。可是,用後他就賴著不還。後來衛生處長袁重山來,我們一道去了他家。一見到袁,他又是請坐,又是敬牛奶。硬把那台機子撈去了。

我自一九四五年秋開始在武漢搞接收工作,至一九四七年秋結束,經過大約兩年的時間遇到許多複雜的情況,回想起來,感到自慰的是;在日本侵略者面前我沒有喪失人格國格。四十年一瞬即逝,八年抗日戰爭的勝利,載入了人類的史冊。凡參加抗戰的炎黃子孫,都是民族英雄,功垂不朽。追懷往事,感成一律。

淚灑風塵壯志遒,硝煙滿地暗神州。

屠城血染秦淮水,大火聲摧楚國秋。

朋輩犧牲為鬼傑,文章叱吒斥仇臃。

卌年舊事群倭倒,八載星霜絲一頭。

資料來源:

《貴池文史資料》第一輯(1985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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