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時期,「諸呂之亂」後,漢文帝劉恆被周勃、陳平等元老勛臣擁立為帝,這些勛臣本想以劉恆為傀儡,從而自己把握朝政實權。
他們沒想到的是劉恆並非表面看上去的一味謙恭,他有自己的政治謀算。
為了平衡朝中局勢,也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劉恆開始啟用寒門子弟和扶持外戚勢力。
竇嬰是皇后竇漪房族中子侄,是竇氏外戚的代表著,自然要為劉恆所用,至此竇嬰踏入仕途。
竇嬰在諸侯國吳國擔任過國相,後來因病免職。
漢文帝劉恆去世後,漢景帝劉啟繼位,竇嬰開始擔任詹事,竇嬰雖然是外戚,但他並不會一味的謀求家族福利,他有自己的堅守,他更像是皇權的擁護者。
竇漪房有兩個兒子,一個是登上皇位的劉啟,另一個是梁國諸侯王梁孝王劉武,這兩個兒子中,竇漪房最喜歡的是小兒子梁王劉武。
一次梁王入朝,席間,大家歌正歡,酒正酣時,漢景帝說到:「等我百年之後把皇位傳給弟弟梁王。」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竇漪房和梁王聽了自然是很高興,意識到說錯話的漢景帝卻被架在上面下不來台。
此時台下竇嬰立馬端起一杯酒給漢景帝,並道出父子相傳是高祖打天下時就立下的規矩,給漢景帝解圍。
竇嬰的這一舉動雖然維護了漢景帝,但是得罪了竇漪房和梁王,竇嬰借口辭去詹事之位,竇漪房也除去了他入宮的名藉,不允許他入宮朝見。
到了景帝三年,七國之亂爆發,竇嬰乃是竇氏外戚中的才能之最,景帝多次召他入宮封為大將軍,駐守滎陽。等到七國之亂平定後,竇嬰被封為魏其侯。
次年,劉榮被立為太子,竇嬰被任為太子太傅。
好景不長,隨著栗姬的失寵,劉榮被廢為臨江王,竇嬰和周亞夫多次為劉榮爭辯無果後,便稱病隱居。
站在皇權的角度,竇嬰的這次行為是對漢景帝的示威,一個臣子因為皇帝不採納其意見就罷工的行為,到哪都說不過去。
在隱居的幾個月里,不斷有門客來勸解他,他都不以為然,直到有人告訴他:使你富貴的是皇上,因為太后你成為了朝廷的親信,你是太子太傅,太子被廢你已經為他爭取過了,爭取不成功,你又不能殉職,你現在託病引退,這明顯就是在表明,皇上不採納你的意見就是皇上的過錯,如果皇上和太后要加害你,你的妻兒都會死。
此時的竇嬰如夢初醒,於是又像往常一樣去上朝。這幾個月的時間漢景帝之所以對竇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因他出身竇氏,但這也不代表漢景帝對他束手無策。
劉舍被罷免丞相職位後,竇漪房多次推薦竇嬰為丞相,但都被漢景帝否決了,他說:我不是不讓竇嬰當丞相,而是竇嬰這個人驕傲自滿,孤芳自賞,做事草率,難以擔任丞相這個重任。
漢景帝否決了竇嬰,轉頭就任命了衛綰為丞相,衛綰是新任太子劉徹的太傅,漢景帝此時也是在給劉徹積累政治資本。
劉徹的舅舅田蚡,原本只是一個郎官,但田蚡這個人能言善辯,巧於文辭,竇嬰掌權之時,田蚡時常來竇嬰家中陪侍宴飲,做小伏低。
後來田蚡的姐姐王娡做了皇后,外甥劉徹做了太子,田蚡也開始得到皇帝的重用,做了太中大夫。
漢景帝駕崩後,漢武帝劉徹少年繼位,王娡做了太后,她亦有野心,想要學習竇漪房把握朝政。
剛登上皇位的漢武帝便罷免了衛綰的丞相之位,朝中同時空出丞相和太尉的位置,這兩個位置無疑是竇嬰和田蚡的。
快速升職的田蚡野心膨脹,準備大展身手,此時遊離在權貴之間的門客籍福告訴田蚡:竇嬰顯貴已久,他門下才能之人眾多,你才剛剛發跡,丞相之位自然是要給竇嬰。你就做太尉,和丞相同樣的尊貴,還得了讓出丞相的好名聲。
田蚡採取了籍福的建議,並把謀算告訴了姐姐王娡,王娡再暗示給了漢武帝,於是漢武帝便任命了竇嬰為丞相,田蚡為太尉。
田蚡的這個決定無疑是正確的,宮中有竇漪房在,再加上漢武帝年少,竇漪房掌權,丞相之位只能是竇家的。
竇嬰和田蚡都是儒術愛好者,他們推薦了一批愛好儒術的官員,這一點惹得竇漪房很是不快,竇漪房是堅定的黃老學說擁護者,堅持的是無為而治。
這些官員中有人攛掇漢武帝不要在向竇漪房稟告政事。竇漪房知道後大怒,將他們全部驅除,同時也解除了竇嬰和田蚡的職務。
竇嬰和田蚡雖然都賦閑在家,竇嬰因為惹了竇漪房不快,竇漪房對他也越發不滿。
和竇嬰不同,因為王娡的關係,田蚡很受漢武帝寵幸,且多次參與議論政事。一時間,趨炎附勢的官吏都遠離竇嬰依附田蚡。
竇漪房去世之後,田蚡出任丞相之位,竇嬰逐漸被漢武帝疏遠,見竇嬰沒了權勢,以前依附於竇嬰的人紛紛離去,有的甚至對他露出傲慢之色,只有灌夫一人不曾改變,竇嬰也對灌夫格外厚待。
其實兩人都各有謀算,竇嬰想依靠灌夫去報復離自己而去的人,灌夫想依靠竇嬰去結交列侯和皇族,從而抬高自己的身價,在這種關係下,一個落魄將軍和失勢侯爺竟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有一日灌夫在服喪期去拜訪田蚡,田蚡隨口說要和灌夫去拜訪竇嬰,灌夫聽了立馬和田蚡把時間約定在第二天早上,並通知竇嬰夫婦備好酒宴。
竇嬰夫婦得知丞相田蚡要來,連夜打掃屋子,布置酒席。餓著肚子等到第二天中午,始終不見田蚡的身影,灌夫十分生氣,便親自駕車去接。
等灌夫到了田蚡家之後發現田蚡還在睡覺,見到灌夫,田蚡假意驚訝表示自己忘了,說著套車和灌夫前往竇嬰家,但途中,田蚡的車馬走的很慢,灌夫更加生氣了。
於是到了席間,灌夫借著酒勁,舞蹈一番,並且邀請田蚡一起,見田蚡不起身,灌夫便拿話諷刺田蚡,竇嬰連忙將醉酒的灌夫扶下去,並且向田蚡表示歉意。這場酒宴直到天黑,田蚡喝盡興離去了才結束。
此次宴會也讓以前在竇嬰面前做小伏低的田蚡揚眉吐氣。
田蚡曾讓籍福去向竇嬰索要城南的田地,竇嬰聽了大為不滿,一口回絕了籍福,灌夫更是大罵籍福,籍福也不願於二人結怨,便為二人周旋,回稟田蚡:竇嬰年事已高,讓田蚡等些時日。
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田蚡知道了竇嬰不肯把田地讓給他的真相,也很生氣。他認為,竇嬰的兒子之前殺了人,是自己幫他擺平的,自己以前在竇嬰面前伏低做小,沒有一件事是不聽他的,自己現在貴為丞相,竇嬰竟然不捨得幾頃田地,同時也不滿灌夫的干預。因此對二人懷恨在心。
元光四年,田蚡以灌夫橫行鄉里為名彈劾灌夫,漢武帝直接讓丞相查辦。
但此時灌夫手中也有田蚡和淮南王勾結收受金錢,謀取利益的把柄。最終在賓客的調和之下二人相互放過,彼此和解。
同年,田蚡娶燕王女兒為妻,王娡下詔令,讓列侯皇族都去祝賀。
本來灌夫因為得罪了田蚡,不願意去,但竇嬰覺得事情已經和解,同朝為官,不能傷了表面和氣,便拉著灌夫一同前往。
在婚宴期間,田蚡做為現任丞相和新郎官,眾位賓客對田蚡自然是奉承討好。
與之形成鮮明對是的失勢的前丞相竇嬰,席間敬酒多是被人敷衍了事,名利場上的世態炎涼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但是眾人的行為惹怒了灌夫,灌夫這個人本就心直口快,好發酒瘋,恰時借著酒勁對眾人一頓呵責。
灌夫的行為無疑是得罪了田蚡,田蚡讓人將灌夫綁了仍在客房,又說,今天大家參加宴會是奉了王太后的詔令。
便以侮辱詔令為由將灌夫關入監獄,並對灌夫全面清查,追捕灌氏全族判以死罪。
竇嬰感到很愧疚,出錢讓人向田蚡求情無果後,竇嬰只得不顧家人阻攔挺身而出去找漢武帝將事情原委詳細說了一遍。漢武帝覺得兩邊都有道理,於是便讓他們到東宮公開辯論。
東宮是王太后的寢宮,王太后大權在握,田蚡如日中天,如果這場辯論能決定灌夫的生死,那灌夫非死不可。
辯論從最開始的議論灌夫到後面逐漸演變成竇嬰和田蚡互相揭底,漢武帝問朝臣觀點和見解,朝臣更是老奸巨猾,左右不沾,漢武帝只得起身罷朝,到宮內侍俸王太后用餐。
王太后早就派人到廷前打探消息,漢武帝到宮內的時候王太后就發火併絕食道:我現在還活著他們就敢作踐我的弟弟,要是我死了,他們還不隨時魚肉了我弟弟。皇帝也像石頭一樣沒有主張,現在幸虧皇帝還在,大臣們隨聲附和,若是皇帝百年之後,這些人有一個可信的嗎。
漢武帝立馬安撫道:丞相和魏其侯都是外戚,所以讓他們在朝上辯論一番,不然的話,一個獄吏就可以解決。
最後灌夫被判滅族,竇嬰也下獄入罪,此時竇嬰下獄削爵是肯定的,但並未判處死刑。
眼看朝中無人敢為自己和灌夫說話,竇嬰只得拿出最後的武器——漢景帝臨死前給的一份詔書。
遺詔上寫了兩句話:「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
意思就是:假如你遇到難事,可以憑此詔書把你的意見呈報給皇上。
竇嬰讓侄子把遺詔呈現給漢武帝,漢武帝查對檔案後,發現並無備份,因此竇嬰手裡的這份遺詔只能是矯詔。
偽造聖職自然是死路一條,竇嬰最後也死在了那年臘月的最後一天。
竇嬰之死中最大的疑問就是他手中的遺詔是怎麼來的。
首先可以確定遺詔不是竇嬰偽造的,沒有遺詔竇嬰不一定會死,偽造遺詔,竇嬰肯定會死,所以竇嬰不可能偽造遺詔。
那麼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漢景帝根本沒有備份,二是漢武帝故意隱藏備份。
如果說漢景帝故意沒有備份,他又是出於什麼原因沒有備份呢。
漢景帝經歷過呂雉干政,也經歷過自己母后竇漪房干政,自己還差點被逼立弟弟劉武為儲君。
弟弟劉武離奇病死之後,當年主要支持太子劉榮的當屬周亞夫和竇嬰,周亞夫和劉榮已經分別餓死和自殺了。
當時放任竇嬰稱病不朝是因為竇漪房還在世,若非竇嬰犯了天大的錯,否則竇嬰不可能死。
漢景帝臨死前給了竇嬰遺詔,無疑就是在拉攏竇嬰,讓竇嬰覺得皇帝臨死前還想著自己,讓他兢兢業業輔佐劉徹。
若是竇嬰一心一意為武帝自然能夠善終,依照漢景帝當時的局勢,能讓竇家入獄的只有下一任天子,竇嬰若是拿出遺詔,宮中沒有備份,他就是矯詔,認不認為他是矯詔也在天子的一念之間。
景帝大概率也沒想到他過世多年後竇嬰使用遺詔的誘因是口角之爭。
要是漢武帝隱藏的備份,他又是出於什麼原因隱藏備份呢。
田竇之爭很明顯是兩個新舊外戚之爭,竇嬰隨著竇漪房的死已然失勢,但是田蚡因為王太后的原因,風頭正盛。
比起竇嬰,田蚡這個人貪得無厭,賣官鬻爵,驕縱跋扈,只是礙於王太后,武帝不能對其動作。
殺了竇嬰,亦有殺雞駭猴的作用,再則,漢武帝已然在位十年,奶奶竇漪房也死了五年之久,他已然累積了實力,培養了自己的外戚勢力。
竇嬰死後次年春天,田蚡也病倒了,嘴裡呢喃著謝罪,巫師看來之後說是竇嬰和灌夫兩鬼守著他,群醫束手無策,田蚡不治而死。
田蚡死後不久漢武帝便分派四路出擊匈奴,正是開疆擴土,其中就有衛青和衛青大姐夫。
與其說田蚡是病死,不如說他是被直觀的皇權給嚇死,在此之前,他以為的皇權是在後宮干政下的皇權,後宮有姐姐王娡他自然不怕。
直到竇嬰被處死,或者說他本不想竇嬰死,他也沒想到竇嬰會死,他一直以為劉徹玩的是制衡,竇嬰的死讓他清楚的明白了他的外甥劉徹不願意被人裹挾,竇家死了,下一個是不是就該他們田家了呢。
所以,無論是漢景帝還是漢武帝他們都是有理由讓竇嬰手中的遺詔變成矯詔。
至於竇嬰,他擁護皇權,但他也死在了他擁護的皇權之下,他更像是皇權下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