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荒誕與殘酷：這一次，大清終於挺直了腰桿

△野蠻的沙俄侵略軍

01

清光緒五年（1879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乾清宮西暖閣。

看著手中的奏摺，慈禧不由得腦殼生疼，這一次，崇厚這個蠢材算是捅下了天大的簍子。

清流派「四大金剛」——張之洞、黃體芳、寶廷以及張佩綸同一時間上疏抨擊，一齊將矛頭對準了崇厚。

張之洞洋洋洒洒寫下一篇幾千字的檄文，大罵崇厚賣國，並強調：「如果都依新條約而定，大清能得到的不過是『伊犁』的名號而已，失去的卻是新疆兩萬里的國土，這樣名義上擁有新疆還不如沒有新疆……這種條約改了未必有事，但不改的話國將不國啊！」

黃體芳等人同樣怒批崇厚專擅誤國，理應嚴懲，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崇厚到底幹了什麼樣的荒唐事，竟讓清流言官們如此同仇敵愾，皆欲殺之而後快？

這一切還得從沙俄對土地的貪婪說起……

此前，英俄兩國圍繞中亞地區進行激烈爭奪，逐漸蔓延到中國新疆地區。英國人慣用代理人模式，通過扶植阿古柏勢力入侵新疆，從而切斷了俄國人進一步滲透的空間和商道。

沙俄當然不能忍。

為此，簡單粗暴的俄國人立刻擼起胳膊親自下場，在同治十年（1871年）直接派兵佔領新疆要地伊犁，以此抗衡英國，名曰代為駐守，實則趁火打劫。

合著他倆干架，受傷的還是中國。俄國人吃相實在難看，以至於清廷想裝看不見都做不到，伊犁問題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此後，左宗棠統帥西征軍以摧枯拉朽之勢打垮阿古柏，清廷才終於有了直面沙俄，討還伊犁的契機。

然而，想讓毛子把吃進嘴裡的土地再吐出來，其難度堪比登天。清廷環伺一圈，最終選中了吏部侍郎完顏崇厚，決定讓他出使俄國，全力要回伊犁。

之所以選擇崇厚，是因為崇厚此前參與處理過天津教案，同法國人過過招，有一定的外交經驗。更重要的是，崇厚乃是旗人，自家人為祖宗江山理當思慮更多。

可沒成想，崇厚卻結結實實地給了朝廷一記耳光。

自光緒四年（1878年）六月出使沙俄後，崇厚前前後後在俄國逗留了一年多，談了不下三十餘次。這邊，劉錦棠還在領著西征軍東征西討，肅清殘敵，而他倒好，被沙俄外交官一番哄騙，愣是在沒有請示朝廷的情況下，擅自與俄國人簽訂了《里瓦幾亞條約》。

根據《里瓦幾亞條約》約定，沙俄將伊犁歸還中國，然而卻要清廷割讓霍爾果斯河以西及特克斯河周邊的大片領土，另外，清廷還得賠償沙俄五百萬盧布。

不僅如此，沙俄還以此獲得了巨大的經濟利益，新開闢兩條通往中國內陸的商道，更拿到了在蒙古、新疆等地的商貿免稅特權。

明眼人一看便知，表面上伊犁是回來了，但實際上伊犁周邊國土盡喪，清廷只得到了一座被俄國包圍了的孤城，俄國人隨時可以再次佔領伊犁。

崇厚這個敗家子重重地賣了一次國家，也難怪剛一簽約，俄國外交大臣吉爾斯就關起門來狂喜道：「俄國從中得到的，已經超過了甘願冒戰爭威脅來保持的利益。」

俄國人樂壞了，大清卻因此舉國沸騰。然而此時就算活剮了崇厚也已於事無補，最先擺在清廷面前的難題便是這《里瓦幾亞條約》到底是認還是不認……

02

來來來，還是老規矩，大夥一起討論討論。

一籌莫展之際，兩宮太后再次下詔，令中樞大臣及各省督撫對《里瓦幾亞條約》一事通盤思慮，限期擬出意見復奏朝廷。

如此賣國條約，除了崇厚，任誰都不會答應，但對於毛子的蠻橫無理，朝臣們也是頗為忌憚的。

恭親王奕訢就認為，這樣的條約本不該認，但從國際慣例來看，這次中國顯然遭了算計，崇厚簽約在先，如果朝廷推翻條約，那就必然給沙俄以口實，戰端一開，勝負難料，當真是進退維谷。

兩江總督沈葆楨則認為朝廷斷不可認下這份條約，但這樣做也是有代價的，那便是自願放棄伊犁。

直隸總督李鴻章更誇張，他表示如若履約，確實會產生一系列後患，但如果斷然拒絕之，後患更是無窮無盡。很明顯，李鴻章極力避免與俄開戰，雖未明言，但言下之意是讓朝廷吃了這個啞巴虧，主動認栽。

此等大事當然也少不了左宗棠的意見。

陝甘總督左宗棠聞訊後大怒，好你個崇厚，真是崽賣爺田心不疼啊！左宗棠立刻上疏痛陳：「按這份條約，中國拿回的伊犁只剩下一片荒郊野地，北部邊境一兩百里外都歸屬於俄國，這樣萬里之外的孤城，以後如何自保？」

此外，左公料定朝中必有人提倡綏靖，繼續補充道：「一般國家武力不強的時候，才會有割地求和的人，現如今一箭未發，居然就開始討論放棄要地，豈不知俄國貪得無厭，這樣的舉動無異於給狗扔去骨頭，骨頭沒了它還是一樣會來咬你！」

最後，左宗棠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先和沙俄談判，想辦法委婉協商解決；談不攏再打，在戰場上見真章！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左公可不光是說說而已，他是真的不惜一戰。在得知消息後，左宗棠便開始積極備戰，向中俄邊境部署軍隊。

攜西征軍新疆大捷之餘威，又有了左宗棠這樣堅定的主戰派，朝中的清流們自然信心滿滿，朝野上下群情激憤，人人慾與沙俄決一死戰，主張對俄強硬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民意不可違啊！

或許正是左宗棠給了兩宮太后底氣，慈禧權衡之下竟也破天荒地表示：「俄國侵佔伊犁一事，我方委屈已久，怎料俄國居然這般要挾，實在令人忍無可忍。如果大清再依從他們，上，對不起列祖列宗，下，對不起天下臣民！」

事已至此，啥也不說了，就是一個字：干！

清廷遂決定先拿罪魁禍首崇厚開刀，以表明自己對這份條約的全盤否定。崇厚因違訓越權被革職查辦，後判處斬監候；至於他私自訂立的《里瓦幾亞條約》，清廷下詔不予批准。

與此同時，清廷任命頗通外交事務的曾國藩之子、大理寺少卿曾紀澤為欽差大臣兼駐俄大臣，前往俄國重訂條約。

這下子，該俄國人不高興了。

△完顏崇厚：俄國要求中方赦免崇厚，清廷遂開釋崇厚。1884年,崇厚納捐三十萬兩白銀贖罪，官降兩級復出。

03

嚯！毛子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隨後暴怒不止。

好啊，一向懦弱的大清朝居然也有膽肥的一天，不行，必須削他！

於是乎，從光緒六年（1880年）三月開始，沙俄開始頻繁調兵遣將，先後向伊犁、齋桑湖、喀什噶爾等地增兵至三、四萬人，並添置了大量重炮；非但如此，沙俄同時陳兵東北，從兩面威脅中國。

陸路的耀武揚威還不夠，俄國甚至調派黑海艦隊駛向遠東，從海上給清廷施加軍事壓力。

面對如此險境，大清舉國上下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面貌。

就在沙俄調兵遣將的同時，清廷極為罕見地在一天之內連下七詔，急命各地塞防、海防嚴陣以待，隨時防備俄國人的軍事挑釁。而朝堂內外更是空前團結，無論主戰派還是主和派，當下乾的都是同一件事：備戰！

醇親王奕譞親自主持京城練兵事務，以準備可能到來的對俄戰爭。就連李鴻章此時也在天津積極布防，並發出感嘆：「現在時局如此艱難，沒什麼可說的，我輩只能以一腔熱血來報效國家了！」

而最為激動的當然還是左宗棠，對於收復伊犁，此番他已是成竹在胸。他命手下大將劉錦棠、金順、張曜兵分三路，以四萬精兵對伊犁展開合圍，在武力上對盤踞伊犁的俄軍形成壓倒性優勢。

就這樣，左公還是不放心，這一雪數十年國恥的一戰又怎能少了他這名老兵。

光緒六年（1880年）五月，在左宗棠親自率領下，西征軍留守部隊盡數拔營入疆。年近古稀的老帥命士卒為自己備好一口棺木，誓要驅逐賊虜，收復伊犁。此情此景，將士們無不心潮澎湃，熱淚盈眶，士氣為之大振。

或許是害怕帝國失去這一支柱，亦或是擔心這位鋼鐵直男按耐不住情緒率先挑起戰端，不久後，清廷急忙將左宗棠從前線傳召回京，委以軍機大臣的要職，改由劉錦棠全權負責新疆軍務。

但即便左宗棠不在，劉錦棠也依舊延續左公對俄強硬的態度，在邊境與俄軍對峙。正因如此，事後湖北巡撫譚繼洵就曾說過這樣的話：「卒使俄歸我伊犁者，劉錦棠之力也。」

在雙方劍拔弩張的緊張局勢下，曾紀澤於光緒六年（1880年）六月抵達俄國彼得堡，開始了一場沒有硝煙的苦戰。

△劉錦棠

04

曾紀澤長期擔任駐英、法大臣，沒人比他更清楚弱國無外交的道理，何況這次的對手還是更為貪婪霸道的俄國人，自己的任務無異於虎口奪食，其難度可見一斑。

但縱有千難萬難，對於伊犁，曾紀澤此行也是勢在必得的。在接到任命後，他便立刻準備出行，並說道：「祖宗創業艱難，經歷百戰而得到的土地，豈能容忍慢慢想辦法拿回來。現在不索回，更待何時！」

國與國之間的談判，光憑一腔義勇是遠遠不夠的。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作為此次談判的中方代表，曾紀澤有著自己的策略。

針對崇厚簽訂的條約，曾紀澤將其分為三大塊：分界、賠款和通商。對於分界，曾紀澤決定據理力爭，以強硬態度守住國土；但有舍才有得，對於賠款和通商，他認為重要程度次於分界，可作為協商的籌碼。

△曾紀澤

就這樣，在光緒六年（1880年）的盛夏，雙方開始談判。這次曾紀澤要挑戰的，則是沙俄的豪華外交天團：沙俄外交大臣吉爾斯、駐華公使布策、外交官熱梅尼等一眾百戰老鳥。

這一年，曾紀澤四十一歲。

一上來，吉爾斯便給了曾紀澤一個下馬威，對於清廷的國書，吉爾斯不屑一顧，冷冷道：「我國的決議都寫在條約及與崇厚往來的照會裡了，你們只要照辦即可，其他沒什麼可談的。」

對此，曾紀澤心中早有準備，繼續微笑示意吉爾斯看一看國書。吉爾斯閱罷大怒，因為中方將原條約中的每一款都做了修改，他當即斥責道：「如果是這樣，等於把前次條約全部推翻了，我國絕不會答應！」

隨後，吉爾斯閉門謝客，拒絕和談。

這一切，都在曾紀澤意料之中，他也不氣餒，繼續請求談判。

此時，兩國軍隊已在邊境勢同水火，不談肯定是不行的，見曾紀澤未被嚇倒，俄國人也不打算一直僵著，得，那就談吧。

Round 1

布策：伊犁可以歸還，但必須拿其他土地來換，貴國東部沿海什麼地方可以讓給我國呀？

同時，又提出了一系列的新的領土要求。

曾紀澤：中國對分界一事看得最重，沒得商量，但商貿對兩國都有好處，因此可以談談。

吉爾斯：既然如此，那我這就派布策去北京，找貴國的皇帝談。

曾紀澤：對於領土問題，我在俄國不能答應的，就算布大人去北京，朝廷同樣不會答應。

Round 2

熱梅尼：看看《里瓦幾亞條約》，白紙黑字，難道還想抵賴不成？

曾紀澤：崇厚未經朝廷批准，擅自簽訂，不能作數。況且伊犁地區是貴國代管還給我國的，並不是貴國割讓的。從今往後，中國的土地絕不會再次割讓他國。

吉爾斯：「俄國並非沒有力量，貴國對條約准與不準，對我國而言都是一樣！」

Round 3

吉爾斯：如果一再拖延不接受我國的條款，那就戰場上見吧。

曾紀澤：中國不願打仗，但若不幸真要開戰，中國百姓未必不願意與俄國一戰。中國人堅韌耐勞，就算一戰未必能夠取勝，但中國地方如此之大，哪怕打個幾十年也耗得起。

……

曾紀澤：若中俄兩國真不幸發生戰事，中國須通過武力來索還土地，那就不僅僅是伊犁了，其他土地難道不能索還嗎？

Round ……

對於曾紀澤的強硬態度，沙俄外交天團一個個恨得咬牙切齒。熱梅尼就對吉爾斯叫囂道: 「只有痛打他們一頓，才能讓他們老實下來。」但隨後便立刻泄了氣，因為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沙俄糟糕的財政狀況根本不可能支撐與中國一戰。

當時，沙俄與土耳其的俄土戰爭剛剛結束，俄軍損失兵力二十萬，徒耗糧餉無數，國庫早已見底。以至於為了支撐在伊犁的軍事角力，不得已向西方舉債一億五千萬盧布。

沙俄這邊捉襟見肘，但清軍卻截然不同，源源不斷的武器、糧秣以及兵力正穿越茫茫戈壁送抵清軍前線。

沙俄陸軍部時刻關注著這支西征清軍的戰力，經過綜合評估得出結論：「左宗棠的這支隊伍是中國最好的軍隊，軍紀嚴明、裝備精良，且身經百戰，絕不像以前清軍那般不堪一擊。」

而作為觀察國的英國人同樣不看好俄軍能夠輕易取勝，在中國不顧一切地堅持維護自身主權的情況下，他們認為：「左宗棠的西征軍已磨合成一個戰爭體系，如果中國全力一戰，俄國在中亞細亞的兵力是遠遠不夠的，即便已陸續增兵，但清軍兵力仍是俄軍的2.5倍。」

正因如此，沙俄高層不得不承認：「不管從財政還是從軍事上考量，我們都無法繼續作戰了。」

光緒七年（1881年）正月初九，在經歷長達半年多的激烈談判後，曾紀澤代表清廷與沙俄簽訂《中俄伊犁條約》。

通過新條約，中國成功收回伊犁，並要回了崇厚割讓的伊犁南境、塔爾巴哈台、喀什噶爾邊境的大片領土；除此之外，還廢除了一條商道、五處領事館等此前條款。但中國還是被迫失去了部分領土，並向沙俄賠償四百萬盧布，還須出讓部分商貿特權。

△沙俄歷次侵佔中國的領土示意圖

《中俄伊犁條約》雖仍是不平等條約，但鑒於崇厚此前已白紙黑字訂約，在左宗棠、曾紀澤、劉錦棠以及數萬西征將士的共同努力下，竟能逆境反轉，最大程度上奪回了國家的領土和主權，絕對稱得上是中國近代史上少有的外交勝利。

就連英國駐俄公使德佛楞也認為：「曾紀澤迫使沙俄做了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竟能讓這個貪得無厭的傢伙吐出已經吞下的土地！」

光緒八年（1882年）三月十三日，清軍將領金順率軍進駐伊犁，至此，被沙俄侵佔長達十年的伊犁終於回歸中國版圖。

光緒十一年（1885年）七月二十七日，左宗棠在福州病逝。

是日，原本晴空萬里的福州一秒天黑，狂風驟起，暴雨突襲，傾盆而下。

天地同悲山河淚，國士無雙左宗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