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10月9日,清晨。
蒙陰與博山邊界盧樂店堡寨內,偽獨立營營長張鳴久收到手下的匆匆來報,說是有一名日本軍官,帶著一個翻譯進山來了。
劉鳴久一聽日本人來了,趕緊出門迎接,他一面走一面尋思著,自己這個據點,最近應該沒有什麼過失吧,怎麼日本人會突然來這裡呢?
忐忑了一路的劉鳴久,很快便來到了臨時會客廳,然而,當他剛踏進門,抬頭看清那個坐在屋內之人後。
劉鳴久便不由感到頭皮一陣發麻,他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就是向後猛地退了兩步。
眼前的這人自己是再熟悉不過了——魯中軍區政治部敵工科長兼魯中區黨委三地委敵工部副部長王芳。
平日里,附近各據點、堡寨整天口口聲聲喊著要活捉「小白龍」(王芳的綽號),然而真當對方來到自己眼前時,劉鳴久心裡卻不禁發怵。
「您……?就倆人?」劉鳴久站在門口,有些遲疑地問道。
王芳起身點了點頭,就帶一名警衛員(化裝成翻譯)來劉鳴久這裡,有多冒險,自己先前其實已經衡量過了。
但王芳之前也了解到,眼前這個看似五毒俱全的偽軍營長,也並不是一無是處之輩,此人有個特點,那就是喜歡和地方三教九流交朋友,對手下的士兵們也很講義氣,在他營裡面很有威信。
如果能將此人拉到人民的隊伍當中,就等於是在吳化文的後院放了一把烈火,從而能夠極大策助魯中軍區的第二次討吳行動。
劉鳴久一看王芳點頭,心裏面不由踏實了下來,隨後他強作鎮定,讓勤務員給王芳倆人倒茶,與對方寒暄了幾句,沒談多久,王芳便將話題轉到了遊說對方投誠方面。
一聽八路軍要讓自己拉隊伍下山,劉鳴久便起身對王芳說:
「你先坐一會兒,我有點兒急事兒,處理一下馬上就來。」
劉鳴久走後,王芳身邊的警衛員站起身,有些焦慮地問道:
「我看對方肯定是不懷好意。」
王芳沉默了下,然後平靜地說了句,既來之,則安之吧。
過不多時,便聽見房子周圍響起了一陣凄厲的哨聲和雜亂的腳步聲,門再次被推開,全身戎裝、挎著手槍的劉鳴久大步而入。
此時的劉鳴久,一臉殺氣,身後還跟著幾個荷槍實彈的偽軍士兵,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謹慎和小心,他一擺手,厲聲對王芳喝道:
「對不住了,您請吧。」
王芳振了振衣裳,起身跨步而出,只見門外的道路兩旁站滿了持槍的偽軍兵士們,前方陡坡之上,對著自己行進方向,還架了十幾挺機槍,殺氣騰騰。
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王芳,心裡暗道,劉鳴久這是想給自己下馬威,也是暗示他的實力不容小覷呀。
就這樣,在劉鳴久的半帶領、半押解的情況下,面不改色地來到了山坡幾間房舍處,這是劉鳴久的營部中心,防守嚴備,易守難攻。
劉鳴久將王芳再次讓進屋內,兩人繼續聊了一會兒,為了策反對方,王芳專門找了幾個老青幫了解暗語、禮儀,因此當他用一口流利的「黑話」與劉鳴久交談之時,劉鳴久也不禁與面前這個八路軍大官,產生了幾分親切感。
聊著聊著,劉鳴久突然扭身拿出了一桿煙槍,然後問王芳:
「你抽鴉片不抽?」
王芳愣了下,他確實沒想到對方竟會問這個,但也就是一瞬間,他就平靜了下來。
「過去沒抽過,你叫我抽,我也抽。」
多少年後,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的王芳回憶起當時的情形:
「劉鳴久這個人,江湖氣很重,他當時拿出這個鴉片,其實也是一種試探,為了工作,我就忍著抽了兩口,那味兒很怪很難受,那是我平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抽鴉片。」
抽完鴉片的劉鳴久很興奮,他趕走了旁人,湊近王芳悄悄打探外面的情形,在吳化文手底下當差,上面總是傳遞一些日偽軍打勝仗的假消息,久而久之,這些經常跟八路軍打交道的偽軍頭目,都不禁犯起了嘀咕,外面的情形到底怎麼樣,成了他們最關心的問題。
王芳便將蘇聯衛國戰大勝、美國參戰以及一些偽政權暗地裡尋出路的國內外形勢,一一對劉鳴久講了,當他提到即便是吳化文,幾年前也曾考慮後路的時候,王芳能夠感覺到,對方確實心動了。
過了好一會兒,劉鳴久對王芳感慨道:
「共產黨與我無冤無仇,但吳化文對我也不薄,今晚你先別走了,就留在這兒吧,我得和弟兄們商量商量。」
當天中午,劉鳴久招呼王芳吃飯,擺了一桌子菜,兩人喝的是當地土釀的紅棗玉米燒酒,兩人是一人一碗干,很快桌子上的酒就喝完了。
「才喝兩三斤,不過癮,你說還喝不?」劉鳴久惺忪著眼問道,在當地,綠林之中有句話,酒場就是戰場,喝酒不爽快就不夠朋友,因此,聽罷劉鳴久的話,王芳當即也表示,繼續喝。
隨後,劉鳴久叫人去山下,將山下附近酒店的酒全買了,大概買了三四斤燒酒,兩人便繼續喝了起來。
這次,兩人喝得非常痛快,劉鳴久借著酒勁吐槽日本人狠毒、國民黨反動,大嘆自己當漢奸的不甘,而王芳則趁機給他講共產黨的政策,並給他舉了一些投誠人員受獎的例子。
說到最後,為了表示誠意,王芳連干三大碗燒酒,讓劉鳴久頓時唏噓不已,大讚王芳夠義氣。
當天晚上,王芳留在山上,輾轉難眠,成敗就在這一夜,如果劉鳴久心生歹意,將自己突然殺掉,然後朝吳化文、日本人邀功的話,這也可以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不過好在當晚最終有驚無險,在經過王芳反覆勸說之後,劉鳴久最終下定決心投誠,將全營五百餘人,拉到了魯中軍區指定的投誠地點。
隨後,王芳上山與偽軍頭目,拼了七斤酒,最終拉下五百人的隊伍,在口口相傳之中,越傳越神,以至於建國之後,許多人見到王芳,也都會不由提起,當年他那段孤身深入敵巢,斗酒七斤,成功策反敵酋的傳奇故事。
在那烽火狼煙的歲月里,有無數草根英雄,他們在晦暗之際奮起,卻最終消隱於歷史的長河之中。這些隱匿在歷史長河之中的故事,雖然鮮為人知,卻依然是當年那幅波瀾壯闊的人民戰爭畫卷之中,不可或缺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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