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戰爭中,除了正面開展軍事行動外,誰佔領了情報戰的制高點,誰就掌握了戰爭的主動權。在朝鮮戰場上,美國動用了幾乎所有的美國情報機構和情報資源,此外,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情報部門和情報人員,也都參與了朝鮮戰爭的情報搜集。
而中國,除了志願軍的軍隊偵察單位,當時唯一能夠提供情報支援的,可能也只剩下由周恩來直接領導下的情報部門了。
艱難的抉擇
其實直到進入1950年7月,毛澤東還沒有確定把自己的攻擊力量放在台灣還是朝鮮。
但有一點是十分確定的——這兩個方向的挑戰,或者說威脅,都來自美國。
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和處處跟自己作對的美國人打一仗。
按照他善於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的戰略思想,當務之急是儘快在南北兩個方向上做出選擇。
隨著美軍捲入朝鮮戰爭,毛澤東的注意力也從南方轉向了北方。
8月11日,中央軍委決定將解放台灣的戰役推遲到1951年以後。9月底,毛澤東甚至親自指示:取消在國慶節慶祝活動中使用許諾限期解放台灣的口號。
其實在朝鮮戰爭伊始,毛澤東毫不知情。因為當時斯大林和金日成不謀而合,均對他封鎖了開戰消息和情報。
甚至在戰爭爆發之前,所有蘇聯援助朝鮮的武器都不是通過中國鐵路,而是從海路運抵朝鮮的。
金日成在信心十足、鑄踏滿志的時候,當然不希望中國插手朝鮮事務。而斯大林則對這位新盟友有些別的顧忌:毛澤東在事前會不會反對莫斯科的決定?局勢發生困難時毛會不會抽身事外,不聽從莫斯科的指揮?
作為「東亞地區革命事業的最高負責人」,毛澤東當然不願看到在鄰國發生一場能使美國干涉亞洲事務的戰爭,但本國尚未完成統一,他只能一再向朝方強調,唯有中國解決台灣問題後才能向其提供軍事援助。
當得知斯大林和金日成已經在5月就「採取軍事手段解決朝鮮統一問題」達成一致意見時,毛澤東只好同意先幫助朝鮮解決統一問題,並且表示願意給朝方各種援助。
如今朝鮮「革命」真的遇到了大麻煩,毛澤東自然要考慮如何履行自己的諾言和義務。特別是在莫斯科方面要求中國介入戰爭後,毛澤東沒有理由退縮。
美軍進入戰爭後,斯大林立即想到讓中國人去和美國纏鬥。一來中朝為鄰國,盟友中國國家安全可能再次遭受威脅,必須提前打算;二來如果中國出兵,將幫助蘇聯牽制美國在亞洲的軍事部署和勢力範圍。
毛澤東未必沒想到斯大林是要自己為蘇聯火中取栗,但是當時新的中蘇同盟剛剛建立,中國還需依靠蘇聯提供經濟恢復和建設工作援助。中國沒有必要因為出兵問題而使中蘇同盟面臨威脅。於是在南北兩個戰場選擇的問題上,毛澤東迅速做出了決斷。
如果僅從「保家衛國」的角度考慮,那麼當時北朝鮮在軍事對峙中尚無敗跡,中國只需屯兵於鴨綠江北岸,無需出兵朝鮮。
但考慮到為社會主義陣營承擔國際主義責任和義務這一因素,如果朝鮮政權受到威脅時中國袖手旁觀,新中國在社會主義陣營中的地位,以及中共作為馬列主義政黨的形象,必然會受到極大損傷。
羅申
7月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情報總署署長鄒大鵬奉命前往蘇聯駐華大使館,向羅申大使講述了作戰方案,並闡述了將中國軍事專家送到南朝鮮戰場提供戰術支持的具體設想。
對於中國的建議,斯大林馬上回電錶態支持,還催促中國儘快派代表到朝鮮,以便加強聯繫和解決問題。
資深「老情報官」
此時中國駐朝鮮大使倪志亮尚在武漢協和醫院養病,為了保持與朝鮮方面的聯繫,周恩來早在6月30日就臨時改派原定去東德工作的柴成文以政務參贊的名義,火速前往朝鮮。
柴成文
柴成文,原名柴軍武,1915年出生於河南省遂平縣。從1941年任第18集團軍總部情報處參謀、情報股長起,至1949年任西南軍區情報處處長,他成了從戰爭熔爐鍛造出來的資深「老情報官」。
而當全國剛剛解放之時,這個不期而至的朝鮮戰爭,又讓這位老情報官轉型成了一名外交官。
1950年6月25日,金日成的8萬大軍越過「三八線」,向南大舉進攻的當天,柴成文奉命離開西南軍區所在地重慶,急赴北京報到。
由於情報具有及時性特點,所以他的任務與這場猝然爆發的戰爭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
6月30日,杜魯門下令美軍介入朝鮮戰爭。
杜魯門
同一天深夜,周恩來在中南海西花廳接見了柴成文,當時在座的還有時任外交部副部長的章漢夫,以及軍委情報部副部長劉志堅。
這次緊急召見,使柴成文改變了航向,他的人生也因此變得風生水起,更具傳奇色彩。
「我服從組織決定」
朝鮮戰爭爆發後,美國立即宣布參戰,派第7艦隊進入台灣海峽,並且公開表示要大力援助法國在印度支那的殖民戰爭,從而完成在亞洲下一步軍事行動的部署。
這樣一來,金日成在朝鮮半島上挑起的戰火,就與台灣、越南,以及整個遠東問題緊密地聯繫在一起了。
周恩來告訴柴成文,中央考慮如果要準確掌握戰場動態,就必須儘快派自己的軍事觀察員前往平壤,「聶老總建議派你去,伯承同志也覺得合適,你自己有什麼意見?」
此時本已接到將前往柏林大使館工作通知的柴成文,萬萬沒想到會被突然改派到戰火紛飛的朝鮮戰場上去。
但作為一名解放軍軍官,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回答:「總理,我服從組織決定。」
周恩來對他說:「美國把侵略矛頭指向了我們,我們必須做出相應的準備。現在需要有人與金日成同志保持聯絡。但倪志亮同志還在武漢養病,所以,派你帶幾個懂軍事的幹部先到平壤去。」
略作停頓後周恩來又說:「總參的意見是你們以軍事觀察組的名義去朝鮮。我考慮還是以使館人員的身份去更好。這件事就這麼定了,爭取儘早出發。」
經過緊急籌備,他幾天就完成了赴朝的準備工作。
柴成文
除柴成文外,最後確定一同去朝鮮的還有參贊倪蔚庭、薛宗華,一秘張恆業,武官朱光,副武官王大綱、劉向文,另有4名電台工作人員。柴成文任駐朝鮮大使館政務參贊、臨時代辦。
1950年7月8日清晨,周恩來再次接見了即將出發的柴成文工作小組一行,對他們的工作任務作了具體指示。
周恩來說:「你這次作為高級武官兼政務參贊去,就待在金日成身邊,發生了什麼事,第一時間向中央報告。現在朝鮮人民處在鬥爭的第一線,要向朝鮮同志表示支持,看有什麼事需要我們做,請他們提出來,我們一定儘力去做。大使館當前的主要任務是:保持兩黨兩軍之間的聯繫,多方面了解戰爭情況,並及時向中央報告戰場情況的變化。」
被「忽悠」的中國情報官
柴成文小組7月10日早晨到達平壤。
金日成當天就接見了他們,然後把他們安排到勞動黨中央高級招待所住下,提供上好的食宿,並指定時任人民軍總政治局副局長的徐輝(「延安派」),每天向柴成文介紹戰場情況。他還專門指示有關部門,在柴成文的房間里安裝了一部專線電話。
金日成對他說:「你拿起這機子,我辦公室的電話就響了,有什麼事,你直接對我說。」
金日成
不僅如此,金日成還吩咐朝軍總參謀部指派專人,每天晚上給柴成文小組送來最新戰報。
其實當時的中朝關係並不十分協調,有時甚至緊張到要蘇聯大使什特科夫充當協調人。正因為如此,柴成文離開北京時,還帶了一封周恩來給金日成的親筆信。有意思的是,周恩來在信中鄭重其事地向金日成特彆強調「此人是可靠的」。
金日成直接安排的這種「特殊優待」,讓柴成文很是意外。
據柴成文回憶,剛到平壤的時候,他還很高興,覺得金日成給自己的待遇不低。拿起電話就是金日成的聲音,而且對方中國話講得很溜,根本用不著翻譯。
而其他的高級幹部即便每天在食堂見面,卻很少有人和他搭話,見了柴成文猶似路人;他主動上前招呼,他們也不回應,扭頭就走,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好像自己是個麻風病人。
後來,徐輝悄悄告訴他,金日成有指示,不準大家和他接觸交談。
說到每天送到房間里來的戰報,柴成文表示,當時挺高興,有現成的情報,自己的工作就輕鬆多了。
後來才明白,金日成每天派人送給他的戰報,都是第二天的廣播稿。比方說,7月9日他接到一份戰報,馬上發給了國內。第二天卻看到該戰報一字不差地出現在了朝鮮勞動黨中央的機關報《勞動新聞》上。
而對於中國使館提出派副武官到人民軍部隊參觀學習的請求,朝鮮方面也一直拖而不答。
在同其他朝方人員的接觸中,柴成文明顯感到,軍事情報對於中國人基本是個禁區。
聶榮臻
與此同時,中國軍隊擬派往朝鮮了解、掌握戰場動態的參謀團,也遭到謝絕。
不久柴成文回國述職,中央軍委開會的時候,聶榮臻操著一口川腔把他訓斥了一頓:「柴成文,你搞些啥子鬼名堂?總理派你過去搞情報,你咋個天天抄人家的報紙?我們都看了報,你送回來的東西,報紙上全都登的有嘛。」
柴成文則一臉委屈地申辯:「金日成每天送我的就是這個,給我裝的電話只通金日成一個人,朝鮮同志又全都不敢和我說話,他就是安心把我弄成個聾子啞巴嘛!」
精準判斷
儘管如此,柴成文還是根據情報精準地預測了美軍的登陸地點。
8月12日,駐朝鮮大使倪志亮身體尚未痊癒就趕到平壤上任。柴成文則在9月2日接到國內電召,要求他儘快回北京彙報工作。
在和其他成員商議對中央的工作彙報時,柴成文根據情報,分析提出了「敵人很有可能在仁川等地登陸」的判斷。經過一番討論,其他人也同意這個看法。
倪志亮
9月4日,倪志亮和柴成文又和金日成見面了解了一些前方最新的情況,並當面向他提出了「美軍有可能在仁川登陸」的想法。可根據當時的戰局看,金日成並沒有當回事。
9月6日白天,柴成文整理完手頭所有的朝鮮戰場情況寫彙報提綱時,接到了來自中南海西花廳的緊急電話,對方命令他立即回國彙報情況。柴成文便馬上動身,於7日凌晨飛抵北京。8日下午,柴成文即向代總長聶榮臻作彙報。
當時,朝鮮人民軍與美韓軍戰局正處於膠著狀態。美軍在全力阻止人民軍進攻的同時,也加緊了對人民軍後方交通線的空中封鎖與破壞,並不斷偵察轟炸沿海港口。
談到對戰局發展趨勢的判斷,柴成文特別指出:「情報顯示,美軍已把在釜山防禦圈內作戰的海軍陸戰隊調回日本,正在積極編組新的陸戰師。這表明美軍已在努力進行反攻準備。一旦時機成熟,反攻就會開始,而且非常可能會在人民軍側後實施登陸,以此拉開反攻的帷幕。」
聶老總打斷柴成文的彙報,問:「你們估計,敵人如果登陸,最可能的登陸地點是哪裡?」
柴成文回答:「我們認為登陸地點很可能在仁川。自古以來,仁川都被稱為是漢城的西大門,無論從軍事上還是政治上講,都至關重要。只要拿下仁川,敵人就能直搗漢城,既可一舉切斷人民軍的後方運輸線,又可與洛東江防禦圈內的被圍部隊相互呼應,對人民軍主力造成前後夾擊。據了解,最近一個時期,敵人小股部隊在仁川沿海的月尾島、德積島等處活動頻繁,似乎是在為這一戰略構想創造條件。」
幾個小時的彙報過程里,聶榮臻不時提出問題,柴成文則侃侃而談。待柴成文匯報完,聶榮臻將彙報提綱拿過去,說要馬上呈報給毛主席看。
柴成文趕緊說:「我這個提綱是匆忙手寫的,很潦草,原本打算弄完後再抄寫一遍的,北京催得急,只好拿著草稿就飛回來了。既然毛主席要看,最好讓我抄一遍再上報?」
聶榮臻說:「不要再耽擱了,能看清楚就行。」
柴成文給中央的彙報提綱
當天下午,這份提綱便出現在了毛澤東的辦公桌上。
毛澤東看完後當即批示:「請恩來約柴成文具體一談。」
當日深夜,柴成文便被召進西花廳,向周總理彙報朝鮮戰況。
柴成文認為,現在人民軍已呈強弩之末,難以再前進,又沒有制空權、制海權,長期耗下去,將十分不利。
周恩來問:「萬一情況有個突然變化,如果需要我們出兵入朝作戰,你看會遇到什麼困難?」
由此可見,中央最高領導層已經預見到北朝鮮將會面臨持久作戰,中國出兵抗美援朝,已經為時不遠了。
時隔一日,柴成文又專門向林彪彙報。
林彪聽完後問柴成文:「如果戰局逆轉,我們不出兵,讓他們上山打游擊,你看行不行?」
柴成文回答:「朝鮮地域狹窄,迴旋餘地不大,打游擊恐怕很困難。不過,在靠近鴨綠江北部山區,倒是可以堅持的。把後勤和醫院放到東北,打不贏就往我們的地盤上跑嘛。」
果然不出柴成文所料,9月15日,美軍在仁川登陸後帶來的朝鮮戰局的變天,與他事前的分析判斷大致無二,這引起了中國高層的密切關注。
由此可見,經歷過戰火的戰略眼光何等毒辣,完全預判了麥克阿瑟的兩棲登陸戰略。
熟悉我軍歷史的朋友都知道,在麥克阿瑟策劃仁川登陸期間,我軍就有不止一位高人提前半個多月看破了麥克阿瑟的計劃,甚至有人連麥克阿瑟的進攻時間都幾乎全部算中。
除了柴成文、還有志願軍參謀長解方、總參作戰室主任雷英夫。
可惜當時人民軍自以為勝利在望,儘管在斯大林的催促下,中國方面得以向平壤派出了自己的大使,但在金日成的有意封鎖下,他們仍然得不到準確、詳細的戰況情報。不僅如此,由於金日成一直反感中國方面介入朝鮮半島的事務,因此毛澤東幾乎沒有可能就這個問題與金日成交換意見。
因此在戰役前,朝鮮只有一個戰鬥力不強的師在漢城駐守。等到麥克阿瑟9月15日發起仁川登陸時,幾乎以忽略不計的傷亡就完成了戰略的大逆轉。
人民軍的迅速敗退,也讓志願軍沒有得到針對性的訓練和後勤準備,只能倉促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