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貧苦農民到抗戰名將，蔡廷鍇的傳奇人生

　　蔡廷鍇自謂「是一個貧農出身的軍人」，因不甘忍受困苦的生活及對國事的關注，青年時期曾有數次從軍、歸鄉、復從軍的曲折經歷，終由一個困苦倔強的青年農民成長為十九路軍總指揮。1932年初，當日寇侵犯淞滬之時，蔡廷鍇不顧南京政府的指令，毅然率領本軍奮起進行堅決的抗擊，成為抗戰名將，成為中華民族抵抗外來侵略的民族英雄。

廣東羅定蔡廷鍇故居

　　困苦倔強的青年

　　蔡廷鍇1892年出生於廣東省羅定縣龍岩鄉的一個山村，祖上世代務農，家境貧苦。其父蔡天明勤勞刻苦，家裡的田地很少，主要是租種地主的土地，耕牛也租來的。耕牛租一年即要三擔谷，再交了田租，一年收穫無幾，生活困苦艱難。蔡廷鍇的父親除力事農事之外，憑著自己的智慧和努力，還學會了裁縫及醫藥，行醫鄉中，加之母親的終日辛勞，勉強支撐有四個孩子的一家生活。蔡廷鍇從小即看牛割草，隨父母下田勞作，糧食不夠吃時，就以芋薯度日。

　　九歲時，父親送蔡廷鍇進村裡的蒙館開始讀書，因天資聰穎，讀書寫字均表現優異，從未受到過塾師的責罰。一年之後，又到臨村的一個塾館繼續讀書，放學後仍即回家看牛。十一歲時，父親又送他到一個更好的塾館讀書，開始學習《詩經》等古代典籍。此時蔡廷鍇已明了家庭的境況以及母親的辛勞，每天放學回來，即幫母親和姐姐幹活。不幸的是，這一年母親因染瘟疫而亡，年僅三十四歲，蔡廷鍇幼小的三弟由姑母抱去撫養。不久，父親娶繼母黃氏。黃氏對蔡廷鍇姐弟四人，經常責罰虐待，蔡廷鍇則對其「有理則受，無理則反抗」。轉年，在繼母的勸說下，父親不再供蔡廷鍇繼續讀書。

　　據蔡廷鍇自述，在此期間，曾聽父親的朋友羅某來家談論劉永福抗擊日本侵台的事迹，少年的他對劉「甚為欽仰」，「印象甚深」，這對其「後來從事軍業活動影響亦大」。此外，在看戲、讀書中，蔡廷鍇對三國故事中一身是膽、英雄威武的趙子龍甚為嚮往。家中的捱苦和英雄的榜樣，使少年蔡廷鍇變得倔強不屈，加之其體格極為強健，遇事不畏。一次縣差進村滋擾，要捉家裡的豬和雞，蔡廷鍇氣憤不已，起與抗爭，以石塊擲擊縣差，結果縣差放還豬雞而去。經此事後，蔡廷鍇的心愈橫，膽愈大。

　　此後，蔡廷鍇隨父親學縫衣、醫牛，家庭的收入有所增長，逐漸還清所欠債務，生活得以改善，家境逐漸好轉。蔡廷鍇經年出外為人縫衣，所見所聞，對當時國家的狀況逐漸了解。國家遭受列強欺侮，統治者腐敗誤國，激起蔡廷鍇心中的憤恨，也更關注國事。一次外出購物，見到一招考徵兵的布告，有意投考。但並不敢告知父親，只是暗地裡和幾個知心朋友相商。不甘於當時那種困苦的生活，和對自己理想前途的嚮往，使蔡廷鍇終於對父親說了自己要從軍的打算。父親大不贊成，以父衰弟幼，家庭需要其支撐為勸。但蔡廷鍇悶在家裡盤算數日，終下決心要為自己爭取更好的前程，在報名即將截止的前一日，以去探望姐姐為名，離家去報了名，又託故去參加了考試，結果名列第三。

　　幾天後，招兵錄取布告張貼出來，限日集中前往省城。前此一日，蔡廷鍇暗中寫好一封給父親的信，說明投軍的理由，請父親安心在家攜帶兩弟，不要挂念。翌日，蔡廷鍇將錢物和此信放入父親衣櫃，告訴弟弟去探望家姐，悄悄離家而去。但是在新兵集結後行進到到羅州的時候，被持父親親筆信趕來的姐丈和表哥追回。父親並未責怪蔡廷鍇，為把他留在家裡，父親很快為其定親完成了婚事。蔡廷鍇娶妻後仍經常出外做工如舊。後來在友人攛掇下開了一個小雜貨店，雖盈利有限，但親友們紛紛前來賒賬或借錢，費口舌之外，年底結賬時小店非但無利可得，還虧了錢，遂即將其關閉。

1948年1月，民革中央部分領導人在香港合影。坐者左起：朱蘊山、柳亞子、蔡廷鍇、李濟深、張文、何香凝、彭澤民、王葆真。

　　曲折的從軍生涯

　　此後不久，蔡廷鍇得到為一個新軍軍官縫衣的機會，遂藉機再次投軍當兵。半年之後，返家探親，但又因父親、妻子的勸說，未能返歸營隊。辛亥革命後，蔡廷鍇再次投三羅警衛軍當兵（此前其父已因時疫而亡）。兩年多之後，復因家庭負擔所累，不得不再一次辭差歸家，以養鴨、負販謀生。

　　蔡廷鍇有一摯友陳順，胸襟廣闊，性情豪爽，二人曾同在三羅警衛軍當兵，情同手足。一年後，在摯友陳順的引導下，同到新會豬頭山投軍入伍。陳順以前從軍時的舊長官何乃益，在此做行營主任，二人順利入伍。這一地區海盜猖獗，經常擄劫來往船隻，此行營即為前清時地方政府為清剿海盜所設，其所入衛隊連的任務即為緝捕海盜，維持治安。

　　一日閑聊，何乃益告蔡廷鍇，有閑暇時應看看報紙，通過讀新聞可以增加不少知識。此後，蔡廷鍇即開始每日閱報。陳順也指導蔡廷鍇，看報紙，「要先看國內、國外的政治、軍事新聞，然後再看地方新聞，尤其要看社論」。此後，蔡廷鍇對國家狀況、社會事務逐漸關注，看報也遂成為蔡廷鍇「日常功課」。1917年春，受廣東時局影響，龍濟光派其親信來接替何乃益的職務。陳順憤恨不已，遂與蔡廷鍇策劃兵變，事敗而逃回家鄉。不久後再到寶安投軍，入縣游擊隊。數月後，被派到寶安大鵬城警察分所任警長。多半年後，因不滿所任職務，借所長更換之機告假辭職回家。蔡廷鍇後來在自傳中稱，這兩年的從軍生涯，使其知識增加不少，個人的性情亦有改變。

　　回家賦閑數月後，家鄉一帶因有匪盜蠢動，地方上組建商團，蔡廷鍇被推為副隊長。後來商團又編入肇軍為游擊營，蔡廷鍇任排長，仍擔負剿匪。蔡廷鍇在此期間，為鄉中的社會治安出力甚多，數次立功。某次接匪報時，適連長不在營中，任排長的蔡廷鍇出而率領全連剿匪大勝立功。後肇軍解體，其部被收編入林虎所統領的護國第二軍，為陸軍游擊第43營。1920年得營長陳銘樞的推薦，蔡廷鍇到廣州入陸軍講武堂學習。一年後，在講武堂畢業回粵軍，先後任排長、連長。1922年在第一師第四團由團長陳銘樞介紹加入國民黨。後轉入大本營補充團第一營，任連長、營長，參加了東征。南方革命政府將所統屬的軍隊改編為國民革命軍後，粵軍編為第四軍。兩廣統一後，北伐開始。蔡廷鍇接蔣光鼐任團長。蔡廷鍇率所部在北伐中作戰英勇，屢立戰功，在攻打平江的戰鬥中，左手受重傷。

　　在國共矛盾與分裂的過程中，陳銘樞、蔣光鼐等離軍出走，由張發奎兼任軍長收編了陳銘樞任軍長的十一軍。不久後蔡廷鍇升任師長，但此時的蔡廷鍇因不能明了政局的真相，整日「為嚴重的時局所紛擾，頭腦混沌，心頗猶豫」。此後，武漢方面由唐生智率軍北伐，蔡廷鍇師進軍河南與奉軍激戰，勝利後繼續進軍，佔領開封。此時馮玉祥軍也已到達河南並佔領鄭州。南京方面的北伐軍則佔領徐州，進逼山東。鄭州會議後，武漢方面的軍隊回師武漢。蔡廷鍇面對政局的紛擾，內心迷茫，擬辭職歸去，但軍長張發奎屢次不準，蔡廷鍇心中異常抑鬱。

　　之後，蔡廷鍇所部隨葉挺﹑賀龍參加南昌起義，任軍事委員會委員﹑第十師師長兼右翼總指揮等職。南昌起義失敗後，率所部轉入福建。之後其部接受蔣介石的改編﹐蔡任第六十師師長。新軍閥的混戰和國民黨內的派系紛爭，攘權奪利，使蔡廷鍇深感痛苦與無奈。1930年任第十九路軍軍長後，被派赴江西參加對革命根據地的第二﹑三次「圍剿」。一年之中，率部奔波與紅軍作戰，屢戰屢敗，終退出江西，無功而返。

　　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給予蔡廷鍇嚴重的刺激。事變發生後，蔡廷鍇即接軍政部來電，對此深感震驚，而對此電關於「此次突然事變，實出意外，中央決以外交途徑解決」的說法，感到「極為憤激，念敵既以武力侵我土地，為何不答以武力，而以外交途徑？」蔡廷鍇集合所部，宣讀軍政部來電後，官兵聞此電，亦激憤不已。蔡廷鍇即對官兵發表講話稱，現在國難當頭，此後我們軍人的責任更加重大，以訓勉官兵。10月4日，當蔡廷鍇檢閱其下屬某師部隊進行訓話時，再次向官兵講解「九一八」事變，日軍如何侵我領土，且特彆強調東三省之失陷，「乃帶兵官之失責」。

　　10月8日，蔡廷鍇接到南京政府命令，其所部調往京滬衛戍。翌日，蔡廷鍇招師、旅部屬傳達命令，面授機宜。此時，蔡廷鍇回顧這一年在江西「圍剿」經歷，對於「此種自相殘殺的戰爭」甚為苦痛，而日寇入侵，國土喪失，更使蔡廷鍇撫惜思今，極為憤懣：堂堂中國如今「弄到如此地步，負責當局，不知何以自解，我們國民又何以自拔！」十一月，蔡廷鍇身為廣東省及本軍隊的執行委員為會議代表，參加了國民黨的四中全會，對於國民黨各派名為合作，實則貌合神離、爭權奪利的行徑，極為不滿而感慨道：「所謂黨國要人，黨國已到今日田地，仍不精誠團結起來救國，又何以服眾！」

蔡廷鍇等民革部分領導人參加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籌備會，圖為籌備會常務委員合影。前排左起：譚平山、章伯鈞、朱德、毛澤東、沈鈞儒、李濟深、陳嘉庚、沈雁冰；二排左起：黃炎培、馬寅初、陳叔通、郭沫若、蔡廷鍇、烏蘭夫；後排左起：周恩來、林伯渠、蔡暢、張奚若、馬敘倫、李立三。

　　英雄的抗戰名將

　　九一八事變後，蔡廷鍇時時關注東北地區的消息，對報載馬占山率部抵抗日寇，使其不能夠長驅直入黑龍江，深為欽佩。準備組建一支志願武裝，赴東北與日寇作戰，並召其部署進行了策劃。其擬定的方案是，以本軍官兵中志願前往東北抗敵者編為一獨立旅，開赴東北，不去者縮編歸還中央統轄。蔡廷鍇將此方案以書面上報南京政府軍政部。不久後，三個師中共有7600餘人報名參加此志願軍。之後即由各師以公積金開始籌辦北方禦寒所需衣物，及可供四個月的糧餉。考慮到如用十九路軍的名義當局必不承認，且恐惹起國際視聽。蔡廷鍇準備屆時辭去十九路軍長之職，以國民資格組織義軍，並定名為「西南國民義勇軍」，由蔡廷鍇任總指揮，編為兩獨立旅、一特務營。各種旗幟、印信，均派軍需人員秘密辦理。蔡廷鍇計劃在1932年1月底準備完畢，屆時即辭去軍職，率隊出征東北。

　　在此同時，十九路軍各部在南京上海地區的駐防布屬完畢，其第78師駐紮上海。1932年1月，日本軍隊在滬不斷製造事端，進行挑釁活動。蔡廷鍇對此異常關注，他覺得淞滬防區遼闊，萬一日軍登陸，殊難應對，而吳淞口、獅子林等處炮台，所有大炮皆為清代所設置，陳舊不堪，且均暴露於露天。炮台駐軍不及500人，官兵多老弱。要有力地抵抗日軍可能的進犯，殊非易事。但當時也只能根據這種情況配備兵力，進行部署。此時，歷經困苦艱難的蔡廷鍇心懷為國犧牲乃軍人本色的信念，已做好守衛淞滬的準備。

　　此後蔡廷鍇各處巡視、檢閱部隊，為此後可能的對日作戰做準備。1月16日，接龍華方面來電稱，日寇有擾滬企圖，其陸戰隊向我武裝警察時有挑釁行動。1月19日，蔡廷鍇在龍華司令部召集軍事會議，針對日寇可能的行動進行了軍事部署。翌日晨起，蔡廷鍇即往吳淞防線視察，督促部隊準備器材，加固防禦工事。24日，軍政部長何應欽到滬告蔡廷鍇，日軍要求十九路軍撤退30公里，為保存國力起見，令十九路軍於最短期間撤防南翔以西地區，重新布防。蔡廷鍇本擬立即拒絕，但心裡想著即將辭職北上抗日，此時不便直接違抗命令，於是表示，本軍自到滬駐防，軍風紀尚佳，中外人士並無不滿意的表示，駐地均為我國領土，也不接近日軍地區，要撤退殊無理由。倘政府要撤退，即調我全軍全部離開南京上海地區。會面遂無果而散。因受與何應欽談話的刺激，當日晚蔡廷鍇失眠。因已決心北上抗敵，其此時已無其他可想，只等候政府下令撤兵。

　　26日，蔡廷鍇閱報載日軍提出的有關條件時，南京政府的撤兵命令已到，其即轉令駐滬78師准於本月27日撤退完畢。蔡廷鍇以為中國接受了日方的所有條件，軍隊防線後撤，一場風雲即可消散。但他很快接到報告稱，日軍陸戰隊及在鄉軍人陸續集合，有向我閘北進攻的動向。1月27日晚，日軍吹起集合號，虹口花園附近的商店居民紛紛搬行李逃避。蔡廷鍇派人了解上述情況後，即命令閘北駐軍團長，日寇如向我挑釁，我軍即予迎頭痛擊。之後接日軍向閘北進攻的報告，蔡廷鍇即下令堅決抗擊日軍的進攻，閘北方面中日軍隊發生激烈戰鬥。蔡廷鍇即前往龍華司令部，命令全軍各部三日內集中於上海，同時將日寇進攻一事通電國內外同胞。

　　28日上午，各部隊按照蔡廷鍇的命令，陸續進入陣地。閘北方面則自昨晚開始，戰鬥已經展開，日寇飛機向閘北、真如等地狂轟濫炸。1932年1月28日夜，日本海軍陸戰隊向上海發動攻擊，蔡廷鍇不顧當局「忍辱求全」的指令，即率十九路軍官兵奮起抵抗，淞滬抗戰爆發。1月29日，蔡廷鍇與蔣光鼐等發表通電，表示守土有責，尺地寸草，不能放棄，堅決抵抗日寇的進攻，雖犧牲至一卒一彈，絕不退縮。

　　上海及全國人民、海外僑胞，熱烈支持十九路軍對日寇侵略的英勇抵抗，很快為十九陸軍募集了大量款項及各種物資，給予十九路軍官兵以極大的支援和鼓舞，在廣大人們的鼓舞、支援下，十九路軍官兵頑強堅守陣地，不斷擊退日軍的猖狂進攻。

　　當時敵我兵力懸殊，十九路軍全軍約三萬人，加上2月中旬來援的張治中第八軍，也只共有四萬餘人。而日軍在進攻開始後不斷增兵至七萬餘人，且日軍裝備有大量大炮、坦克、戰艦等，其飛機則不斷飛臨十九路軍陣地上空投彈轟炸。2月23日，蔡廷鍇因自開戰20多天以來未曾安眠，晨起後即覺得身體不適，而此時日軍戰機已飛臨蔡廷鍇駐地上空，準備投彈。衛士急忙拉起蔡廷鍇出屋隱藏，但此時敵機的炸彈已降落到地面，蔡廷鍇和衛士們即卧倒在門口的空地上。日軍飛機輪番轟炸約30分鐘方離去，中國官兵傷亡十餘人。在一個多月的激戰中，蔡廷鍇始終在炮火中親臨前線督戰，激勵士氣。

　　十九路軍從1月28日至3月1日堅守上海，憑著絕不讓日寇侵佔我領土的不屈民族精神，與日軍浴血拚殺頑強戰鬥33天，前仆後繼，死傷近萬人。其間經歷了閘北巷戰、吳淞要塞戰鬥、八字橋戰鬥、蘊藻浜戰鬥、江灣與廟行戰鬥、瀏河戰鬥等激烈的交戰，使日本侵略軍受到重創，死傷萬餘名，四度更換指揮官。最後，由於南京國民政府堅持對日不抵抗政策，不再增派援兵，致使日軍3月1日在太倉瀏河登陸，十九路軍被迫退守到嘉定等地。蔡廷鍇、蔣光鼐等於3月2日通電全國，表示決本「彈盡卒盡」之旨，繼續戰鬥，不與暴日共戴一天。而日軍在十九路軍的頑強抵抗下，遭到嚴重打擊，侵佔上海的陰謀終不能得逞。經過英、美等國的「調停」，中日雙方於3月3日宣布停戰。5月5日，南京政府和日本簽訂了《淞滬停戰協定》。

　　蔡廷鍇率領十九路軍奮起抵抗日寇侵略的淞滬抗戰，是中國軍隊首次堅決抗擊日寇侵略的大規模戰役，表現了中華民族堅決抗擊外來侵略的不屈民族意志，振奮了全國軍民的抗日精神。蔡廷鍇由於不顧南京政府當局的指示，在日寇侵犯我國土之時，毅然率領十九路軍奮起抵抗，給予日本侵略者沉重的打擊，獲得了全國人民的崇敬和讚頌，贏得了抗日名將的英名。

　　（作者李學智，系天津師範大學歷史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