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東京銀座華燈初上,高級俱樂部開始了迎來送往的一天。
當越來越多中國富裕客人湧入銀座,2022年還有馬雲在銀座高級俱樂部逗留的新聞見諸報端,成為一時熱點。兩種截然不同的消費觀和生活方式,在這片奢華的夜晚,激烈交織。
大學還沒畢業,她就月入百萬
二十年前,還在大學念經濟學科的市川理惠(ichikawa rie)被星探發現,他遞來了銀座一家高級俱樂部的橄欖枝。市川理惠是中日混血兒,小時候時常去上海外婆家生活,一口流利普通話和上海話。一開始市川理惠充滿抗拒,在她的想像中,女公關的工作「不體面」。
這名星探並沒有放棄,他邀請市川理惠一起去看一看,再決定要不要接受。
當市川理惠第一次踏入俱樂部的大門,富麗堂皇的裝修、私密優雅的環境、精緻美麗的女公關,讓她目不轉睛。
最終讓市川理惠下定決心的是客人,來銀座高級俱樂部里消費的人大多數都是日本的成功人士,言行舉止都十分紳士,這讓她覺得這裡更像是老錢之間的高級社交場所。

臨近大學畢業,市川理惠面臨十字路口:是按部就班進入大型公司做白領,還是繼續做女公關?當時日本普通大學生畢業後第一份工作的月薪一般為20萬日元,但那時在銀座工作的她每月已經賺到超過100萬日元,遠超普通白領的收入。
再三思索之下,她決定一邊讀大學院(碩士研究生),一邊繼續女公關的工作,一做便是二十年。
高薪,也是另一位女公關林林進入銀座俱樂部工作最重要的原因。在此之前,她在六本木的奢侈品店做銷售,因為入職時間不長,每月只能領到固定工資23萬日元。東京的房租、生活成本十分高昂,拿著這份薪水的林林在生活上捉襟見肘,在朋友的邀請下,她開始進入俱樂部打工。
剛開始,林林在六本木、新宿、上野等地的夜總會工作,在她的圈子裡,銀座是職業生涯的最終目的地。「銀座是日本最貴的一條街,俱樂部收費高,對女孩子的要求也高,我對自己沒有自信」。在上野的店裡工作一段時間後,許多客人都建議她跳槽去銀座,她才鼓起勇氣應聘。
現在,林林每個月的收入是原來做奢侈品櫃姐時的兩三倍,「每個月的收入不太一樣,每個女孩子情況也不同,但相對於做櫃姐,收入是多了很多的。」
老錢的遊樂場,高級在哪裡?
在日本,俱樂部(即club)是日本特有的社交娛樂場所,在東京銀座地區,俱樂部文化則代表了一種都市夜生活的精緻與獨特。與西方的夜總會或酒吧不同,銀座俱樂部更強調私密性、禮儀和高端服務,主要面向中高端客戶群體,作為泡沫經濟後日本經濟復甦最早的地方,這裡的客人大多是大型企業、上市公司的老闆以及日本政商界的高層人士。
不僅如此,銀座俱樂部的文化內涵也在文學作品和現實政治中得到了深刻體現。松本清張的小說《黑皮筆記本》便以銀座俱樂部為背景,揭示了戰後日本社會的權力與人際網路。川端康成、渡邊淳一、手塚治虫是這裡的常客,導演小津安二郎也需要通過影視圈的人脈才能獲得跟心儀對象的說話機會。

正在準備迎接客人的市川理惠
在這裡,消費通常由「場費」(包括座位費和服務費)和酒水費組成。市川理惠所在俱樂部的座位費每人4萬日元(約人民幣1980元),酒水價格較高,但服務質量和氛圍也相應提升。
在日語中,這一行被稱為「水商賣」,表面上賣的是酒,但實際上賣的是一種無法量化但對客人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情緒價值。因此最受歡迎的女公關,未必是那個最年輕漂亮的。
「來到俱樂部的老闆很多都很有教養,他們喜歡談論歷史,比如《三國志》,我自己對這些很感興趣,可以滔滔不絕地聊下去。從和他們的談話中,我也能了解到許多新知識,我覺得是銀座培養了我。」
市川理惠曾陪朋友去過一次新宿的俱樂部,當時有客人直接提出付給她10萬日元,讓她陪自己出去唱歌,她再三拒絕後就離開了。
「他們就是用錢來砸你,儘管對我也很好,但我就是不太想跟他們在一起(接觸)。」
「在新宿和六本木,俱樂部是客人出錢來尋歡的地方;在銀座,俱樂部更像一個沙龍,他們是來這裡和我們聊聊天,一些作家、藝術家也會來這裡找靈感。」
在銀座,客人表達喜愛一般會通過送禮物來表示,市川理惠曾在生日時收到過客人送來的100多支玫瑰花。去銀座高級俱樂部里做公關,是簡歷上十分光鮮的一筆,許多大公司的老闆甚至會送女兒來鍛煉社交能力,積攢商業人脈。不過到了婚戀市場上,這種吃香卻是另一番光景。

市川理惠在大學期間交往的男友是一位上市公司的老闆,認為她結婚後「不需要賺錢」,年輕的市川理惠只好背著他偷偷去工作,後來在俱樂部行業里越做越成功,她選擇了主動分手。
在銀座工作的二十年里,她也交往過不少名門家庭的對象,但是到了談婚論嫁的那一步,對方普遍都希望市川理惠把俱樂部關停,這讓她感到很不適。
「我結婚一定是希望對方是一個尊重我的人,雖然我也打算結婚以後慢慢把店交給別人,不再拋頭露面,但這些人剛見到我,就跟我說要怎麼怎麼做,用自己的家族來壓我,我覺得還是不要嫁過去比較好。」
擼鐵、抽脂......銀座的女人也很卷
進入大學院以後,市川理惠內心生出一種新的渴望:想在銀座擁有一傢俱樂部。把這個念頭告訴挖掘自己的星探後,對方驚訝地問她:「你知道開一家店需要多少錢嗎?」
5億日元(約合人民幣2475萬元),對當時剛入行、白天還在念書的市川理惠來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數字。或許是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這個數字並沒有勸退市川理惠,她開始詢問熟客,是否願意為自己投資,沒花多長時間,她就拉到了5.5億的投資,順利地把店開了起來。
二十多歲時就成為了老闆,這在銀座俱樂部里並不多見,為了顯得成熟穩住一些,市川理惠一般會虛報三歲、五歲,在打扮上故意弄得更成熟老氣。

在林林的認知里,銀座是一個女公關永遠無法站穩腳跟的地方。
作為全日本最優秀的女公關們聚集的地方,銀座俱樂部對於女孩的要求十分苛刻。每天早上十點起床後,她們就要發消息問候客人,之後多數人會去健身房裡鍛煉,不喜歡運動的人,也會定期去醫院抽脂,以保持完美的身材。她們習慣於在生活中展示最完美的一面,就算不需要視頻的語音採訪,市川理惠同樣要花一個多小時準備精緻的妝造。
工作中,陪客人喝酒不可以中途去上廁所;哪怕因為喝酒太多而感到頭暈、身體不舒服,也絕對不可以在客人面前表現出來,和林林同期進入銀座的一個女孩,因此急性酒精中毒。
「她一定要撐到客人買單後,給他鞠躬完,客人一離開就昏倒在了沙發上,店裡的人立馬叫了救護車。」2022年,林林也因為長時間憋尿而患上了膀胱炎,她有時不得不在離開客人身邊去洗手間,「我現在無法忍著不上廁所,不然又會進醫院」。
為了更好地留住客人的心,還需要在特定的節日給客人們自費購買禮物。每年情人節,市川理惠都需要提前很久開始給客人採購國際大牌的巧克力,「這些伴手禮每一樣都需要我親自去採購,根據客人的特點來挑選」。
林林也提到,店裡的老闆身體不舒服時,仍然要在周末陪客人去打高爾夫,「這些隱形工作都是沒有工資拿的」。不過通常情況下,給一位客人送了禮物或是在外給他捧過場,客人就會來店裡開幾瓶貴的酒,「所以我認為他們的付出比我們的要多」。
「中國客人更懂名酒」
隨著疫情後,許多公司都削減了俱樂部經費,很多客人無法再帶著客戶來談生意。從去年開始,未雨綢繆的市川理惠將目光投向了大量中國的高階客戶。
他們中的許多人有消費能力、有審美,唯一的不足是對銀座高級俱樂部的了解太少、存在偏見,因此市川理惠開始在社交平台上發布介紹視頻,視頻一經發出就收穫了大量流量,但在瀏覽量達到100萬、點贊數超過2萬後就遭到舉報,林林則收到了很多辱罵的私信。
不過社交媒體的短暫推流仍然為她們帶來了中國客源,有不少人私信問市川理惠,來俱樂部消費能不能「帶出去唱歌」,市川理惠回復他們來俱樂部只能喝酒、聊天,得到的反應是「光聊天有什麼意思」。
在市川理惠的觀察中,相比起日本客人,中國客人更願意在俱樂部里消費,其中一位客人進店就直接點了一瓶38萬日元的酒,加上50%的服務費、10%的稅收和座位費等費用,一瓶酒的花費就超過70萬日元,這樣的「大手筆」在日本客人中並不多見。
「中國客人更懂日本的名酒,很多日本客人可能就是開一瓶便宜的酒,主要目的是來和我們聊天。中國的客人可能覺得自己在這裡不可以丟了中國人的面子,所以都會點很好的酒。」
儘管有各種困難,市川理惠仍然對於中國市場有著足夠的信心,在她看來,中國的新一代年輕人都擁有著國際視野,大多數不會再以刻板印象來看待銀座的高級俱樂部。
「我們不著急,願意慢慢累積在中國的客戶,這就是我現階段的想法。」
新媒體內容總監:tan
採訪:echo,jonas
圖片提供:銀座 club alulu
編輯:sebast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