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21日，一幅在時間深處醞釀許久的青春畫卷，在全國銀幕上徐徐鋪陳——這便是劉健導演的動畫電影《藝術學院1994》。作為身份多元的創作者，劉健既是中國美院教師、又是動畫導演，還曾涉足文學創作，擔任過奧斯卡評委。此次，他率領中國美術學院的師生團隊，歷時多年，以「考古」般的手繪寫實手法，精心雕琢出這部《藝術學院1994》。
《藝術學院1994》將那個物質樸素卻精神豐沛的上世紀90年代校園，連同青春的迷惘、抉擇與陣痛，以極其寫實的質感、細膩入微的筆觸、從容不迫的節奏和沉靜內斂的氛圍，真實可感地帶到當下觀眾面前。劉健導演在接受北京青年報記者專訪時表示，這部作品沒有刻意的懷舊煽情，只有冷靜克制地在場凝視，因為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光芒。
錨定1994年 那裡面有我的生命體驗
動畫電影《藝術學院1994》講述一群藝術青年在經歷友情、愛情的思考之後，做出各自人生選擇的故事。對於將時空坐標精準鎖定在1994年，劉健表示，這是自己親歷的大學時光，「影片並非我的個人傳記，但其中流淌著我的生命體驗。」
其實，《藝術學院1994》幾乎與劉健2010年的導演首作《刺痛我》同時萌芽。然而，當年囿於龐大的敘事體量等多種原因，它只能被暫時封存。劉健創作了動畫電影《刺痛我》《大世界》後，積累了經驗與口碑。尤其是入圍了第67屆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大世界》後，劉健贏得更廣泛認可，也有了自己的團隊，2019年，《藝術學院1994》創作啟動，這份青春記憶終於迎來破土而出的契機。
身兼中國美術學院教師的他，將創作過程本身轉化為一場生動的教學實踐，帶領動畫系的師生們共同投入創作。為了捕捉那個特定年代的氣息與肌理，劉健帶領創作團隊深入探訪尚存的90年代校園建築，搜集海量歷史影像資料進行場景復原，讓整個團隊沉浸於時代氛圍之中。
劉健對畫面風格的統一性有著嚴苛的追求，「團隊合作就是需要磨合，即使是一根線條，也必須融入整體風格」。團隊為此耗費半年時間，最終達到「十人作畫，宛如一人」的境界。然而，整個創作過程依舊充滿挑戰，「原定三年完成的計劃，因為特殊原因延長了製作周期，預算也不斷承壓，但幸好製片人很理解我們。」
最終，《藝術學院1994》以純粹手繪承載本土現實敘事，在中國動畫圖景中樹立了獨特的美學標杆。談及個人風格的形成，劉健坦言源於非科班背景：「我是南京藝術學院中國畫專業的，對電影感興趣卻沒學過。後來一想——既然會畫畫，不如直接『畫電影』！而畫電影，自然就走進了動畫領域。我也很享受創作動畫的自由度，可以掌控作品，完全按自己的想法去呈現。」
呈現鮮活的「在場感」 並不想懷舊
從《刺痛我》《大世界》的深刻敘事轉向描繪校園青春，是劉健創作的一次拓展。他表示，其中的挑戰很大，「我放棄了之前的多線敘事結構，轉而駕馭一部時長兩小時、角色眾多、氣質更趨近於『生活流散文』的作品。」
在劉健看來，影片所展現的90年代校園生態，浸潤著一種如今顯得「奢侈」的純粹與從容：「那個年代，人們不慌不忙，不用低頭看手機刷短視頻，15元就能大吃一頓，即使囊中羞澀，也能安然度日。」而這種生活特質也決定著影片的畫風，劉健說：「我們在這部電影中，設定的人物動態簡潔靈動、對白舒緩而貼近生活，呈現了去戲劇化、有呼吸感的青春圖景。」
是否在通過作品來緬懷充滿「理想主義」的90年代？劉健表示，自己並不想懷舊,「每個時代都各有其光芒，關鍵在於真切地感知並活在當下。我只是在創作條件成熟的時候，把過去的劇本呈現出來而已，這並不是回望，是客觀地呈現，彷彿我是在1994年拍攝這部影片。」這種獨特的「在場感」，不帶有感傷，而是賦予影片一種「切近的鮮活」。
配音演員開口就是那個角色
《藝術學院1994》在聲音創作層面進行了一次探索，相較於傳統的「配音」概念，本片很注重「聲音的演出」。董子健、周冬雨、仁科、黃渤、大鵬、papi醬、賈樟柯、彭磊等眾多名人參與了配音，呈現出角色的靈魂與生命力。
劉健用驚喜來形容最終的配音效果：「演員們在錄音棚，一開口，我瞬間便能感知，這就是角色應有的模樣。此前，我們對於動畫角色沒有任何的預設，但在配音時，卻發現演員本人與角色的氣質奇妙地相似，彷彿是命運的安排。比如，白客的聲音一開口就是角色該有的感覺；大鵬和仁科的角色不僅聲音合適，連樣子都很像；周冬雨配音的郝麗麗，聽到聲音就慢慢和人物融為一體。」
影片中，黃渤配音的趙有才說出了德國藝術家約瑟夫·博伊斯那句「人人皆為藝術家」的著名宣言。劉健表示，影片中巧妙嵌入的藝術史元素與藝術家名字，為具備相關背景的觀眾增添了一層解謎的趣味，但劉健強調：「不了解這些也全然無妨，你依然可以沉浸於故事本身。」對他而言，藝術的本質是一場永無止境的追尋「藝術的定義本身或許並不緊要，重要的是你始終在創作屬於你自己的藝術。」
有細心觀眾統計片中提及「藝術」一詞達200多次時，劉健笑了：「我沒有數過，不知道大家是怎麼數的。」在劉健看來，藝術絕非高高在上的神殿，它本無門檻，只要心懷敞開，皆可感知。
動畫是一張張畫出來的 沒有捷徑
風格獨特的《藝術學院1994》入圍第73屆柏林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並成為「驚喜影片」。亞洲動畫能躋身柏林主競賽本就極為罕見，這無疑是對中國動畫多元化探索路徑的有力肯定。然而，導演劉健對此保持著創作者特有的清醒。他指出，探索現實主義風格的動畫作品在國際上並不鮮見，只是可能在部分觀眾的固有印象中，動畫電影的風格仍顯得比較單一。
劉健透露，在柏林電影節上通過與其他國際導演的交流，以及觀看多元類型影片，拓寬了自己的電影語言視野，「我在柏林首映現場觀察到中外觀眾對情節、笑點的反應差異，這些即時反應成為檢驗情感傳遞有效性的『試金石』，幫助我反思敘事節奏與普適性。」
面對中國動畫如今蓬勃的發展浪潮，劉健始終保持著創作者的專註：「身為導演，唯有直面作品，傾盡全力將其做到最好。」
對年輕一代創作者，他鼓勵大家「傾聽內心的聲音」，投身於真正喜歡的工作。「動畫是一張張畫出來的，沒有捷徑。重要的是你想做，就去做，不要讓想法止步於腦海。」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肖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