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姑娘媽媽得了怪病,準備退親吧。"聽到這話,母親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神堅定:"娶妻娶賢,做人不能忘本。"
那是2006年初春的一個黃昏,東北的天還藏著寒氣。
我從濟南出差回來,母親站在我們鎮北坡小院的門口,圍著藍格子圍裙,手上還沾著擀麵條的白面。
柳樹新抽的嫩枝隨風輕擺,母親胸前的老式收音機里傳來《新聞聯播》的片段聲音。
她的眼神告訴我,有事。
我叫陳建國,1979年生人,在縣裡的農機廠做技術員。
那會兒國企改制潮剛過去不久,周圍不少廠子都關了門,工人們扛著鋪蓋卷回了農村。
我們廠勉強挺了過來,算是命好,還能捏著鐵飯碗。
家裡條件過得去,父親生前是小學校長,母親在供銷社做會計,按當地人的說法,都是"吃公家飯"的人。
從小到大,我家在村裡就被稱為"知識分子家庭",沒沾過泥土,卻也沒少吃粗糧。
我和王麗——我的未婚妻,是經人介紹認識的。
她在縣醫院做護士,家裡在鄰鎮的大河村,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家姑娘。
頭回見面是在縣城的老福園飯店,她穿著淺藍色的裙子,說話輕聲細語,眼睛卻很有神。
雖說門不當戶不對,但她勤快、善良,我們相處得不錯。
按照老家習俗,一萬八的彩禮下了,訂婚宴也在鎮上的華龍大酒店辦了,請了七八桌親朋好友,就等著年底結婚。
可這天回家,舅舅特意騎著他那輛永久牌自行車過來,說王麗媽媽得了重病,需要手術,花錢如流水。
我舅舅是個愛管閑事的性子,村裡誰家孩子考上大學,誰家蓋了新房,他都門清。
"建國,"母親領我進了堂屋,順手接過我的行李袋,撫平圍裙上的褶皺,"麗麗媽媽住進縣醫院了,情況不太好。"
我心裡"咯噔"一下。
屋裡還擺著父親的黑白照片,他戴著圓框眼鏡,眼神和藹,照片旁邊放著一個他生前常用的紫砂杯,裡面插著一支鋼筆,似乎在靜靜旁觀這一切。
客廳里的座鐘嘀嗒作響,老舊的布沙發上落著一層陽光的灰塵。
"具體是啥病?"我故作輕鬆地問,順手拿起茶几上母親泡好的茶,是用父親留下的那套老瓷杯,杯沿有一道細細的裂縫。
母親搖搖頭:"聽說是肝上的毛病,要做大手術,費用不少。"
"他家缺錢?"我追問。
母親嘆了口氣:"不只是錢的事。"
她看了看堂屋的牆上掛著的那張全家福,那是父親還在世時照的,已經泛黃:"你舅舅今天騎車特意過來,跟我說了些話。"
"說是麗麗媽媽這病,可能不太好治,拖得時間長,花錢多。"
她停頓了一下,窗外飄來鄰居家做飯的香味,有油潑辣子的嗆鼻氣息:"跟你直說吧,他們家想把彩禮退回來,解除婚約。"
我站在那兒,感到一陣複雜。
說心裡話,有點鬆了口氣,又感到一陣愧疚。
結婚前遇上這種事,確實不是好兆頭。
眼下廠里剛剛安穩,上個月車間主任還私下告訴我,可能要轉正,當個組長。
我手頭的積蓄都給了彩禮和訂婚宴,父親治病時也花了不少,再拿不出大錢了。
春天的風從紗窗里鑽進來,牆角的老式電風扇積著厚厚的灰塵,提醒著又一個夏天即將到來。
屋檐下的燈籠高照,是去年過年時換的新紅燈籠,映著母親飽經風霜的臉。
她端詳著我,就像看透了我心裡的掙扎,眼神裡帶著期待,又帶著試探。
"建國,你是怎麼想的?"
我攥緊了拳頭:"媽,我......"
"你舅舅說了,鄉里鄉親的,大伙兒都理解。"
母親搓了搓手,關節因為常年做賬算盤磨出了老繭:"麗麗家現在這情況,確實不好嫁人。"
"你要是想退,也沒人會說閑話。"
我點點頭,喝了口茶,杯子里的茶葉翻滾著,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在我們這樣的小地方,婚事關係到兩個家庭的臉面,也關係到以後幾十年的生活。
出這種事,誰都不想惹麻煩上身。
"可是,"母親轉身走向廚房,順手從衣架上取下圍裙繫上,"我想起了你爸當年娶我的事。"
廚房裡傳來切菜的聲音,咚咚咚,節奏分明。
父親因腦溢血去世已經五年了,他教了一輩子書,是個受人尊敬的小學校長。
我對他的記憶已經模糊,只記得他蹲下來教我寫毛筆字的樣子,墨汁的清香和他身上的煙草味混在一起。
"那年我家裡出事,你也知道,你爺爺因為生產隊的事被批鬥,全家都成了'地富反壞右'的後代。"
母親的聲音從廚房飄出來,伴隨著鏟鍋的聲響:"你爸明知道娶我會給他帶來麻煩,弄不好連教師資格都保不住,還是頂著壓力把我娶了過來。"
"那會兒啊,你爸的同事都勸他別找政治問題人家的閨女,多的是條件好的對象。"
她說到這裡,聲音有些哽咽:"他就擺擺手,跟他們說,'娶妻娶賢,做人不能忘本'。"
鍋鏟敲在鐵鍋上的聲音停了,母親站在廚房門口,擦了擦眼角:"建國,你是我跟你爸的兒子,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那晚我輾轉難眠。
窗外有蛐蛐低吟,鎮上的變壓器嗡嗡作響,這些是我從小聽到大的聲音。
母親的話在我耳邊迴響,我卻想著自己的前程。
要是娶了王麗,照顧一個病重的丈母娘,未來的日子該怎麼過?
第二天一早,我騎著前年買的雅馬哈摩托車去了縣醫院。
這是縣裡唯一的一家醫院,灰色的六層樓房,大門口兩棵老銀杏樹,是我小時候就有的。
摩托車轟鳴著穿過縣城,路過商業街的時候,看見新開了一家肯德基,門口排著長隊,這在我們縣城可是新鮮事。
王麗在內科病房外的走廊里,穿著白大褂,眼睛紅腫得像兔子。
她看見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眼角的細紋刻著疲憊。
"建國,你來了。"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誰。
"麗麗,"我說,"聽說阿姨病了。"
她點點頭,咬著嘴唇:"醫生說媽媽的肝功能不好,需要長期治療,家裡已經借了不少錢了。"
"村裡的幾家親戚湊了一些,連爺爺的養老錢都拿出來了。"
走廊上的白熾燈閃爍了一下,醫院特有的消毒水氣味鑽進鼻子,讓人有些不適。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走廊上有護士推著葯車經過,輪子在地板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像是在為我們的沉默伴奏。
"建國,"她突然開口,"我爸說,想把彩禮退給你。"
她的手指緊緊絞著白大褂的衣角,指甲縫裡還有一點藥水的顏色。
我愣住了。
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真聽到這話,還是感到一陣刺痛,就像有人在心口扎了一針。
"我媽這病,不知道要拖多久。"
她低頭看著地面,聲音越來越小:"家裡的錢都要用在治病上,婚事也耽誤了你,我也不能分心辦婚事。"
"你...你值得更好的。"她低著頭,聲音裡帶著哭腔。
對面病房的門開了,一個老人拄著拐杖慢慢走出來,眼神茫然地看了我們一眼,又低頭繼續前行。
"我跟我爸商量過了。"
她擦了擦眼角,強作鎮定:"彩禮我們會想辦法湊齊,退還給你。"
"訂婚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我爸說,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們陳家。"
縣醫院的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遠處傳來病人的呻吟聲,收音機里播著不知名的流行歌曲,好像是周杰倫的,斷斷續續的。
我看著王麗憔悴的臉,回想起了我倆認識的這一年多。
她總是笑眯眯的,喜歡栽花,陽台上擺了一排綠植,每次我去她家,都會煮一壺茉莉花茶。
想起了母親昨晚說的話,想起了父親那張泛黃的照片,和他常說的"做人要有良心"。
"不用退。"我聽見自己說,"咱們的婚事不變。"
王麗抬起頭,不敢相信地看著我:"建國,你知道我媽這病..."
"知道,"我打斷她,"但這不是理由。"
我的聲音在走廊里回蕩,顯得格外堅定:"咱們訂婚了,就是一家人。"
"病有什麼可怕的?一起面對就是了。"
她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打濕了白大褂的領口。
"可是...可是這病要花很多錢,我家裡已經..."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錢的事,咱們一起想辦法。"
"阿姨在哪個病房?我去看看。"
她指了指走廊盡頭的一個病房,然後撲到我懷裡大哭起來。
醫院的白熾燈照在我們身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那天下午,我見到了丈母娘。
她瘦了很多,眼窩深陷,皮膚黃黃的,躺在病床上像一張薄紙。
看見我進來,她想坐起來,卻沒有力氣。
"阿姨,您好好躺著。"我趕緊上前扶住她。
"建國啊,來了..."她的聲音很輕,抬手想拍我的手,卻抬不起來。
病床旁邊坐著王麗的父親,一個典型的庄稼人,黝黑的臉上刻著歲月的痕迹,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手裡搓著一頂破舊的鴨舌帽。
看見我進來,他站起身,局促不安:"建國來了啊..."
他的目光躲閃著,不敢看我的眼睛:"那個...麗麗和你說了吧?"
我點點頭:"說了,但我不同意。"
老人一愣:"啥?"
"我說我不同意退婚。"我的聲音很堅定:"我和麗麗的事已經定下了,就不應該因為阿姨生病而改變。"
王麗父親的眼睛濕潤了:"建國啊,你是個好孩子,但這病不是小事..."
"叔叔,您放心,咱們一家人,會一起想辦法的。"
丈母娘躺在床上,眼淚順著眼角流進枕頭:"建國,你是個好孩子,但是這樣對你不公平..."
我握住她的手:"阿姨,您好好養病,別的事不用操心。"
"麗麗是我的未婚妻,您是我未來的丈母娘,這都是一家人了。"
那天回去,我把決定告訴了母親。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轉身進了廚房。
但我看見,她的眼角有淚光閃動,就像門前的老銀杏樹上掛著的晨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每天下班後都會去醫院看望丈母娘。
王麗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面對妻子的病情顯得手足無措。
我幫著跑前跑後,陪他去找醫生,替他填各種表格。
那時的醫院沒有現在這麼方便,檢查單要自己排隊拿,結果要自己去取,葯要自己去配。
有天晚上,我看見王麗父親蹲在醫院走廊的角落裡,默默地抽著煙,肩膀一聳一聳的。
我走過去,遞給他一瓶水:"叔,別擔心,會好的。"
他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建國啊,謝謝你...謝謝你沒有嫌棄我們家..."
我在他旁邊蹲下:"叔,這是什麼話,您把麗麗培養這麼好,我還得謝謝您呢。"
老人的手粗糙得像樹皮,指甲縫裡還有黑土:"我家條件不好,給不了麗麗什麼...現在還連累你們..."
我拍拍他的肩膀:"叔,一家人,別這麼說。"
廠里的同事知道了這事,背地裡議論紛紛。
有人說我傻,有人說我是裝樣子,反正沒幾個人看好我的決定。
技術科的小李每次見了我都搖頭:"陳建國,你這是何必呢?人家都想退婚了,你還往前湊。"
車間主任老王更直接:"建國啊,我們廠里小劉的對象條件多好,他爸是外貿公司的,人家小劉讓我介紹給你認識認識,你看..."
我笑著搖頭:"主任,我有對象了。"
我師傅老趙是個直性子,一天遞給我一支煙:"陳建國,你這不是找罪受嗎?"
"人家都想退婚,你還往前湊,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我笑了笑:"師傅,我媽常說,娶妻娶賢,做人不能忘本。"
"麗麗對我好,我不能在她家裡有難的時候退縮。"
老趙吐了口煙圈,煙霧在車間的燈光下打著旋兒:"你小子,倒是有點骨氣。"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行,有啥困難跟師傅說,咱雖然沒錢,但還有兩個肩膀和四條腿。"
日子一天天過去,王麗媽媽的病情時好時壞。
醫生建議轉到省城的大醫院去,但那需要一大筆錢。
有天晚上,我正在廠里加班,接到王麗父親的電話,說病情突然惡化,讓我們趕緊去醫院。
我騎著摩托車,風呼呼地灌進衣領,天上的星星像是要墜落下來。
縣醫院的急診室外,王麗像個迷路的小孩子一樣撲到我懷裡大哭。
隔著玻璃窗,我看見醫生們圍著病床忙碌,各種儀器的紅燈綠燈閃爍著,警報聲急促地響著。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家人"。
不是血緣的聯繫,而是在危難時刻,你會不假思索地往前沖的那個人。
"麗麗,別怕,"我輕聲說,"有我在。"
醫生說要轉院到省城去,省城的大醫院有更好的設備和醫生,但需要一大筆錢。
當天晚上,我回家和母親商量。
她二話不說,把存摺拿了出來:"這是我這些年的積蓄,還有你爸留下的一點錢,一共三萬二,都拿去用吧。"
我看著那本發黃的存摺,上面記錄著母親幾十年的辛苦,心裡一陣酸楚:"媽..."
母親揮揮手:"別說了,拿去用吧。"
"阿姨是麗麗的媽媽,就是我們的媽媽。"
她看了看牆上父親的照片:"家裡人生病,不就該全家人一起想辦法嗎?"
"你爸要是在,也會這麼做的。"
我把自己的積蓄也全拿了出來,加起來有一萬多,還是不夠。
幾個同事知道後,悄悄地塞給我一些錢,說是借我的,以後慢慢還。
老趙師傅更是直接把他準備給兒子交學費的錢給了我:"你小子別推辭,就當是師傅提前給你的結婚禮物。"
"好好照顧麗麗和她媽,有困難找師傅。"
轉院那天,我和王麗送丈母娘上了救護車。
她虛弱地躺在擔架上,向我們伸出手,皮膚上的血管像藍色的河流。
"建國,謝謝你沒有嫌棄我們家..."她的聲音很微弱,像風中的燭火。
我握住她乾枯的手:"阿姨,您別這麼說。"
"您是麗麗的媽媽,就是我的媽媽。"
救護車的警笛響起,劃破了清晨的寧靜,像一把刀切開了我平靜的生活。
那個夏天很長,也很短。
我和王麗在省城租了一間小屋,輪流守在醫院裡。
廠里給我放了特殊假,組長的位置肯定是沒戲了,但工作還保住了。
省城的醫療費用高得嚇人,我們的積蓄很快見了底。
我開始在附近的建築工地上打零工,下班後去醫院陪王麗和丈母娘。
那些日子裡,我經常夢見父親,他坐在我小時候的書桌旁,戴著那副圓框眼鏡,微笑著對我說:"兒子,做人要有良心。"
有天晚上,累極了的王麗靠在醫院走廊的長凳上睡著了。
我看著她疲憊的臉,頭髮都沒顧上梳,衣服也皺皺巴巴的。
醫院走廊的燈光很冷,照在她臉上,我看見她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心裡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情感。
那不是憐憫,不是責任,而是愛。
是走過艱難歲月後的愛,比甜蜜時光里的愛更深沉、更真實。
這種愛像是一棵在風雨中生長的樹,根深葉茂,經得起任何風雨的考驗。
治療進行了三個月。
奇蹟般地,丈母娘的病情開始好轉。
主治醫生是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他拿著檢查單,對我們說:"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最危險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那天,王麗在醫院走廊里抱著我哭了很久,眼淚打濕了我的衣襟。
她說,如果不是我堅持,她和爸爸可能早就放棄了希望。
"我以前以為愛情就是你請我吃飯,給我買禮物,陪我看電影。"
她抽泣著說,"現在我才知道,真正的愛是在困難時候不離不棄。"
"我以為你會離開,"她繼續說,"誰會願意娶一個家裡有病人的姑娘呢?"
我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傻丫頭,你忘了我媽說的話?"
"娶妻娶賢,做人不能忘本。"
"你這麼好,我怎麼會放手?"
十月的時候,丈母娘終於可以出院了。
醫生說她需要長期服藥和定期複查,但已經脫離了危險。
回家的路上,我們坐著縣裡的麵包車,一路顛簸。
丈母娘坐在前排,看著窗外的秋景,金黃的麥田,火紅的高粱,還有遠處的青山。
她的眼淚悄悄地流了下來,陽光透過車窗照在她的臉上,映出了一道彩虹般的光暈。
"建國,麗麗找了個好人家啊。"
她握著我的手說,那隻手已經不像三個月前那樣骨瘦如柴,有了些血色:"咱們欠你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阿姨,咱們是一家人,別說這種話。"
我握緊了她的手:"一家人,就該互相扶持。"
車窗外,田野里的農民正在收割,放著收音機,傳來《豐收年》的旋律,歡快又喜慶。
冬天到來前,我和王麗按原計劃舉辦了婚禮。
不是什麼大場面,就在鎮上的小酒樓,請了親戚朋友。
王家人原本不同意,說他們家剛欠了一屁股債,辦不起婚禮。
是我媽堅持說:"婚禮該辦就辦,簡單點,但該有的禮數不能少。"
"孩子們不容易,咱們老人家不能再給他們添堵。"
她還從自己的嫁妝匣子里拿出了一對金耳環,說是給王麗的。
雖然只有六克重,是她當年陪嫁的,卻是我們家最值錢的東西。
丈母娘坐在主桌上,雖然還有些虛弱,但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
她穿著一件深紅色的棉襖,是在地攤上買的,卻硬是讓我們覺得比什麼名牌都亮眼。
母親穿著她珍藏多年的藍色旗袍,那是她和父親結婚時穿的,雖然有些舊了,但是挺括得體。
她幫著招呼客人,腰板挺得筆直,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像年輕了二十歲。
婚宴上,她突然站起來要講幾句話。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著這位銀髮蒼蒼的老人。
"今天,我要謝謝王家丫頭,在這麼困難的時候還不離不棄,嫁給我家建國。"
母親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字字清晰:"也謝謝王家父母培養了這麼好的閨女。"
"以後啊,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她端起酒杯:"我敬在座的各位,謝謝大家這段時間對兩個孩子的關心和幫助。"
宴席散後,母親拉著我和王麗的手,眼含熱淚:"建國,你爸如果在天有靈,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是一枚銅鑰匙:"這是你爸留下的老房子的鑰匙,本來想等你結婚時給你的。"
"現在,它是你們的新家了。"
那是父親當年在學校分的一套小兩居,雖然老舊,但勝在學區好,位置好。
廠里的同事們聽說後,紛紛前來幫忙。
老趙師傅帶著徒弟們幫我修理電線,技術科的小李幫我重新刷了牆,連平時不怎麼搭理我的車間主任都送來了一套二手沙發。
那段日子,雖然經濟拮据,但卻是我人生中最充實、最溫暖的時光。
夜深了,我和王麗站在新房的窗前,看著窗外的滿天星辰。
小區的老榆樹沙沙作響,遠處的路燈像是星星落在了地上。
"建國,你後悔嗎?"她突然問。
我轉過頭,看著她的眼睛:"後悔什麼?"
"後悔娶了我,娶了一個家裡有病人的姑娘。"
我笑了,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傻丫頭,如果不是這場病,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
她的眼睛亮了起來,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爍。
"你知道嗎,"我繼續說,"在醫院的那些日子裡,看著你照顧你媽,我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娶妻娶賢'。"
"一個對父母這麼好的姑娘,將來一定會是個好妻子、好母親。"
她把頭靠在我肩上,輕聲說:"謝謝你沒有放棄我們。"
窗外,北風呼嘯,吹落了最後一片黃葉。
但在這個小小的房間里,我們的心卻是暖的。
因為我們知道,無論前方有什麼樣的風雨,我們都將攜手同行,不離不棄。
家,不是華麗的房子,不是名貴的傢具,而是有愛的地方。
如今,十幾年過去了,丈母娘的病情穩定了,我和王麗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孩子已經上初中了。
我從技術員升了組長,又調到了辦公室,日子過得充實而忙碌。
王麗依然在縣醫院做護士,現在是護士長了,經常幫助那些困難的病人家屬。
每當我看著她在廚房忙碌的背影,想起那年的決定,心中就充滿了感激。
感謝那個在人生十字路口,選擇堅守的自己。
母親常說:"兒子,記住,娶妻娶賢,做人不能忘本。"
這句樸實的話,成了我們家的家訓,也成了我們婚姻的基石。
在這個變化飛快的世界裡,有些東西是不變的。
比如責任,比如擔當,比如那句"娶妻娶賢,做人不能忘本"的古老智慧。
這不僅是一句婚姻的箴言,更是立身處世的根本。
人這一生,風雨難免,但只要心中有愛,手中有信念,腳下有力量,就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熬不過的苦。
正如父親當年寫在我作業本上的那句話:"做人先做心,做事先做人。"
想起這些,望著窗外飄落的秋葉,我的心中充滿了踏實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