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琳艷站在服裝廠的鐵皮房頂下,汗水順著她的脖頸流下來,浸濕了洗得發白的工裝。八月的陽光毒辣辣地曬著,她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繼續踩著縫紉機。
"琳艷,晚上一起去吃燒烤不?"同宿舍的小芳湊過來問。
她搖搖頭:"不去了,還得加班。"其實是因為兜里沒錢,這個月的工資還沒發,她只剩下二十塊錢,要撐到下個月。
"哎呀,別這麼拼嘛。"小芳撇撇嘴,"對了,聽說今晚有個草台班子來咱們廠區表演,可熱鬧了,一起去看看唄?"
謝琳艷本想拒絕,但想到回宿舍也是一個人對著發黃的牆壁發獃,便點了點頭。
夜幕降臨,廠區空地上搭起了一個簡陋的舞台,幾盞大燈把舞台照得通明。謝琳艷擠在人群中,看著台上的人又唱又跳。突然,一個穿著亮片西裝的男子走上台,他的聲音清亮,唱著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謝琳艷愣住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他的眼睛像是會說話,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當他唱到"你問我愛你有多深"的時候,目光正好對上她的,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表演結束後,那個男人居然找到了她。
"我叫陳勇。"他笑著說,"剛才在台上就看到你了,你長得真好看。"
謝琳艷的臉一下子紅了。她從未被人這樣直白地誇讚過。陳勇身上有淡淡的古龍水味道,和廠區里那些滿身汗臭的男工完全不同。
從那以後,陳勇經常來找她。他會帶她去吃路邊攤,給她講走南闖北的趣事,教她唱歌跳舞。他說:"琳艷,你條件這麼好,跟著我在草台班子表演吧,比在服裝廠強多了。"
謝琳艷心動了。她想起小時候,母親就是因為嫌棄家裡窮才跟別人跑了。父親整天在工地幹活,回到家就喝酒,喝醉了就打她。她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
於是她辭去了服裝廠的工作,跟著陳勇開始了漂泊的生活。白天排練,晚上表演,雖然辛苦,但她覺得很快樂。陳勇教她化妝,教她穿高跟鞋,教她在台上扭動腰肢。他說:"琳艷,你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陳勇,我們結婚吧。"她滿懷期待地說。
陳勇卻皺起了眉頭:"現在不是時候,我們還得賺錢呢。你先去打掉吧,等以後穩定了再說。"
謝琳艷的心涼了半截。但她還是聽話地去了醫院,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時,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等她從醫院回來,陳勇已經不見了。他的行李,他的吉他,他的一切都消失了。房東說,他連夜搬走了,還欠了三個月房租。
謝琳艷蹲在空蕩蕩的房間里,終於放聲大哭。她想起母親離開時的背影,想起父親醉酒後的拳頭,想起陳勇說"你長得真好看"時的笑容。原來,她終究還是逃不過被拋棄的命運。
她回到了川東老家。父親老了許多,背也駝了,見到她只是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小鎮上很快傳開了她的故事。有人說她在外面當小姐,有人說她跟過好幾個男人。每當她走過,總能聽到背後的竊竊私語。
"看,就是她,謝家的閨女,不學好。"
"聽說打過胎呢,嘖嘖,現在的年輕人啊。"
謝琳艷加入了小鎮的樂隊。她穿著亮片裙,踩著高跟鞋,在簡陋的舞台上又唱又跳。台下的男人們吹著口哨,女人們指指點點。她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她不在乎。至少在這裡,她還能感受到一絲活著的溫度。
她談過幾個男朋友。有開理髮店的小老闆,有跑運輸的司機,還有鎮政府的辦事員。但最後都無疾而終。有人說她水性楊花,有人說她不安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害怕再次被拋棄。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常常站在鏡子前,看著裡面的自己。眼角的細紋越來越多,皮膚也不再光滑。她想起陳勇說她"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不禁苦笑。這碗飯,她還能吃多久?
直到有一天,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來到後台。他是新來的中學音樂老師,叫李明遠。他說:"謝小姐,你的嗓音條件很好,只是缺乏系統的訓練。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教你。"
謝琳艷愣住了。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不是誇她長得好看,而是說她的嗓音條件好。
李明遠的聲音溫和而堅定,像一縷陽光照進了謝琳艷灰暗的生活。她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從那天起,每天下午樂隊排練結束後,李明遠都會來教她唱歌。他教她如何正確呼吸,如何運用共鳴,如何理解歌詞的情感。謝琳艷驚訝地發現,原來唱歌不僅僅是張開嘴發出聲音那麼簡單。
"你的音域很廣,音色也很特別。"李明遠說,"只要好好練習,一定能唱得更好。"
謝琳艷開始期待每天的練習時光。李明遠從不問她的過去,只是專註地教她唱歌。有時候練累了,他們也會聊聊天。李明遠會給她講自己在音樂學院讀書時的趣事,講他對音樂的理解。
漸漸地,謝琳艷發現自己變了。她不再濃妝艷抹,不再刻意扭動腰肢取悅觀眾。她開始用心去唱歌,去表達歌曲中的情感。台下的觀眾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變化,掌聲越來越熱烈。
有一天晚上,謝琳艷回到家,發現父親坐在門檻上抽煙。昏黃的燈光下,她第一次注意到父親的白髮和皺紋。
"爸。"她輕聲叫道。
父親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回來了?鍋里還有飯。"
謝琳艷鼻子一酸。這麼多年,父親從未說過什麼溫暖的話,但每次她晚歸,鍋里總會留著熱飯。
她坐到父親身邊,輕聲說:"爸,我...我在學唱歌,老師說我唱得不錯。"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掐滅了煙頭:"嗯,好好學。"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謝琳艷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突然明白,父親不是不愛她,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
然而,小鎮上的流言蜚語並沒有停止。關於她和李明遠的閑話開始傳開。
"聽說謝琳艷勾搭上了新來的音樂老師。"
"可不是嘛,人家可是正經大學生,她也不照照鏡子。"
"這種女人,誰沾上誰倒霉。"
謝琳艷聽到這些議論,心裡像針扎一樣疼。她開始躲著李明遠,不再去上聲樂課。
一天傍晚,李明遠在河邊找到了她。
"為什麼不來上課了?"他問。
謝琳艷低著頭,聲音有些哽咽:"李老師,你還是別教我了。我...我不值得你費心。"
李明遠沉默了一會兒,說:"琳艷,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聽你唱歌的時候,就被你的聲音打動了。那不是技巧,而是一種生命力。你經歷過很多,所以你的歌聲里有一種別人沒有的力量。"
謝琳艷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
"不要在意別人怎麼說。"李明遠繼續說,"重要的是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淚水模糊了謝琳艷的視線。她突然撲進李明遠懷裡,放聲大哭。這麼多年,她第一次感覺到有人真正理解她,接納她。
從那天起,謝琳艷更加努力地學習。她開始讀樂理書,練習鋼琴,甚至嘗試自己寫歌。李明遠幫她報名參加了縣裡的歌唱比賽,她憑藉一首原創歌曲《故鄉的雲》獲得了二等獎。
比賽結束後,李明遠在後台向她表白。
"琳艷,我喜歡你。不是可憐你,不是一時衝動,而是真心實意地喜歡你這個人。"
謝琳艷的心砰砰直跳。她想起了陳勇,想起了那些無疾而終的感情。但這一次,她決定勇敢一次。
"我也喜歡你。"她輕聲說,"但是...我有很多過去..."
李明遠握住她的手:"每個人都有過去。重要的是現在和未來。"
謝琳艷的眼淚又涌了出來。這一次,是幸福的淚水。
在李明遠的支持下,謝琳艷考上了省里的音樂學院。畢業後,她回到小鎮,開辦了一所音樂學校,教孩子們唱歌。她的父親成了學校的門衛,每天樂呵呵地看著孩子們進進出出。
婚禮那天,謝琳艷穿著潔白的婚紗,在父親和李明遠的陪伴下,唱起了那首《故鄉的雲》。歌聲悠揚,彷彿在訴說著一個關於成長、愛情和救贖的故事。
台下,曾經說她閑話的鄰居們也不禁紅了眼眶。他們終於明白,這個曾經被他們指指點點的女人,用自己的努力和堅持,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