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雪下得格外大,彷彿要將整個村莊都掩埋。村裡的土路早已被厚厚的積雪蓋住,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
清晨,我父親穿上那件深藍色的棉大衣,像往常一樣提著菜籃子,準備去村口的集市買菜。然而,他剛走到村頭,就被一陣凄厲的哭喊聲攔住了腳步。
「張國強!張國強!不好了!」村裡的李嬸跑過來,滿臉慌亂地喘著粗氣,「你快去看看,老李頭倒在院子里,怕是……怕是出事了!」
她的話語斷斷續續,眼裡已經噙滿了淚水。
父親一愣,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他甚至沒來得及放下手裡的菜籃子,轉身就朝老李家跑去。我當時不過十二歲,站在他身後,只來得及拽住他的大衣下擺,跟著跑了過去。
到了老李家,院子里堆滿了雪,門口站著三三兩兩的鄰居,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無助和悲傷。
屋子裡,老李頭已經被抬到炕上,身上蓋著一床舊棉被。他的臉蒼白如紙,雙眼緊閉,嘴角微微張開,彷彿還想說些什麼,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屋裡傳來李嫂的哭聲,撕心裂肺,彷彿要把整個屋頂掀翻。她跪在炕邊,拉著老李頭的手,哭嚎著:「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啊……你讓我和孩子咋辦啊!」
父親站在炕前,沉默了片刻,隨後蹲下身,伸手探了探老李頭的鼻息。他搖了搖頭,低聲嘆道:「嫂子,人已經沒了,你先別哭了,咱還是趕緊把後事辦了吧。有什麼需要的,儘管開口,我一定幫到底。」
這一句話,彷彿一根定海神針,讓屋裡亂成一團的人漸漸安靜下來。那時,我站在人群後面,只覺得父親的背影格外高大。他蹲在炕前的身姿,彷彿能撐起整個屋子的天。
老李頭的後事辦得很簡單。
村裡人都說,我父親比親人還上心。那幾天,他幾乎沒合過眼,一邊張羅著棺材,一邊請村裡的長輩商量喪禮,又匆匆跑去鎮上請人寫訃告。
大雪天,他穿著那雙已經開裂的棉鞋,踩在雪地里,鞋底濕了又干,幹了又濕。
老李頭的兒子李志遠當時不過十歲,瘦瘦小小的,哭得昏天黑地。父親一邊安慰他,一邊幫他穿好孝衣。
記得出殯那天,天剛蒙蒙亮,父親就帶著我去了老李家。
他換上了一身素白的衣服,手裡拿著一根長香,站在靈堂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後來,他又親自扶著棺材入土,跪在墳前燒了紙錢,直到儀式全部結束,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李嫂紅著眼睛,握著父親的手,哽咽著說:「國強,嫂子這一輩子都記著你。要不是你,這事兒我真不知道咋辦。」
父親擺擺手,憨厚地笑著說:「嫂子,咱們是鄰居,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以後你和孩子有啥需要,儘管來找我,我能幫的一定幫。」
那時候的我站在他身旁,看著父親的側臉,心裡隱隱生出一種敬畏。他並不是一個多麼能幹的男人,可在那一刻,他用行動詮釋了什麼叫擔當。
16年過去了,村裡的老房子早已拆遷,我們也搬到了鎮上的新樓房裡。昔日的街坊鄰居早已天各一方,鮮有聯繫。父親的頭髮漸漸白了,背也有些駝了,但他的熱心腸卻一點沒變。
母親常常打趣他說:「就你那愛管閑事的脾氣,什麼時候能改改?」父親總是嘿嘿一笑,回一句:「人活一世,總得做點讓自己心安的事。」
那年冬天,又下了一場大雪。我剛從外地回來,站在窗前發獃,忽然聽見門鈴響了。
開門一看,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站在門口,凍得鼻尖通紅。他提著一袋水果,局促地笑著問:「叔,阿姨,我是李志遠,還記得我嗎?」
父親愣了一下,隨即笑開了:「志遠?是你啊!都這麼多年沒見了,快進來,快進來,屋裡暖和。」
李志遠進了屋,把水果放在茶几上,一臉不好意思地說:「叔,這麼多年沒來看您,實在是我不對。今天過來,是想特地謝謝您當年對我和我媽的照顧。」
父親擺擺手,笑著說:「謝啥啊!那時候你爸走得急,你媽一個人帶著你,我不幫能行嗎?鄰里之間,哪能那麼見外。」
李志遠忽然眼眶紅了,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叔,當年要不是您,我媽可能真撐不過去。這些年,我一直記著您的恩情。大學畢業後,我一直想找機會報答您,可又覺得不知道怎麼開口。這次回來,我媽特意叮囑我,一定要來看您,說您是我們家的恩人。」
父親抽了口煙,擺擺手說:「志遠,你和你媽過得好,就算是報答我了。你爸地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那天晚上,李志遠吃了飯才離開。臨走時,他站在門口,沖著父親深深地鞠了一躬,說:「叔,阿姨,謝謝你們,真的謝謝。」
送走李志遠後,父親坐在沙發上,沉默了很久。他點了一根煙,輕輕地說道:「人這一輩子,能被別人惦記著,也算沒白活。」
後來,我從李志遠那裡得知,他如今在城裡開了一家小公司,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他的母親也被接去城裡養老,生活雖不算富裕,但很幸福。他說,父親那一年在雪天里的一個背影,成了他人生中最溫暖的記憶。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當年父親沒有那麼熱心腸,老李家的命運會不會是另一番模樣?
可轉念一想,世上的善意終究是有迴響的。
村上有句話常說:「善念一生,福澤一世。」也許正是父親的那份善良,才讓這個冬天多了一絲溫暖。
父親常說:「人活一世,總得做點讓自己心安的事。」他的一生,或許改變不了所有人的命運,但他的善良,早已成為冬日裡的一束陽光,照亮了我們和李志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