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出自唐代詩人孟郊的《落第》,是的,就是那個寫出「一日看盡長安花」,寫出「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的孟郊。
《落第》這首詩卻是另外一種心境,顧名思義,這是在科考落第時發的感嘆:
曉月難為光,愁人難為腸。
誰言春物榮,獨見葉上霜。
鵰鶚失勢病,鷦鷯假翼翔。
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
這是一首古體詩,孟郊是中晚唐詩人,從性格來看,是個挺古板的人。他的詩風謂之「郊寒島瘦」,實際上是重古風,習古氣,相當注重詞、意、境的復古。返古詩風在近體詩已經大行其道的中晚唐,依然有很多詩人喜歡,高古並不等於老朽,還是挺受人尊重的。
在今天,我們很多詩人認為格律詩是老朽、是限制、是食古不化,實際上在唐朝,近體詩就像民國時期的現代詩,是新穎、時尚的,是詩壇的先進方向。
唐詩之所以詞明而意達,就是因為近體詩流行,同時內容意境向漢魏學習,崇尚「漢魏風骨」。實際上正統的詩壇探索者並不推崇過分復古(字、詞、結構),要有漢魏正氣,但是要有當時代的風格特色,正是這種正確詩文觀,才讓盛世大唐佔領詩歌高地千年不倒,無法逾越。
而孟郊一類詩人刻苦於字詞,雖然對晚唐派、苦吟派有啟發作用,但是本身過於尊古,這是違背詩壇風向前進方向的。而且生在格律蓬勃之時代,任何詩人都不可能繞過進步的技能。
就好像李白雖然尚古風,但是于格律並無滯阻,反而對七絕的規範起了巨大作用。
所以,好古沒有問題,但是要看清文化走向。順者昌,逆者亡。
孟郊詩是不錯的,但是和持同樣尚古觀的李白比起來,其地位和受重視的程度就不可同日而語。這當然與詩人文采有關,但是過於封閉、守舊的思想會扼殺作品的流行性,這幾乎是必然的。
就好像今天的平水韻和新韻之爭,明明新韻的接受度是大眾的,使用新韻有利於吸引更多的古詩愛好者加入到近體詩的創作中來。可是有一部分朋友卻死守平水韻,認為非平水韻不足以稱近體詩——持有這種觀點是可以的,但是是落後的。
其實整個格律詩、古風對於中國詩詞的發展方向來說,都是逐漸邊緣化的,因為作為語言基礎的文言文已經失去了日常使用價值——能夠被當成曾經的精品文化,但絕對不再是大眾文化。
我們要認識到這一點,古詩詞的沒落,並不丟人。總有愛好者學習、繼承、創作,但是畢竟是小眾。
這也是本人雖然講格律詩,寫格律詩和專欄,但是我承認現代詩才是詩壇未來方向的原因。
說得有點遠,回來看孟郊的《落第》,因為是古風,就跳過格律,只看內容。
「曉月難為光,愁人難為腸。」
剛出來的月亮昏暗不明,充滿愁緒的人心思百結。
首聯從景色入手,直接帶入詩人鬱悶、憂愁的情感。
「誰言春物榮,獨見葉上霜」。估計是放春榜,但是孟郊落第了。本來春天是充滿生機的季節,天氣轉暖,和風煦煦,特別是在那些中了榜的人心中,自然是興高采烈,但是在落第者心中,卻是蒙頭一棒。寒窗苦讀十幾年,卻在最後一下被刷了下來,心情自然是極其低落的。
心情差,就連春天的氣息都感受不到了,只覺得冷,所以春花錦簇詩人看不見,只看見葉子上打著的寒霜。
這是什麼樣的內心感情?失望、悲傷,境由心生,甚至感染到了真實世界。
「鵰鶚失勢病,鷦鷯假翼翔。」「鵰鶚」,雕與鶚,猛禽。比喻才望超群者,這裡是指代詩人自己。「鷦鷯」,小雀鳥,比喻弱小、虛才的文人。
我是猛禽,卻時不我予,像病了一樣,虎落平陽被犬欺。那些才能普通的人卻能上榜高中,無非是借了這個機會罷了(鵰鶚失勢病)。
頸聯不再寓情於景,用比喻直抒胸臆。
頷聯感嘆完自己的心情差,看世界的顏色都變了。頸聯便開始分析原因,對自己懷才不遇發出命運不公的哀嘆。
按照今天的說法,這兩聯都是負能量滿滿的句子。
就好像一個平時成績很好的學生,看到高考放榜之後自己考得很差的心情是一樣的。
「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尾聯再次加重感嘆,形容自己受到的傷害猶如刀劍加身。
總是被棄置不用,我心何堪呀。
首先是心情跌落谷底,明明是春天,卻心如寒霜。然後發現平時不如自己的,居然考得比自己還好,心裡忍不住提出疑問,然後自我解答——我發揮不好,讓他們撿了便宜了。
就是這麼一個心理態度,不過孟郊比較沒遮擋,寫到詩裡面表達出來罷了。
孟郊就是這麼個喜怒形於色的人,最有名的一首高中的詩也是他的作品:
登科後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落第就凄凄慘慘,抱怨悲嘆,登科就得意洋洋,志得意滿。
孟郊雖然有才,在仕途上也並沒有什麼建樹,因為這種性格,怎麼適合混官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