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讲“上只角”。
首先,据我了解,“上只角”是一句江湖切口,最早流传于1966年的江湖,而广泛进入市民社会,已是1970年代末。
江湖对切口的处置就是这样,阿姨妈妈都会讲了,江湖上就不再讲。怕跌身价。
反之,真正住在“上只角”的人,一开始肯定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居然叫“上只角”。后来知道了,也绝不会以此自诩。
而一口一个“上只角”的人,基本不可能是所谓“上只角”的原住民,否则,他会知道,天天将“上只角”挂在嘴边,是一件极不上台面的事情。
由此推断,“上只角”一词的出现,只能是“下只角”人仰望的结果。
“阿拉屋里住在‘上只角’”这句话,基本只可能是后来移民到“上只角”的人的卖样弗煞。原住民决不会这么说。
另外,关于所谓“上只角”的范围,现在也传得太“野豁豁”。
最近有一篇文章说,老上海的“上只角”,是除了南市、闸北、杨浦、普陀以外的所有原来的老市区。
还有的则说,原租界都是“上只角”。
恕我直言,所谓的“上只角”从来没有这么大过。
记得五六年前,我与吾友“陆家掌门”先生,曾经颇为认真地总结过一番上海滩所谓的“上只角”,并共同编成顺口溜。
如果我没记错,顺口溜是这样的:“卢湾北,静安南,长宁两条线,徐汇一大片”(不止双押,三押哦)。
长宁的主要在愚园路和新华路。而所谓“徐汇一大片”,也只限于新乐、湖南、天平三个街道,且还不是这三个街道的全部。
最想讲一讲的,只有两点。
首先,黄浦区从来不是所谓的“上只角”。
车间里一位姑娘谈恋爱了,小姐妹们纷纷问她,男友住哪里。那时,地段确实重要到成为了择偶标准之一。她说在黄浦区呀。大家马上劝她,黄浦区么,名声好听呀,大楼房子,里向墨墨暗的呀。老大一个层面,只有两头两个厕所,屋里还是要用马桶的呀。
注意,这可不是少数人的见解,而是一种共识哦。而且当年诋毁大黄浦的,往往还是不住在所谓“上只角”的徐汇人。
其次,徐家汇也从来不是所谓“上只角”。非但不是,徐家汇还只是城乡结合部。
一位住在徐镇老街的姑娘嫁给了一个住在淮海路的小子。那小子其貌不扬,当年也没什么钱。小姐妹们纷纷问她为点啥。那姑娘语出惊人:世世代代这样,该调调味道,改良改良品种了。
个中意味,自己去品。
不可否认,所谓的“上只角”,是有硬件标准的。用当年的话来讲,就是煤卫齐全(小夫妻独用基本是梦想,至少要与一大家子自己人合用),钢窗打蜡地板。这后一条,连很多新式里弄也会被排除在外,比如延安路的四明村,那里是木窗(静安别墅和愚谷邨好像也是木窗?)。其实,四明村以及其他很多新式里弄还是算“上只角”的。
当然,各个区都会星星点点地有些符合或接近上述硬件标准的房子,连老城厢也有,如大东门的金坛路21弄?但不成片,充其量只好算“上只点”,成不了“角”。
不过,所谓“上只角”也有软件标准。至少夏天男人不赤膊,女人不外出乘风凉,睡衣拖鞋不上街,衣衫不整不出门,讲话不仅不哇啦哇啦,而且好言话不讲两遍,一般言话也只讲半句,所以邻里基本不相骂。
其实,在这些表象背后,是老上海人的做人方式。识相、低调与精致这三大特点,只有在所谓的“上只角”才能得到最多的证明。至于邻里间那种意在言外的潇洒谈吐,和确认眼神的会心一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没在所谓的“上只角”深耕过的人,是很难发现和体会的。
难怪徐家汇的小姑娘要调调味道了。
1970年后,所谓“上只角”,已经与老南市没多少差别了。
街坊邻里,相骂之声,真是“大吵三六九,小吵日日有”。拖鞋上街,比比皆是;一开口,总归爷在前头,娘在后头(指“戳那”一词。其意自揣,恕不挑明)。非如此,话也讲不下去。
最近有篇文章不无嘲讽地指出:现如今,你们老上海津津乐道的“上只角”,已经转移了。去了古北、陆家嘴以及别的什么高档小区。还洋洋得意地说,那里的房主,一多半是新来的各地精英哦。
从硬件上讲,当年的煤卫双全(且完全独用),钢窗打蜡地板,已经从当年的“顶配”堕落成了经济适用房乃至廉租屋的“标配”。
可怜的是,连你的“标配”也依然以当年的标准为标准,一点创新也没有。真让人瞧不起。有本事你“创新”出一个新世纪住屋的“标配”来,比如“三卫三卧”?
而从软件上讲,现在,连普通小区都独门独户,大家关紧大门,老死不相往来,怕是很难形成什么高级到令人羡慕的社区文化的吧。
我只说个bug。
一是,小区不管高档低档,一提到业委会换届,一提到物业更替,一百个业主能有一百零一种立场,神仙也难撮合。另一个是,小区里碰到让车,多半先是白板对煞,继而喇叭狂鸣,最后下车互怼吧。
这恐怕不是什么个别现象吧。
所以,想听真话么?我以为,所谓“上只角”是没法转移的,她只会消亡。
若真有人要问,现在,上海滩的所谓的“上只角”到底在哪里?
我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
魔都再无“上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