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书店,曾是台湾街头巷尾中一个极为常见的存在,更在那个漫画生态尚未被网络盗版破坏的时代里,为我们留下许多的共同回忆。
举例来说,当时大多数男生都会选择在店里内阅,而女生则往往租回家慢慢阅读。但不管你与租书店的缘份是哪种消费方式,都有可能在你兴冲冲地走入店内,准备到新书区拿起某部作品的最新一集时,发现自己来迟一步,导致那本书已被人租走或有人正在店内阅读,因此只好压抑住那股期待之情,等候着轮到你的时刻到来。
那种数量有限,只能看谁眼明手快的感觉,虽说有时不免令人扼腕,还有可能会想要冲到前一个客人那里把书抢走,但奇妙的是,那种迫于无奈的等待,却也似乎使那时的漫画或小说好像更好看了一点,甚至也让人更珍惜了一些。
不只是读者,那也是对某些出版社来说,更加美好的往日时光。一些大受欢迎的漫画新作,又或者是热门作家撰写的武侠或言情小说,往往会在同一间店里进货不只一本,再加上彼时台湾租书店的数量之多,也使那些出版社无需太操心读者购买的数量──因为光是把书进给租书店的基本盘,与现在的情况相比,销量就已经足够亮眼了。
相对之下,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身为漫画大国的日本,则比较重视读者购买的这块市场,就连路上的租书店也寥寥无几,甚至更曾在电视节目中,被一度形容为年轻人根本没听过的古老行业。
然而,租书店其实也曾在日本有过一段极为风光的时日,其盛况甚至更超越了过往的台湾,有许多的大师级漫画家,也正是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就此开始了他们的作画生涯。
根据日本书志学研究者长友千代治的《近世贷本屋の研究》指出,日本租书业的源起,至少可以追溯至17世纪,对于江户时期的庶民而言,是个比起直接购书更为普遍的阅读管道。
不过,如果要说到真正的租书店盛世,仍当属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那段时间。
二战刚结束时,一般百姓的生活大多较为贫苦,就连质量优秀的纸张,也在当时的政治及经济影响下,成为了政府管制的物品之一。所以主要在黑市流通,质量较为低劣的廉价纸张,就这么成为了不少漫画的首选用纸。
在战前,采用这类纸张印制的书籍,由于封面大多以红色系为主,因此被称为“赤本”,主要是一些类型小说、漫画及绘本这类作品的载体。到了战后的1947年,由于手冢治虫的日本漫画革命作《新宝岛》以赤本形式推出,并成功创下40万册以上的销量,也使得赤本漫画的风潮就此席卷了全日本。
当时,专门发行赤本漫画的出版社大多位于大阪,主要的贩售地点则是黑市摊贩及零食店。比起一般书籍来说,由于赤本漫画比较被归类为玩具的一种,因此在当时的政治局势下,反倒拥有更为自由的创作环境,内容也与流行文化较为贴近,象是美空云雀或力道山这类名人,均有可能成为书中的素材。
最初的赤本漫画大多仅有32页,随着市场竞争日益激烈,页数也开始陆续增加,最终由于成本大幅上涨,使赤本漫画的售价终于来到超过100日元的地步,进而在销量上出现了明显停滞。
这样的状况,使得租书店这门行业变得兴盛起来,原本发行赤本漫画的出版社也开始转移目标,在提升印刷及装订质量后,推出无法在书店买到,而是为了租书店所特地发行的“贷本漫画”(若是要购买的人,仅能透过向出版社邮购的方式入手)。
租书店的主要客群,是已经进入社会工作的青少年们。由于当时离战争结束还不算太久,并非每个家庭都有办法供孩子读书,因此在生活水平较差的情况下,可以用低廉价格阅读漫画的租书店,则成为了这个广大族群的主要娱乐来源。
在1950年代的租书店全盛时期,一本贷本漫画的售价约为100到150日元之间,加入会员的金额则是20元,一本漫画租借三天两夜的价格,则是10到20元不等。
就1955年的调查指出,当时全日本的租书店共有约30000间之多,如果你难以确定这个数字的多寡,那么这里也提供另一个数字给你参考──根据2020年的统计,台湾包含7-11、全家在内的五大超商门市,共有将近15000间店──也就是说,当时日本的租书店数量,正是如今台湾超商数量的一倍左右。
此外,同一项调查也显示,当时会员数在1000到1500人之间的租书店,每天的来客数约为150到200人,平均每本书会租借50次左右,所以用简单的计算来看,大概就是每本漫画在扣除购书成本后,可以赚回4倍左右的程度。
由于租书店的兴盛,使贷本漫画的需求也在短期内快速增加,至于作品风格方面,比起东京以儿童市场为重的主流趋势,由于租书店客群的年龄层较高,因此也显得较为成熟,进而发展出了被称为“剧画”的类型。
除了画风更为写实,在风格与视角的运用上也更具电影特质,就连故事主题也更为成人取向,以现在的分类来看,感觉则与青年漫画较为接近。
而在当时自贷本漫画入行,并在后来发光发热,被视为大师级的漫画家,则包括了《鬼太郎》(ゲゲゲの鬼太郎)的水木茂(水木しげる)、《漂流教室》的楳图一雄(楳図かずお)、《圣堂教父》(サンクチュアリ)的池上辽一、《三国志》与《铁人28号》的横山光辉,以及《小松君》(おそ松くん)的赤冢不二夫等人。
只是,就算一度如此兴盛,当年的租书店热潮,最后则在科技飞快进步,生活形态迅速改变的那个时代,终究成为了昙花一现的存在。
当时间来到1960年代后,随着日本的经济起飞,电视也在平民百姓的家中迅速普及,晋升成为年轻人最主要的娱乐来源。
至于从阅读角度来看,日本政府也陆续建设越来越多的公共图书馆,再加上主流的漫画杂志纷纷从月刊转为周刊形式,许多贷本漫画家也转移战场至周刊连载之故,就这么使租书店的荣景在短时间内没落,也让日本漫画市场的消费形式转变为以购买为主,使得许多专门发行贷本漫画的出版社,到了1969年便已与租书店几乎一同消失殆尽。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许多贷本漫画就这么几乎遭人遗忘,一直到1995年,辰巳嘉裕(辰巳ヨシヒロ)开始连载自传漫画《剧画漂流》,还有2010年改编自水木茂妻子武良布枝自传的晨间剧《鬼太郎之妻》(ゲゲゲの女房)等作品,这才又唤醒了那段与租书店盛况有关的回忆,进而使许多贷本漫画陆续再版,为现在的读者补上了日本漫画史上那段险些遗失的重要篇章。
如今,虽然专营的租书店已在日本近乎全然绝迹,但也有些影片出租店引入了漫画出租服务,再加上以内阅为主的漫画吃茶店,以及电子书的出租形式等等,也都等于以另一种新型态,就这么延续了租书文化这回事。
至于在台湾,租书店先是随着网络时代到来而大受打击,到了智能型手机、平板与电子书阅读器盛行的如今,则更是减少许多,甚至就连影片出租店也被在线租看及串流平台取而代之,使相同类型的漫画平台也为之崛起,让台湾如今的租书店生态,正如同数十年前的日本一样,距离几近销声灭迹的程度,恐怕也只剩下一步之遥而已。
许多时候,时代的改变来得如此之快,同时却又悄无声息,使我们在不知不觉间促使了文化传递方式的改变,却也让这些方式就这么推着我们前进,根本难以抵御。
所幸的是,我们总是还有回忆。如果更幸运的话,说不定就在你家附近,也仍有某间仍在艰苦奋战的租书店。
偶尔去走走,就算只是看一本漫画也好。在被漫画及小说包围的环境下,如同寻宝一般,未必有什么特定目的,就这么在书架之间翻翻找找,不是也挺有趣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