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21岁的我在兵团农三师42团测量组当测工,归水管站管。冬天,水管站集中十几人到解放闸采取爆破的方式破冰引水。
那天,铁里木公社九大队来了十几个维吾尔族老乡,他们是贫下中农代表。一来就称,我们放炮把他们的渠道闸口震坏了。
一提起铁里木公社,我们就气不打一处来,此前他们多次与42团争地争水,这次明显来者不善。
没说几句,对方就挥舞起坎土曼。吉怀江急得吼起来,拿起一管炸药比划着吓唬人,现场气氛剑拔弩张。
恰在这时,赵林章赶了过来。那帮维吾尔人一见他,立刻流露出几分敬意,还喊着他三年前的职务“赵站长” 。
赵林章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像遇见久别的乡亲,与他们一一握手,嘴里不停说着“萨拉莫里昆!”
随后,他往沙包上一坐,用不太流利的维吾尔语和他们交谈起来。
我在一旁干着急,一句维吾尔语都听不懂,也想不起哪条语录能派上用场化解这场纠纷。
没过多久,只见赵林章拍拍屁股上的沙子,领着一大帮老乡到几条渠的闸口查看。之后,众人跟他道了声“伙稀!” 便客气地离开了。
我虽出生在伽师县,却从小在兵团农场的汉族人堆里长大,对维吾尔人了解甚少,学校教育里也没有相关内容。步入社会后,才开始不得不与他们打交道。
经此打冰引水时赵林章处理的这场纠纷,我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维吾尔人的先祖回鹘人在漠北游牧几千年,部落意识、头人意识很强,即便没有官职,有威望的人说话也极具份量。
自1951年在木华里开荒引水起,十八年来,赵林章和维吾尔族的“苏卡德尔”(水管干部)很熟,有些还是好朋友。
这次处理纠纷,他一开口就稳住了局面。他压根没问老乡们来干什么,也不提炸冰会不会震坏闸口,而是一边卷着莫合烟,一边问:“苏皮肉孜怎么样了?”
老乡们吞吞吐吐地回答:“靠边站了。”
赵林章其实早就知道,却故作惊讶地说:“苏皮肉孜可是土改干部、贫下中农啊!他不就是多吃了几只羊嘛!那算啥事儿?还有说他打人、粗暴野蛮?”
接着,赵林章讲起了故事:“1953年,那时候还没修解放闸。夏天洪水冲垮了岳普湖河,我们一起去堵决口,规定两天内要把树梢子送到工地,有个村子没送到。苏皮肉孜骑快马赶到那个村子,扬起鞭子抽得村长到处跑,村长抱着头喊‘外江哪’。
那村长还是他妻子的姨父,打人确实不对。可要是不打,决口能堵住吗?你们把这事儿当成苏皮肉孜的‘罪状’,可现在不也是谁打人凶狠谁就是‘巴图尔’(英雄)嘛!维吾尔谚语说:把刀插进自己身体不觉得痛,才能往别人身上捅。苏皮肉孜堵了几百个决口,功劳像骆驼;打了十几次几十次人,缺点像兔子。骆驼和兔子,你们要哪个?”
众人听了,坐不住了,坦言不是自己想来,是上面叫他们来赶走我们的。赵林章连连摆手,说:“不怪你们,这年头,月亮星星大白天出来,公鸡都能下蛋,全乱套了。”
众乡亲哄笑着扛起坎土曼走了,还回头丢下话,绝不再来了。
这一幕闹剧,看得我目瞪口呆。赵林章一支烟、一席话,就把复杂的纠纷平息了。
文/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