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刀客doc
一、至暗时刻?
6月11日,快消巨头玛氏公司宣布其价值17 亿美元,在全球70个市场的广告业务交给阳狮集团,这其中包括m&m's、士力架、宝路等知名品牌。
此前,玛氏公司一直是wpp的大客户。早在今年3月,wpp就丢掉了可口可乐在北美的媒体业务,随后电影公司派拉蒙也结束了与wpp长达20年的合作关系。
对wpp来说,这不是最坏的消息。2024年底的时候,wpp营收排名第一的宝座被法国竞争对手阳狮集团夺走。
6月8日,wpp首席执行官马克·里德 (mark read) 宣布将卸任,里德在wpp集团任职长达30 年,担任ceo也有七年时间。
里德的离职半年前就已经有传闻。今年年初,前英国电信(bt)首席执行官菲利普·詹森(philip jansen)出任wpp董事长,当时就已经引发了行业对里德离职的猜测。据英国《卫报》的报道,“詹森在正式上任董事长几个月前,就开始向公司高管征求意见。同时他也积极从基层征求建议,了解哪些措施有效,哪些无效。”一位wpp高管说道。“他的很多调查角度都与里德的改革有关。”
很多人认为:里德的离开只是时间问题,他需要为当下wpp的业绩表现负责。
里德离职的消息发布后,wpp集团的股价在周一当天下跌了1.5%。截至发稿前,wpp市值是80.76亿美元,而2018年wpp有235亿美元的市值,跌幅是65.6%。
根据今年q1财报,wpp集团营收下降5%,股价同比下跌29%。从地区来看,虽然北美市场以0.1%的微弱降幅企稳基本盘,但其他核心市场集体失速——英国市场受本土零售业衰退及政策不确定性冲击,收入缩水5.5%;西欧受德国经济疲软主导,整体下降4.5%;新兴市场板块虽整体下滑3.8%,尤其是中国市场遭遇17.4%大幅下跌。
与之相比,同期的阳狮集团净收入增长9.4%,有机增长4.9%。如果自己的竞争对手还在保持增长,那么wpp就不能简单地甩锅给大环境。
另外,科技巨头的触角一步步伸到广告行业的核心领地。就在月初,meta宣布2026年推出完全自动化的 ai 广告,广告主只需提供想要推广的产品图片以及预算目标,ai就能生成整个广告,包括图片、视频和文字。
这在广告业引发了不小的恐慌。尽管扎克伯格声称:”这只是对中小企业的赋能举措,广告人的创意才华依然不会被取代。”但是这些年面对科技巨头一步步的渗透,广告业早已对这种烟雾弹免疫了。
领导人出走、王座易主、大单频失、业绩和股价持续下滑,再加上科技巨头携ai技术的侵袭。不管从哪个层面来看,wpp都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它终归迎来了自己的至暗时刻。
英国的营销媒体尖锐指出:一向习惯了狩猎他人的wpp,未来会不会成为别人收购的猎物?
二、散装的结构
2018年,wpp创始人苏铭天(martin sorrell)离职,马克·里德(mark read)接任ceo,中文名叫睿智德,不过这个名字似乎没有在国内流传开来,我们还是称呼他“里德”。
里德接手的是一个复杂的庞大的组织,用wpp的一位股东的话说就是“杂乱无章”。
苏铭天时代,wpp秉持着激进的并购扩张策略,每年平均收购超10家公司。以至于到2018年里德上任ceo的时候,wpp旗下独立运营的代理机构已经超过400个,涵盖广告创意、媒介投放、公关咨询、市场研究等多个营销领域。400个机构里,群邑、凯度等主力代理厂牌约60家,其余多为区域型工作室或细分领域机构。
国内的营销行业媒体《广告狂人》曾经做过一个2016年wpp集团的图谱,各位可以感受下。
这给行业投射了一个很有趣的形象:wpp旗下的奥美集团被认为是一个创意驱动的代理公司,而wpp自己留给市场的形象却是一个金融驱动的机构。一位现任高管对美国财经媒体《商业内幕》说:“wpp 长期以来被视为一个旨在收购代理机构并回报股东的投资工具。”
很明显的是,400多个机构没有实现有效整合,大家各自为政,形成了一个的“散装集团”。
当然,这种看上去散装的组织网络是适配于当时的营销环境的。我分析两个原因:
1、按照一个代理商服务行业一个公司的原则,这样会减少不必要的客户冲突和竞争,能拿到更多品牌的业务。
2、在以前的营销环境下,创意、媒介投放、公关等专业领域相对独立,营销渠道也比较有限,客户的需求和目标相对明确且各自分离。因此,多机构之间不需要更多的协同,大家各自把创意和媒介执行做好就行。
不过这几年数字营销环境发生剧变,ai技术和数据驱动的数字营销逐渐成为主流,meta、google等巨头通过广告技术生态掌控用户行为数据,导致广告主高度依赖平台的数据资源,而wpp等传统代理集团因内部技术分散和数据整合能力不足,难以适应平台化、实时化需求。具体表现为:
品牌割裂:子公司保留独立运营权,导致资源重复配置。比如扬罗必凯与vml两家公司并存数字业务,内部竞争削弱协同效率。7年前,第三方咨询机构forrester认识到wpp的复杂性,建议他将旗下众多代理机构整合成少数几个核心网络,并让其媒体代理机构“以单一的群邑集团(groupm)运营”。事实证明,这个建议非常具有预见性了。
响应迟滞:效率低下是资深广告专业人士最担心的问题。根据行业调查机构basis technologies 的研究,56.1% 的广告公司领导认为流程效率低下是代理商面临的最大挑战。basis 报告中提到的许多问题(运营拖延、系统脱节和成本膨胀)反映了 wpp 在里德领导下面临的挑战。当时,全球最大广告主宝洁,其cmo就曾经在美国广告主大会上吐槽:
“许多广告集团过多的管理、高昂的租金和间接费用让广告主显得力不从心。代理公司的业务更加复杂,层层客户经理来传达信息,导致广告公司不再关注创意,过多的时间花在电话会议、场外活动、差旅、ppt汇报上。”
技术脱节:数字业务分散于伟门、akqa等代理品牌,各代理机构长期独立运营形成的技术壁垒尚未完全打通,导致在对抗meta、google的算法优势时明显吃力。
三、彻底进化
针对以上问题,上任后的里德随即提出了著名的radical evolution方略,中文译为“彻底进化”或“激进进化”,主要围绕愿景、创新、技术、架构和文化等5个方面推进。
这5个举措,我用一个国内互联网行业的时髦词汇形容就是“去肥增瘦”。也就是内部裁撤冗余机构,组织效率整合,实现大一统的集权,提升效率和敏捷度。外部持续并购加强技术赋能,顺应目前技术主导下的营销环境。2021年里德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说,三年间他最重要的成就是对wpp架构和企业文化的改变。
1、去肥:内部机构的裁撤与合并
在内部整合的动作上,我做了一个不完全的统计:
2018年9月,数字代理商vml与百年创意老店扬罗必凯(y&r)合并为vml y&r。
同年11月,智威汤逊(jwt)与伟门(wunderman)合并为伟门智威(wunderman thompson)。
2019年通过36次非核心业务出售(如市场研究公司凯度部分股权),筹集8.49亿英镑现金,缓解财务压力。
2020年11月,百年广告公司葛瑞(grey)与数字先锋akqa合并为akqa集团,强化用户体验设计能力。
2023年10月,将伟门智威与vmly&r二次合并为vml,诞生全球最大创意公司(3万名员工),整合品牌体验、客户数据与商业转化能力。
2024年1月,公关巨头伟达(hill & knowlton)与博雅(bcw)合并为burson集团(年收入12.7亿美元),专注声誉管理与危机公关。
2025年将旗下媒介代理品牌群邑(groupm)重组为统一实体 “wpp media”,关停冗余架构,裁员比例达40%-45%。此举将传立、蔚迈等媒介子公司纳入统一管理,减少内耗并简化客户对接流程。
“苏铭天爵士打造了帝国”,而里德重构了帝国”。独立媒体分析师亚历克斯·德格鲁特 (alex degroote) 计算,里德任期内淘汰了约300个不同的代理品牌,关闭了800多个办事处。
一系列的合并动作确实实现了简化,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过去几年,wpp 旗下各代理机构的领导层经常会以相互矛盾的观点对待客户,新的架构大大减少了这种内讧。
里德对内部成本的控制变得宽松了一些,一位前wpp媒体代理公司高管表示,里德似乎更信任代理公司领导层自行管理预算,而且不像他的前任苏铭天那样强调紧缩开支。
另外里德还在继续推行wpp的campus项目,这一项目主要是改变传统分散的办公模式,将旗下奥美、群邑、伟门智威等原分散运营的子品牌团队集中迁移至统一空间。
例如2023年启用的广州办公园区,汇集奥美、群邑、伟门智威等7家公司、500多名员工,通过“campus”设计促进跨团队协作,强化彼此交流。
2、增瘦:合作ai,收购技术公司
里德将ai定位为“行业最大机遇”,他希望在未来几年通过构建数据、电子商务和营销技术服务来脱颖而出,而不是像过去 35 年那样收购更多的代理商。他在任内的并购聚焦两类技术企业:
1、ai内容生成领域:2024年投资英国多模态初创公司 stability ai,利用其图像与视频生成技术优化营销内容生产;同时参股ai内容工具商,与英伟达共建“production studio”实现文本、图像、视频的自动化生成。
2、社交与数据技术领域:2021年战略投资中国营销技术公司 starengine,联合开发社交内容营销产品,帮助品牌管理kol投放并提升电商转化率。尤其是2025年,里德进一步收购数据协作平台 infosum,强化隐私安全的数据处理能力。
里德每年投入超3亿英镑构建自研智能营销操作系统 wpp open。该系统整合了创意生产、媒介投放与数据分析全链路能力,并嵌入生成式ai工具。
至2025年3月,wpp open已覆盖4.8万名员工(占客户服务团队的60%),为吉百利印度市场生成13万条个性化广告,触达9400万人,成本降低90%。里德通过“未来就绪学院”(future readiness academy)培训5万名员工使用ai工具。
看上去,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四、未竟的变革
从事后诸葛亮的方式来看,wpp当时的战略方向真的没什么问题,不过战略的“正确性”未能抵消执行过程中的震荡与撕裂。
里德时代的持续重组和裁员不断打击了普通员工的士气。2018年,wpp全球员工总数约为13.4万人,2024年的时候降至 10.8万人。
员工的反对声音日益明显,也愈发尖锐,也终于在今年年初爆发。
1月份,wpp取消了远程居家办公,强制要求员工每周至少四天在办公室。里德认为,办公室出勤率和财务业绩密切相关。
这引发了员工的强烈反对,他们发起请愿,要求 wpp 重新考虑其政策。这份请愿书得到了1.5万多wpp员工的签名。
当然强制员工四天回职场办公并不是什么苛刻政策,谷歌、亚马逊、苹果、meta都坚持要求员工全职返岗。甚至连竞争对手阳狮集团还裁掉了不愿意返岗的员工,就这也没有引发这么大的反应。
而1.5万wpp员工却集体情愿,这本身反映了内部沟通的问题以及员工的焦虑情绪,最终导致内部的士气比较低落。
不只是内部士气不足,里德引以为傲的组织重构,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完美。很多决策让人匪夷所思,最典型的就是裁撤厂牌。
自2018年以来,包括博雅公关 (1953年成立)、扬·罗比凯 (1923年成立) 和葛瑞 grey(1917年成立)等广告厂牌都被停用。
据媒体《商业内幕》报道:“合并后的第一年,grey和akqa仍然是两家截然不同的公司,除了新的业务方案之外,从未有过像样的合作。”
里德对此并不着急,他认为只要能招到最好的人才,品牌cmo们并不关心与哪家代理公司合作。“wpp 拥有 9 个创意网络,而 omnicom和ipg等竞争对手只有3到4个,需要简化这些网络能更好地服务客户。”
不过客户似乎并不买账。据《广告时代》报道,宝洁公司cmo马克·普里查德曾经要求wpp保留 grey的厂牌名称。
里德停用的厂牌有的时几十年历史,甚至有的是百年老字号,而他似乎为了体现与传统决裂,一夜之间放弃了数十年的品牌价值。这其中最有争议的就是2018年11月伟门 (wunderman) 与jwt(j.walter thompson)的合并,随后jwt厂牌成为历史。
“我们抹掉了美国历史的一部分。”有业内人士遗憾地说。
jwt成立于1864年,被认为是全球第一家广告公司。一位 wpp 员工表示:jwt 在印度、亚太等关键市场获得广泛认可,但那里的客户从未听说过 wunderman,也不了解此次合并对他们的业务意味着什么。
一些业内人士表示,在执掌wpp之前,里德曾担任伟门的全球首席执行官,所以他更青睐伟门,而非jwt。
“用vml取代知名创意公司jw和扬·罗必凯的品牌,究竟有何道理?vml是一家知名度较低、成立时间较短的广告公司,最初成立于上世纪90年代初的堪萨斯州。在堪萨斯城以外,vml啥都不是!”一位前wpp高管说。
另外,尽管里德一直在做投资新科技新技术,但华尔街一直都不认为wpp是一家科技公司。
“现实情况是,市场只是愿意对it咨询领域的公司和一些平台业务公司给予更高的估值。”花旗银行的分析师托马斯·辛格赫斯特曾预测,wpp在可预见的未来年收入有机增长率仅为个位数,广告代理业务的增长速度不可能远高于这一水平。
“企业的ai化,不是投资一系列ai公司,买入更多的数据。而是要让生产工具转化成生产力,所以效率是当下最重要的指标。单靠ai人工智能无法解决臃肿的系统——代理公司需要的是工作流程的简化、数据的凝聚力以及鼓励灵活性的商业模式。”
五、老大走了
现在,里德也要离开了,而且是在人工智能时代,科技巨头和广告集团交锋的关键时刻。
行业分析师称:“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的离开,在这个时候,做出人事变动的决定,这表明公司内部高层之间没有达成统一共识。新任ceo可能还需要三到六个月的时间才能找到,到那时wpp那些更精通技术的竞争对手可能会领先更多。”
在外界看来,里德和苏铭天确实是截然不同的管理者。
“有人可以管理整个集团吗?没人能像他(苏铭天)做得那样。”很早之前,里德曾经这样评价wpp创始人苏铭天。苏铭天最明显的特征是激进,是典型的“强人风格”。
而在很多媒体看来,里德过于内敛低调。这种温和协同的特质,体现在他培育“包容、尊重、合作”文化的公开宣言中,也渗透于wpp open平台试图打通内部协作的底层设计。
总之,对wpp这种广告大厂而言,转型实在太难了。尤其是在与科技巨头的对决时刻,更需要大刀阔斧的举措,需要义无反顾的雄心。温和派改良不能阻挡阳狮集团的超越,不能抵挡科技巨头的侵袭,最终也不能做到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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