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楼船顺江而下
隋文帝杨坚将伐陈大军划分为三大军事集团,分别由杨素、杨俊和杨广统率。
588年十二月,秦王杨俊统领中路军,辖三十总管,兵力十余万,进至汉口,列阵备战,直指战略要地武昌。消息传到陈廷,朝廷急调驻守峡口的周罗睺率上游军队回援武昌,并命荀法尚领精兵数万屯于鹦鹉洲。
长江防线的主力几乎全部集中于武昌一带,致使上游防御力量大大削弱,形势骤然紧张。
此时,杨素所率的上游隋军抓住战机,从三峡出兵,陈后主所倚仗的长江天险顿时陷入危机,隋朝水军主力即将顺江而下,战事一触即发。
在长江上游,行军元帅杨素指挥水军主力自巴东郡出发,沿江东下,势如破竹,直扑三峡。部队抵达流头滩(又称虎头滩,今湖北宜昌西北)时,遭遇陈将戚昕率领百余艘青龙战船及数千精兵,在狼尾滩(今湖北宜昌西北长江中段)严阵以待。
此地地势险峻,水流湍急,扼守大江咽喉,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成为双方争夺的关键要冲。
在杨素帐下,众将皆对眼前的战局感到棘手,认为难以突破敌军防线。杨素却沉着冷静,向众人分析道:“胜负在此一举。若白天贸然下船进攻,敌军势必察觉我军动向,而滩流湍急,行动难以自主,届时便会失去战机。”他深知此战在整个伐陈战役中的关键地位——作为水军主力,若不能占据上游优势、顺流东下,中下游的隋军部队将陷入被动局面。
面对水路难攻的局面,杨素果断决定采取“水陆协同、分进合击”的战术,实施夜袭。
当夜,杨素调集千艘大型战船,包括黄龙舰等精锐战舰,命令全军衔枚疾进,在黑暗掩护下从正面突袭敌营。
与此同时,将军王长率陆军自长江南岸出击,偷袭戚昕所设别栅;大将军刘仁恩则率领铁骑自江陵西进,沿北岸对陈军位于白沙等地的据点发起猛烈攻击。
隋军水陆并进、三路夹击,战术精准有效。天亮时分,尚在梦中的陈军猝不及防,被彻底击溃,主将戚昕仅带数名亲随仓皇突围逃走。
战后,杨素将俘虏集中处理,并未如北方军队惯常做法那样屠杀降卒,而是反其道而行之,采取怀柔政策,尽数释放俘虏。此举不仅令陈军士卒感恩戴德,也为隋军赢得了江南百姓的人心,极大助力了后续统一进程。这种策略也体现出隋文帝在统一江南问题上的深远谋略与坚定信心。
隋军在狼尾滩取得大捷,极大地提振了原本不擅水战的士气。主帅杨素意气风发,亲自立于战船船头,率领大军顺江东下,船只布满江面,旌旗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自上游进攻的地利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陈朝将士远远望见隋军声势浩大,未战便已心生畏惧。据说当时杨素身姿雄伟、气势非凡,令敌军不禁惊呼:“清河公乃江神也!”足见隋军对陈军心理造成的强烈冲击。
陈军猛将吕忠肃驻守于歧亭(今长江西陵峡口),面对隋军的凌厉攻势,他凿穿两岸岩石,穿孔设链,以三条粗大铁索横贯江面,企图阻止隋军战舰东进。同时,他还变卖家产,犒赏将士,极大鼓舞了士气。这支军队因此成为隋军伐陈过程中最难攻克的一支劲旅,其抵抗之顽强,甚至超过了后来建康的决战。
到了开皇九年(589年)正月,杨素再次采用先前战术,派遣精锐陆军与大将刘仁恩协同作战,从陆路强攻敌军栅栏营垒。吕忠肃率军据险死守,双方展开激烈拉锯战,四十余次交锋中,隋军伤亡惨重,仅此一役便阵亡五千余人,战斗之惨烈可见一斑。
在狼尾滩之战中,陈军起初成功击退隋军,取得阶段性胜利。然而,部分士兵割取敌军尸体鼻子以邀功的行为激怒了隋军将士。这种羞辱行为激发了北方军队的斗志,士气高涨,拼死再战。面对隋军的猛烈反扑,陈军最终难以抵挡,全线溃败,将领吕忠肃被迫弃营逃走。
隋军顺势夺取陆路要塞,并迅速摧毁江中铁索,为后续进军扫清障碍。
此役捷报传至长安,隋文帝杨坚大为振奋,立即下诏嘉奖有功将士,特别褒扬水军先锋李安。诏书中称赞他“亲率舟师,夜战破敌,生擒虏众”,极大地鼓舞了官军士气,打击了敌军胆魄,不负朝廷重托。李安因此被任命为大将军、郢州刺史,成为全军楷模。
这场战役之所以令杨坚如此欣喜,不仅在于军事上的胜利,更在于它打破了“北人不擅水战”的传统认知。南朝长期依赖水军优势,认为长江天险足以抵御北方进攻。
然而狼尾滩一战,隋军水陆协同作战的表现震撼了江南军民,尽管实际是以陆战取胜,但在信息传播受限的时代,人们更关注的是隋军顺流而下的威势与连战连捷的气势。这种心理上的震慑有效瓦解了陈军的抵抗意志,为后续东进作战创造了有利条件。
在延洲(今湖北枝江附近长江水域),隋军再次遭遇败退中的陈将吕忠肃。吕忠肃凭借荆门山地势险要,试图阻击隋军。然而与此前两关相比,此地虽仍具天险之利,但攻取难度相对较低。
杨素果断调遣一千余名擅长操舟的巴延士卒,乘坐四艘巨型楼船“五牙”发起进攻。船上设有拍竿,猛烈轰击敌舰,竟一举击毁十余艘战船,俘虏两千余人,再次大败吕忠肃部队。吕忠肃仅以身免,仓皇逃遁。
此后,杨素大军沿江东进,势如破竹。驻守安蜀城(今湖北宜都西北长江南岸)的信州刺史顾觉闻风而逃;公安(今湖北公安西北)守将陈慧纪见大势已去,焚毁粮草辎重,率三万将士、千余艘战船撤退,打着“勤王”的旗号欲驰援建康。
然而行至汉口时,被隋朝中游主力、秦王杨俊的军队截击,未能达成战略目标。
自此,杨素所部再无阻碍,水陆并进,逐个清除长江沿岸据点。在长江上游成功牵制大量陈军兵力,使其无法东援,为下游杨广所率主力直逼建康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战略条件。
杨素军在汉口与秦王杨俊的主力部队会师后,继续向江南腹地挺进,致力于清除陈朝各地守军,削弱其对建康(今南京)的支援力量。
当陈军在长江防线与隋军激战正酣之际,昏庸荒淫的陈后主却意外地为隋军送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一个稍纵即逝的战略契机,这直接导致了建康决战的提前爆发,并加速了陈朝的灭亡进程。
或许这是萧梁王朝与陈王朝共同的历史宿命:隋军伐陈的导火索最初由后梁引发,如今又是与后梁相关的事件,将陈朝推向了覆灭的深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原本归降陈朝的萧岩、萧瓛二人表面上受到陈后主的热情接待和加官进爵,但实际上,陈后主对他们心存严重猜忌。他首先下令解散了二人带来的江陵旧部,随后任命萧岩为扬州刺史、萧瓛为吴州刺史,虽然授予实职,但此举也暗含监视之意。
为了进一步掌控二人的动向,陈后主还派遣大将任忠驻守吴兴,暗中对其加以防范。令人唏嘘的是,二萧本是为了逃离隋军威胁而投奔陈朝,没想到却陷入新的猜忌与困境之中,处境可谓艰难至极。
随着年末临近,平日沉迷于风花雪月的陈后主在几位宠臣的鼓动下,决定隆重举办新年朝会。为了彰显国威,他特意下令二萧必须出席,并命令沿江水军随行护驾,以此炫耀大陈军力,震慑二萧。此举导致中下游江面防御骤然空虚,为隋军进攻建康创造了绝佳战机。
此时的陈朝内部毫无警觉,反而加速走向衰亡。湘州刺史陈叔文因长期任职地方且政绩卓著,深得民心,引起了陈后主的猜忌。作为藩王,久居外地并拥有广泛支持显然触犯了皇权忌讳,于是被调入京城加以控制,以防其势力坐大。
湘州地处建康上游,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然而陈后主整日与狎客美人厮混,疏于政务,用人全凭个人喜好,致使朝堂之上忠良稀少。
面对湘州这一要职空缺,陈叔宝竟从身边宠臣中挑选,最终任命了只会附庸风雅、毫无治政能力的施文庆。对于原任中书舍人的施文庆而言,虽无担当封疆大吏之才,却视此为仕途升迁的大喜事,欣然赴任。
施文庆虽热衷权位,却担忧自己一旦离任,朝中政敌会趁机发难。为保自身利益,他向陈后主力荐心腹沈客卿接替自己的职位,而昏庸的陈后主自然欣然应允。正当朝廷内部党争激烈、内斗不休之时,隋军已兵临城下,战鼓声震天动地。
可施文庆仍赖在朝中不肯离去,于是,在陈后主执政后期,朝政大权便落入了施文庆与沈客卿之手。这二人皆是陈后主“狎客沙龙”中的酒肉朋党,品行低劣,毫无治国之才。
此时,外敌压境,战事吃紧。护军将军樊毅察觉京城防卫空虚,忧心忡忡,遂联合袁宪等几位尚有良知的大臣,极力劝谏陈后主加强京口与采石两地的防御力量。
然而施文庆却担心调兵增援会影响自己掌控的兵力,竟公然反对,并且既不愿前往湘州驻守,又暗中破坏长江防线,全然不顾国家安危,只为一己私利。
满朝文武对此议论纷纷,多数人支持樊毅和袁宪的意见。施文庆则以元会郊祭需用兵护驾为借口,敷衍搪塞群臣。同时他又与首辅江总——同样是陈后主的酒色之交——联手,在陈后主面前大放厥词,宣称隋军无力攻伐建康,若加强江防反倒显得胆怯懦弱。
昏聩的陈后主被他们一番花言巧语哄得神魂颠倒,再加之美酒佳人环绕左右,哪还顾得上江山社稷?自然是更信任这些陪他吃喝玩乐的“朋友”,对忠臣的建议置若罔闻。
如此一来,原本易守难攻的长江天险,竟被这群无耻文人和宵小之徒轻易放弃,建康城门户大开,最终导致国破家亡。
为了灭掉陈朝,隋文帝做了长期的政治与军事部署。即便如此,在正式发布伐陈诏书时,他仍然反复权衡、难以决断。其实,他内心并没有十足把握能迅速取胜,为此耗费了大量心力,并针对各种可能的情况制定了详尽预案,只期望通过一场持续半年到一年的战争重创陈朝。然而,现实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此时的陈朝如同沉睡未醒,隋军大军压境之际,对方竟毫无应对之策,一切来得太顺利,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伐陈战役的主帅杨广麾下,长史高颎是当朝宰相,也是此次决策的核心人物之一。
当他驻足长江北岸,望着对岸的陈地,心中仍存疑虑,不确定此战是否真能一举成功。于是他向熟悉江南事务的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请教:“此次大举南征,江东之地是否真能一战而定?”
面对宰辅的询问,薛道衡语气坚定、分析精辟地回应道:
“必能克敌。我曾听闻郭璞有言:‘江东将分王三百年后,终归与中原统一。’如今这一命数将至,其一;皇上勤政节俭,而陈主陈叔宝荒淫奢侈,其二;国家兴衰,关键在用人之道。陈以江总为相,整日吟诗饮酒,又提拔小人施文庆执掌国政,任命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皆非良将之材,其三;我国政治清明、国力强盛,彼则纲纪败坏、国势微弱。估算其兵力不过十万,自西陵峡至东海一线布防,若分散则势孤力薄,若集中则顾此失彼,其四。因此,我军之势如风卷残云,胜负已无悬念。”
这番分析令高颎心服口服,也为他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而在建康决战到来之时,无论是远在京城的隋文帝、前线统帅杨广,还是冲锋陷阵的贺若弼、韩擒虎等人,都未曾料到胜利会来得如此迅速,也未曾想到他们竟能如此轻松地踏入陈后主那奢华靡丽的宫殿。
或许,正如古人所言,天命难违。陈朝气数已尽,梁柱朽坏,大厦将倾,已是不可逆转之势。
陈后主与“狎客”布阵抗隋
公元589年正月初一,陈朝宫廷内张灯结彩、歌舞升平,一场盛大的朝会与祭祀典礼即将隆重举行。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元旦”并非现代公历的1月1日,而是指农历新年的第一天,即春节。“元”意为“初始”,“旦”代表“日子”,“元旦”合起来就是“一年的第一天”。这一节日在中国传统中历来最为隆重,也是陈后主最喜爱的热闹时刻。
后宫佳丽们更是浓妆艳抹,争奇斗艳,整个宫廷洋溢着奢华与欢愉的气氛。
然而,就在这一天清晨,长江上忽然弥漫起浓重的大雾,雾气异常刺鼻,带有酸味。在那个尚无工业污染的年代,这样的现象显得颇为诡异,令人费解。偏偏这不祥之兆落在了陈后主头上。
此时的陈后主因前夜纵情享乐、沉醉笙歌,此刻仍在内殿昏然酣睡,四周寂静无声,宫中众人似乎也在一种莫名的等待中陷入迷茫。
而在长江以北,杨广(后来的隋炀帝)的帅府中,总攻命令已然下达。隋军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发动渡江作战——贺若弼自广陵出兵,韩擒虎自采石进发,两支精锐前锋如利刃般直插建康心脏。对于攻打江南政权来说,渡江作战一向是关键所在,而这一次,隋军几乎未遇激烈抵抗便迅速完成渡江任务。
陈军守备松懈,士兵或醉卧营中,或醉倒船舱,毫无战意,隋军轻松夺取敌军辎重,并俘虏大批官兵。贺若弼甚至下令释放所有俘虏,进一步瓦解陈军士气。
这场历史的转折,在这个本应喜庆的新春清晨悄然拉开帷幕。
隋军成功渡江后,晋王杨广将元帅府设于建康对岸的六和镇桃叶山,正式拉开建康决战的序幕。
次日,从采石仓皇逃回的戍主徐子建向陈朝朝廷紧急通报了隋军南渡的消息。这一次,陈后主听闻战报再无往日从容风流之态,肥胖的脖颈上冷汗直冒,神情惊惧不安,平日宠爱的美人们也顾不上陪伴左右,整日手足无措地在宫中徘徊。尽管军情十万火急,直到第三天才勉强召集公卿大臣商议应对之策。
大将萧摩诃力主立即反击,主张趁隋军立足未稳之际主动出击。然而陈后主蜷缩在龙座上瑟瑟发抖,满面泪痕,完全失去了决断能力。眼看朝堂混乱、群臣无措,他索性退入内宫,命施文庆等人主持议事。
在这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本应集思广益、共商国事的朝议却因施文庆的私心而形同虚设。此人唯恐将领立功受赏威胁自身地位,凡是前线将领请战的奏章,一概压下不报。
会议持续到次日,仅得出几条无关痛痒的决议:一方面派出少量水陆军增援前线,另一方面竟发布了一道令人啼笑皆非的悬赏令——征召全国和尚、道士、尼姑等三教九流之人组成“护国大军”,堪称空前绝后之举。
此时,隋军已渡江四日,而陈朝援军仍不见踪影。第六天,贺若弼攻下京口;第七天,韩擒虎占领姑孰(今安徽当涂),两路大军南北夹击,步步紧逼建康。至第十七日,钟山、新林相继失守,隋军占据战略要地,逐步完成对建康的战略合围。
与此同时,伐陈大军的海路进攻亦进展顺利。洛丛公燕荣率水师自东海出发,沿东海岸线南下,顺利进入太湖,夺取吴郡,为全面灭亡陈朝奠定了坚实基础。
在隋朝南征陈国的战役中,宜阳公王世积率领舰队沿九江道挺进,在蕲口(今湖北蕲春西南)一举击溃陈将纪瑱的守军。
与此同时,大将史祥成功攻占战略要地江州(今江西九江),这一胜利对隋军具有重要意义。自此,陈军原本绵延千里的长江防线被分割成数段,多个据点孤立无援,整体防御体系濒临崩溃,隋军在水战方面取得了决定性优势。
消息传至长安,隋文帝杨坚欣喜不已,立即设宴款待群臣,举国欢庆。同时,他颁布诏书,重赏立下战功的将领史祥。诏书中写道:
“朕因陈叔宝世代僭越称帝、残害百姓,故而命诸军出征,以解民于倒悬。敌军狼狈抵抗,依仗江湖天险,妄图凭借舟楫之力抗拒王师。然而你亲率部众,果断出击,斩获甚多,功勋卓著。又闻你继续挥师进取江州,令人振奋。
行军总管、襄邑公贺若弼已攻克京口,新义公韩擒虎亦迅速拿下姑熟。骠骑将军既已渡江,所向披靡。晋王兵马直指建业,平定吴越之地已指日可待。骠骑之才志兼备,朕素有深知,望你善加谋划,再立殊勋,使富贵功名永载史册。”
隋文帝此举不仅为表彰功臣,更是为了鼓舞士气,期望将士们在接连胜利之后仍能保持冷静与斗志,最终完成统一江南的伟大事业。
决战突至,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战机稍纵即逝,若不果断把握,对于一位战神而言,无疑是莫大的遗憾。这份重任落在了贺若弼将军肩上。此时,隋军投入建康决战的主力仅由贺若弼与韩擒虎两支先锋部队组成。贺若弼率领八千精锐驻扎钟山,而韩擒虎则屯兵新林。
随后,杨广元帅府派遣总管杜彦率部增援,合兵一处,共计两万精锐,两军合计兵力不到三万人。
十五日,陈军大将任忠自吴兴郡领兵驰援建康,抢先一步布防于朱雀门。至此,建康守军兵力增至十余万,陈后主顿时胆气大增,召集御前会议,商讨应敌之策。
任忠建议集中力量固守台城,静待上游周罗睺大军前来支援,并主动请缨,愿率水师反攻隋军,直取六合指挥部。猛将萧摩诃则主张速战速决,力主对贺若弼部发起反击。
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战略意见,陈后主犹豫不决,反复权衡,始终拿不定主意。此时,孔范——那位最擅长夸夸其谈的老先生进言,极力鼓动出战,并断言必能一战定胜负。一番话让陈后主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彻夜难眠之后,陈后主终于烦躁地说道:“战事拖延至今,令人烦闷不堪,不如就让萧摩诃出击一次吧!”他似乎灵光一闪,觉得自己手中还有十万甲兵可用,或许真能取胜。其实内心早已被战争折磨得疲惫不堪,每一次重大决策都让他痛苦纠结。
任忠得知皇帝最终决定后,苦劝无效,只得无奈领命,率军待战。
陈后主擅自调动十余万大军出城,布下南北绵延二十余里的“一字长蛇阵”。
以猛将鲁广达为前锋,任忠、樊毅、孔范各自率军依次排开,萧摩诃坐镇北面统筹全局。如此漫长的阵线,导致首尾难以呼应。
在这些统帅中,年事已高的孔范也亲自领军上阵,看似决心与陈后主共存亡,若真能拼死一战,倒也算不负君臣之义。
陈军阵势刚定,便引起了贺若弼的注意。他立刻登上钟山山顶俯瞰敌情,发现陈军竟摆出长蛇阵迎战。他估算自己手下有八千精兵,若果断出击,必可击其一点。
按照杨广元帅府的战略部署,贺若弼与韩擒虎应按兵不动,等待主力全部渡江后再发起进攻。此时仍有部分隋军尚未完成渡江,决战本不在计划之中。
然而,渴望攻取建康已久的贺若弼怎肯放过眼前战机?一时热血上头,决定提前开战,直扑陈军长阵而去。
两军对垒,战鼓擂响,老将萧摩诃精神焕发地策马阵前,正欲大展身手,忽然亲随低声禀报:家主母已被陈后主接入宫中。此言一出,萧摩诃神色骤变,怒火、羞愤、无奈交织心头,顿时心神恍惚,无心应战,任由战场风云变幻,心中只剩难言屈辱。
原来,按照陈朝旧制,将领出征时家属需入宫“看管”,其余将士闻此消息早已习以为常。但萧摩诃却格外难堪——他的妻子此番入宫,恐怕早已沦为君王的玩物。这般奇耻大辱令他雄心尽碎,满腔热血化作无尽怨怼,哪还有心思顾及战场胜负?
此时,陈军前锋鲁广达仍奋力迎敌,率部与贺若弼激战不休。隋军节节败退,眼看难以支撑,只得放起烟火扰乱敌军视线,才勉强稳住阵脚。
陈军初胜,士兵们忙着割取敌人首级以求封赏,战场一时混乱不堪。贺若弼见状抓住机会,猛攻孔范所守阵地。平日里夸夸其谈的孔范面对隋军冲锋,顿时魂飞魄散,豪言壮语早已抛诸脑后,掉头便逃。主帅一溃,全军大乱,其他各部见势也纷纷作鸟兽散,各自逃生。
在这混乱之中,隋军顺利擒获了神情颓然、毫无斗志的名将萧摩诃。昔日英雄,此刻也只能黯然低头,任人押解而去。
陈朝的十万守城大军竟被八千隋军杀得溃不成军,惨败而归。任忠单骑逃回台城,面见陈后主,痛陈战败经过,坦言自己已无力回天。
陈后主眼见大势已去,心中绝望,但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急忙取出金银赏赐给任忠,希望他能招募新兵,再图一战。任忠却建议他放弃京城,突围而出,前往上游投奔周罗睺部队,或许还能东山再起。
陈后主虽无奈,也只能答应。他连忙命令身边的妃嫔宫女收拾细软,准备出逃事宜,并命任忠在外部署安排,为自己铺就逃生之路。任忠领命离开皇宫后,见隋军韩擒虎部正向台城进发,自知再为陈朝效力也无望,便率部分亲信投降了韩擒虎。
韩擒虎得到任忠的引导,亲自率领五百精锐骑兵,堂而皇之地直入朱雀门。陈军守备几乎无人抵抗,即便有零星反抗者,一见任忠现身,顿时犹豫不前。任忠则高声喝道:“我这等老将都已投降,你们还负隅顽抗什么!”
顷刻间,陈朝群臣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再无人顾及宫中陈后主的安危。
而此时的宫廷内一片冷清,那些曾经围绕在陈后主身边、与他饮酒赋诗、纵情享乐的狎客文人,早已不知所踪,全无踪影。
当时,只有尚书仆射袁宪在殿中陪伴着陈后主,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心中也在思索应对之策。
袁宪临危不惧,始终守在后主身边,这让陈后主颇为感动。
陈后主惭愧地对袁宪说道:“我平日待你并不比别人更优厚,如今却唯独你留下陪我,让我深感愧疚。这不仅是我的无德,恐怕也是江南士族气节已尽的表现。”
和许多失败者一样,后主至死不愿承认自己的责任。项羽将失败归咎于天命,而后主虽未怨天尤人,却将失败怪罪于那些平日享乐、患难时却无法依靠的臣子,并上升到江南人士缺乏气节的高度。
不久之后,敌军已经攻入宫城,杀声震天,逼近宫殿。袁宪含泪劝谏后主:“北兵入宫,未必会对陛下不利。事已至此,陛下应如何面对?臣恳请陛下整理衣冠,端坐正殿,仿效当年梁武帝见侯景之例。”
也许这是为陈朝保留最后尊严的机会,但陈后主显然没有这样的勇气与担当。听罢此言,他惊慌失措,从床上一跃而起,仓皇逃窜,并高喊:“刀剑之下,岂能硬碰?我自有办法!”
可怜的老宰相只得跟着这位毫无主见的君王四处奔逃。陈后主根本顾不上他人,只带着十几个宠姬往御花园方向跑去。袁宪见状急忙劝阻,希望后主能保全朝廷最后的体面。
然而陈后主早已失去理智,直奔园中一口水井而去。舍人夏侯公韵挺身而出,挡在前面,试图阻止后主投井。后主不顾身份,竟与他推搡争执,场面极其狼狈。僵持许久,眼看敌军已然入内开始搜捕,众人终于心灰意冷,不再阻拦,任由后主自行其是。
就这样,曾经一度繁荣昌盛的陈朝,所有的尊严与荣耀,最终随着陈后主跳入那口井中,一同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