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红墙总是渗着血色,李卫第一次踏入这里时,脚上还沾着扬州街头的泥。这个曾用瓦片当碗、草绳作腰带的乞丐,在雍正王朝的朝堂上活成了最不像官员的官员,却偏偏成了帝王手中最趁手的刀。
一、从泥泞里长出的慧根
扬州府的街巷里,十四岁的李卫正蹲在茶馆窗根下偷听《说岳全传》。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着岳母刺字,他却咂摸出另一层意思——忠字后面总跟着个"死"字。这个发现让他打了个寒战,顺手摸走茶客的钱袋时,指尖触到铜钱上的"康熙通宝",冰凉的温度烙进掌纹。
那年腊月,饿得发昏的李卫倒在四贝勒府后巷,被倒夜香的杂役踹醒。他抓起冻硬的馒头就往嘴里塞,却看见青石板上停着双皂靴。抬头时,二十八岁的胤禛正拧着眉头打量这个满身酸臭的少年。后来的故事里,这个场景被美化成"君臣际遇",只有李卫自己记得,当时四爷的鼻翼分明翕动了一下。
二、官袍里的市井气
刑部大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新任五品郎中的李卫跷着二郎腿啃烧鸡。对面浑身是血的贪官盯着油光发亮的鸡腿咽口水,李卫突然咧嘴一笑:"想吃?学三声狗叫。"当夜招供画押的文书送到养心殿时,雍正对着"学狗叫换鸡腿"的细节笑出了眼泪。
两江总督府的后花园,李卫支开师爷,蹲在太湖石上和盐枭头子划拳。三碗黄酒下肚,盐枭红着眼眶说:"李大人,您这官当得比我们跑江湖的还不要脸。"次日清晨,十八家盐铺的账本整整齐齐码在案头,沾着露水的野菊花插在青花瓷瓶里——那是盐枭们连夜从城外采的。
三、忠字背面的裂痕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太旺,李卫的朝服里汗湿了三层。雍正把曾静的供状摔在他脸上时,纸页划破了嘴角。血滴在"清风不识字"的诗句上,晕开一朵小小的梅花。那夜他在值房写到四更,把"诛九族"改成了"流三千里",朱砂笔尖抖得像是扬州河面的芦苇。
乾隆元年的春雨来得蹊跷,李卫跪在泰陵的明楼前,黄纸在火盆里蜷成灰蝶。他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那个雪夜,四爷解下的大氅带着沉水香的味道。如今新帝的诏书揣在怀里,要他去查弘皙逆案,纸上的朱批鲜艳如血。起身时膝盖骨发出脆响,不知是雨声还是叹息。
当江宁织造府的桃花第三次飘落时,李卫的棺椁出了朝阳门。送葬队伍里有穿补丁衣裳的老农,有包着蓝布头巾的盐工,还有几个躲在柳树后的说书人。他们记得那个会蹲在茶馆门槛上嗑瓜子的大官,记得他总说"当官和要饭差不多,都得会看人脸色"。紫禁城的暮鼓响了,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飞过京城鳞次栉比的屋顶,像极了当年扬州街头漫天飞舞的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