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勇｜文明太后冯氏（之五十三）

第十八章 第二春天

第二节 退虎王睿

大魏朝是由鲜卑民族建立的帝国，鲜卑族的许多传统根深蒂固地存在着，他们对女性亡夫再嫁，是不加干涉的，然而这只限于民间，帝王的女人如果这样，就要受到种种舆论的谴责。李奕曾把冯氏已经熄灭的情感之灯点燃，照亮了她全部的生命，然而好景不长，这盏情感之灯再一次熄灭，她的世界再次变得百无聊赖，暗淡无光。她紧紧地包裹着自己，一天天地与皇宫深院一起消耗着时光。

身边的太监，如张佑、赵黑、剧鹏等，曾经在情感上也给冯氏一些慰藉，也在某种程度上让她得到一些解脱和放松，但是在她的心里，李奕是一道难以迈过的坎儿，除了李奕，她不准备再接受任何人，而且李奕的死，让她对男女私情感到迷惘，她不愿意为此事再触犯众人的舆论底线，甚至伤及他人的性命。

有那么几次，赵黑向太皇太后提到一个人，那就是御中散王睿。说他如何魁梧，如何阳刚，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说他学过占卜八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说他幽默，总能给人带来快乐，而且待人非常热情；说他办事利索，聪明能干，遇事不慌，胆大心细等。赵黑、张佑他们，都是太皇太后的心腹，经常出入后宫，带来许多外面的消息，非常正常，可是反反复复总说一个人，而且只说他怎么怎么好，还真是第一次。太皇太后说：“黑子，这个王睿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怎么总是在说他呢？”

“微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王睿这个人比较特别，就多说了几句而已。”

“真的吗？”

太皇太后的心里太清楚了，赵黑是在提醒哀家，每天在朝堂上，黑压压一片文武大臣里，有一个叫王睿的，让哀家要多留意一下。太皇太后忽然想起，一次朝议，就是这个王睿提出了一条建议，他说大魏朝进入鼎盛时期，到处都需要人才，朝廷应该采取宽厚的刑罚。比如对犯有死罪之人，可以只杀其本人，不必让其子及族人受株连，除非罪大恶极。这样朝廷办一个大案，就可以少杀许多人，而这些人里面，会有不少可用之才，为朝廷所用。当时太皇太后正是听了他的建议，觉得王睿所言不无道理，才与孝文帝商量取消了门房之诛。

之后几天的朝堂上，太皇太后真的对王睿留意起来，觉得此人的确相貌堂堂，身体健壮，语音洪亮，性情耿直，敢说敢当，往往能够得到人们的喝彩，是个人才。一天，太皇太后正在看奏折，赵黑进来说：“王睿求见。”

太皇太后在宫里第一次听到这个王睿，犹豫片刻，说：“请他进来。”

王睿进来跪拜，嘴里说：“微臣王睿给太皇太后请安。”起身抬头，正与太皇太后的眼神撞在一处，两人互相打量着。赵黑见状悄然退去。

“爱卿，因何事要见哀家啊？”

王睿：“微臣有几件事，想给太皇太后讲讲，太皇太后愿意听否？”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几件有趣的事儿。”

“有趣的事儿？说来听听。”

王睿见太皇太后一脸的欣喜，便大着胆子往前靠了靠，说：“不知太皇太后可曾见过彩虹？”

“自然是见过，那又怎样？”

王睿故作神秘地说：“微臣掐指一算，明日晌午将有一场急雨，雨后西南方向将出现三道彩虹，一道套着一道，十分壮观。这就预示着我大魏朝的盛世来到了。”

“果然会有三道彩虹？，为何不是两道呢？”

“请太皇太后午后观看，急雨过后的奇观。”

“你还有什么奇事要讲？”太皇太后伸了个懒腰，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王睿，说：“哀家有些累，不如与哀家到内室来，我们慢慢说。”

王睿搀扶太皇太后向内室走去。

王睿比太皇太后长九岁，晋阳人氏，少时家境贫寒，跟随其父学习天文卜筮，由于聪明好学，为人忠实，且善于表达，很受人们喜爱。加上他成年后生得健壮有型，略通武艺和兵法，在朝廷里谋得差事，得到提升。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他能够得到太皇太后的垂青。王睿进到内室，从午后进去，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他才悄然离开。

王睿正是好男人一个。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细致，他的力量，都无可挑剔，他让太皇太后痛快淋漓地做了一回真正的女人。天亮了，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太皇太后吩咐今日不适，早朝有皇上主持好了。宫女们伺候她用早膳，她的心思不在食物上，她还久久地回味着昨夜的疾风暴雨和潺潺流水，这些感受，都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就为了这个，为了这番酣畅与缠绵，一切都是值得的。她骗不了自己，她给自己曾经在心房上的锁，不打自开了，她需要这个男人。当然她也在想，李奕的教训是惨烈的，这样的悲剧绝不能重演。问题的关键是三点，一是皇上的态度，二是自己的分寸，三是王睿能否忠诚，做事能否低调一些。

孝文帝早朝之后入宫看望，见太皇太后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放了心。约请三日后去北苑看虎。太皇太后应下了。

午后一场太阳雨下得如浇如灌，可是很快就作罢，随之西南方向出现一道彩虹，十分鲜艳。太皇太后和宫女们打开宫门，仔细观看。紧接着这道彩虹外面又出现了两道彩虹，一道比一道更高，连接着天边。宫女们高兴地连说带跳，忽然外面的两道退去，里面的彩虹也缓缓地消失不见了。一切仿佛都在专门给太皇太后展示，当最佳氛围出现时，也就该结束了。宫女们遗憾地说：“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太皇太后说：“是啊，美好总是短暂的。”

三日后，天高气爽，皇上与太皇太后乘龙辇前往虎圈，在众大臣的陪同下观虎。拓跋鲜卑人，向来崇拜虎文化，他们认为生活在大兴安岭深处的猛虎，代表着一种精神，一种英勇顽强、无所畏惧的鲜卑人的精神。许多年来，鲜卑人聚集的地方，常常有观虎的习惯，虎的形态和行为，可以让他们的神经无限地亢奋起来，让他们的斗志再次昂扬起来。近来虎圈有几只从鲜卑族发祥地大鲜卑山抓来的猛虎，被关在笼子里，连日来，前来观赏的人络绎不绝。今天虎圈一律不接待其他闲杂人等，几只老虎一大早被喂得饱饱的，懒懒地躺在笼子里，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只有一只虎明显的情绪不佳，喘着粗气，在笼子里来回走着，不断地还向人们发出警告。孝文帝说：“这只大虫，一定是没有吃饱，不然为何如此暴躁不安？”

虎圈的官员答道：“这只虎抓来的时间不长，野性十足，它只吃活食，早上给它投进的牛肉，它只吃了几口。下官为了它，专门派人去买活鸡了。”

正说着，买鸡的人回来了。有人准备打开笼子，把刚刚抓来的两只鸡投进去。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看看这只老虎是如何把鸡生吞活吃的。没曾想，这只老虎现在感兴趣的，并非那两只呱呱乱叫的活鸡，而是围在笼子四周的人。笼子的门打开一小半，刚刚要把鸡塞进去，这只虎就一下子把喏大一个脑袋探了出来，随着一声怒吼老虎奋力一挣，把它巨大的身子都窜出半截来。

这时候，开门的汉子早被老虎吓了个半死，他撒开了双手，倒在原地。围在周围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是好。太皇太后和皇上，也与其他人一样，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早已没了主意。就在这关口，一个壮士手持长戟，大喝一声跳出人群站在老虎的面前。老虎的前半截身子已经从笼子里出来，再一用力就会向他扑来。这个武官毫无惧色，把那雪亮的长戟抡圆了唰唰唰一阵狂舞，时而寒光闪闪步步逼近，时而带着风声腾空跃起。老虎乃山中之王，也没见过这威风凛凛的阵势，犹豫了片刻，退回到了笼子里。此时此刻，睡梦之中的几只老虎，也纷纷起身，在笼子里活动起来。刚才那只返回的老虎，却在笼门关闭之后，死死地盯着这位从天而降的英雄。

确认平安无事之后，现场才出现一片喝彩和欢呼的声音。

那个喝退老虎的武官把兵器放下，给太皇太后和皇上单腿跪地，说：“微臣王睿，叩见太皇太后和皇上。”

太皇太后一看，这个临危不惧、有勇有谋的武官，正是那个让她享尽激情的王睿。

王睿临危不惧，只身退虎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朝廷上下。不出几天，孝文帝下诏提升王睿为尚书令、镇东大将军，封中山王。太皇太后密召王睿进宫私会，再入温柔乡。太皇太后想好了，她为王睿专门造了一辆夜帷车，见车如见令，可以自由出入太皇太后的宫里。同时赏赐他许多金银财宝，一处豪华宅第及大片的田园和牛羊。最珍贵的是赐给王睿金书铁券，相当于一张免死牌。这就意味着王睿以后不论犯下何等罪行，也可以免去一死。

从这以后那辆夜帷车常常在夜晚入宫，清晨离去。

人们会猜到，这辆车一定藏着一个与太皇太后私生活有关的秘密。然而很少有人会把这个秘密与王睿挂起钩来，除非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然而这些身边的人，都是经过很长时间考验，非常忠心靠得住的人，他们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而且有了李奕这件事情的教训，大家都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这不仅维护了太皇太后，也等于保护了自己。

然而这件事，还是被孝文帝察觉到了。

这是太皇太后有意安排的，让皇上在后宫遇到王睿。待那王睿叩别之后，她对皇上说：“你说这个王睿，还真是了不起，那么多人都被那老虎吓得没了主意，可他却能沉着冷静，孤胆现身，哀家的确被他感动了。皇上啊，要不是王睿，咱们两个今天还能不能在此聊天，也不一定呀。想想实在是太悬了，简直就是一场梦。”

“王睿是个人才！胆大心细，遇事不慌，对皇家也忠心耿耿。寡人还听说此人精通天文八卦，能掐会算，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寡人一定好好地待他。”孝文帝说。

太皇太后就是要让孝文帝猜出些什么，又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看看他的态度。拓跋宏经过的事情也太多了，他不愿意再犯先帝那样的错误，对待皇奶奶的私生活问题，他只是在检讨自己，觉得关心得不够细致，也不够到位。至于这个王睿若是真的与太皇太后发生了什么，他认为皇奶奶真的需要的话，就应该有这样的结果。他知道位高权重的太皇太后，其他什么都不缺，唯独她的感情世界是空虚的，孝文帝不论怎么孝顺，对于这件事情来说，他无能为力。他仔细想想，皇奶奶若是选中了王睿，也是十分靠谱的。

王睿得到太皇太后的宠爱，应该说是他三生有幸，所以他十分珍惜。王睿也真是好样的，不论为朝廷做事，还是对待太皇太后，他都是尽心尽力，尤其进到后宫里，他更是极尽所能让太皇太后开心，尝到男女之间的真爱。他明白与太皇太后保持这种关系是有难度的，既不能公开男宠的身份，又要有男宠的作为。虽然这是他升迁和发财的机会，但是他不能忘乎所以，胆大妄为，给太皇太后添乱，同时也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灾难。所以他始终保持冷静，保持一个官员所应该有的正常的心态和做派，他与太皇太后秘密来往五年，一直到死，也没有在朝廷里惹出事端。他的名声是赞誉一片。

太皇太后与孝文帝亲自出席他的葬礼，下诏在大殿之上绘出《王睿捍虎图》，九十高龄的老臣高允还为他拟写了赞文，书写于该图之侧。孝文帝命王睿之长子王袭继承爵位，接替尚书令等职位。

作者简介

任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大同市作家协会主席，山西省作家协会委员，大同市传统文化促进会顾问，长期从事文学创作，曾出版散文集《未必出行》、随笔集《一叶菩提》和《家长里短》，长篇传记文学《冯太后传》，小说《黄花女人》被改编为同名电影拍摄并上线，系列历史散文集《这就是北魏》由商务国际有限公司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