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中主的政治悲歌

李璟像

那是一个政治风云，瞬息万变的动乱年代。彼时的五代十国刀光剑影，战祸迭起，割据连年。

南唐(937年－975年)为五代十国的割据政权之一，定都金陵，历时39年，有先主李昪、中主李璟和后主李煜三位帝王。

开国的烈祖李昪是一位政治稳健、深谋远虑的统治者。在他的精心谋划下，南唐东暨衢、婺，南及五岭，西至湖湘，北据长淮，凡三十州，广袤数千里。南唐经济繁荣，政治稳定，民生安宁，户数居十国之首。

李璟继承的正是这样一个邦基强盛，实力强大的政权。李璟初名景通，字伯玉，是李昪的长子，称南唐中主。

出身权臣、帝王之家的李璟在位十九年，却大多陷于忧愁苦海。他治世之能不佳，却崇文重教，文学造诣很高。其词“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等皆为流芳千古的名句。

01

公元943年，李璟继位，南唐政治清明、经济繁荣，国库充盈、军械完备。这时的他，也曾勤于政事。据郑文实言：“帝（璟）谦和明睿，奢简得中，搜访贤良，调齐师旅，政无大小，咸必躬亲。善晓音律，不至耽溺，深知理体，洞明物情，盛德闻于邻国矣。”

李璟一心想建立卓越的功勋，可他既无为政之才，更缺明察之心。在政治上，他下旨罢黜先皇时期的元老级重臣，反而任用五个专事谄媚的佞臣──冯延巳、冯延鲁、魏岑、陈觉、查文徽。这几人史称“南唐五鬼”，极尽阿谀奉承、结党营私之能事，致使南唐政治一片黑暗。

善于机变权诈的权臣宋齐丘，则与“五鬼”勾结，形成宋党，把持朝政。朝中群下纵驰，士党纷争，贤臣良将不得进用。

内政混乱如此，李璟对外也并未遵从父亲临终前对他“汝守成业，宜善交邻国，以保社樱”的殷殷嘱咐。他凭借着当时南唐盛势，在鼓噪声中头脑发热。

李璟听信冯延巳等人的谗言，掀起了对外战争，开始南征西讨，寻衅邻国，逞能树敌，从而把其父在位七年息兵安民所坚守的基业，摧残得不成样子。

02

公元944年，闽国发生动乱，李璟经不住亲信大臣的挑唆，任命查文徽为江西安抚使，边镐为行营招讨使，冒然对闽发起攻击。初期的战况进展得极为顺利，南唐军队很快打下建州、汀州、泉州、漳州等地，连福州守将李仁达也送来投降书。南唐几乎占领了闽全境。

可是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南唐将领，以为大功告成，开始大肆烧杀抢掠，结果导致闽人奋起反抗。后来陈觉甚至假冒圣旨，以冯延鲁为帅，攻打福州，其他将领也争相抢功，出兵加入。李璟得知大为震怒，可在冯延巳的劝解下，只能默许。双方僵持不下，不料吴越军也赶来厮杀，南唐仓皇撤退。

公元951年，有自大倾向的李璟不止没有反省，还很快发动对楚的战争，他任命边镐为湖南安抚使，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南唐取得湖湘土地，版图由此扩大了一倍多。李璟和佞臣们忘乎所以，竟以为“谓诸国指麾可定”，统一指日可待。殊不知他们的胜利是虚幻的，很快就遭到了反击，南唐无力抵挡，只得撤出。

李璟一味好大喜功，轻易发动战争，将领们大都过于狂妄骄矜，各部矛盾很大。对闽和对楚的战争均以失败告终，先前花费巨大代价攻略的城池也丧失殆尽，还破坏了与邻友好的政策，外部环境也变得很恶劣。

“未及十年，国用耗半”。李昪时期积攒下来的财富被挥霍一空，战果也不复存在，南唐被彻底拖垮。

03

与南唐的日渐衰弱不同，北方新崛起的后周则是日益强大的。李璟曾一度轻视过这个很晚才建立的小国，直到讨伐声惊醒他这个梦中人。

公元954年，后周的掌权人柴荣出兵进犯南唐边境，统兵十万，直奔淮南。两军于寿州对垒，僵持不下，不料南唐又受到吴越的夹击，部队基本被耗尽。接连的失败让李璟彻底失去信心，他派人求和，以卑躬屈膝之态乞求停战，没想到遭到拒绝。

后周继续穷追猛打，占领淮南大片土地。慌乱中，李璟又表示愿意去除帝号，割地赔款，甘愿沦为后周的附庸。天真的李璟怎能想到，一点小利益远非后周的终极目标。

公元956年，周世宗柴荣亲自披挂上阵，后周军队进攻淮南，破陷数地，南唐一败涂地。次年又两次亲征，到第三年春，已兵犯广陵，耀兵江口，金陵告急。淮南之战，南唐完败。

公元958年，李璟44岁那年，他自去帝号，改称国主，用后周年号，并将长江以北的土地悉数献给后周。为避周讳，他还特意改名为“景”。

陷入绝境的李璟此时才彻底觉醒，原来，他用父亲辛苦打下的基业，换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惨痛教训，自己的穷兵黩武让南唐付出了巨大代价。

04

清醒后的李璟，先是利用权谋清洗了宋党，让祸乱朝政的宋党土崩瓦解。李璟一生软弱，谋略欠缺，清洗宋党无疑是一次正确的决定。

他做的第二个重大决定便是迁都。割让江北之后，金陵和敌境仅一水之隔，南唐的处境岌岌可危，加之内心的恐惧，李璟计划迁都洪州（今江西南昌）。

洪州处南唐腹地，东临鄱阳湖，西靠赣江，水路发达，地势险要。经济和文化日益发达，已迅速成为江南重镇，即便如此，又怎能与繁华富庶的古都金陵相比。

此时的金陵，花街柳巷，烟雨楼台，权臣们极力反对，不舍得离开这富贵地，何况他们积攒的家业都在这里。不过，平日里优柔寡断的李璟，这一次却格外果决坚定。

或许李璟自知不妙，他早已预见到南唐覆灭的征兆，躲不过奄奄待毙的命运。他所能做的，只是让这一天晚点到来。

公元961年3月，李璟亲率六军百官迁都洪州。新建的国都宫廷狭小，城池简陋，物资也不如金陵充裕，生活自然也远不如前。

群臣们牢骚满腹，怨声载道。仓皇迁都也非李璟所愿，他同样眷恋金陵的舒适安逸。每每退朝之时，他常常遥望旧都的方向，低吟：“灵槎思浩渺，老鹤忆崆峒。”

精神上的苦闷无人能懂，他深知兵甲丰足的南唐，就是在他的统治下由盛而衰的。他始终摆脱不了丧师失地的屈辱忧愤，一步步走向没落的南唐更让他扼腕痛惜。

他整日忧郁不乐，作为一位雅好文学的天子，只能将满腔的无奈和失意全然寄托在笔墨之中。

他的词感伤基调极浓，隐约地吐露着帝王心底无边的苦痛。那首千古名篇《摊破·浣溪沙》便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李璟怀念的一直是生活且习惯多年的金陵，怀念的一直是大国之君的那份风光和气派。

眼下君臣意乱，臣下思归，迁都并未达到预期的目的。一直为国土沦丧困扰的李璟，对当初的决定怀疑起来。李璟决计还都，可还没实行，他就一病不起。公元961年，李璟病死于洪州，享年四十六岁。

05

李璟的政治悲剧至此终结。初继位之时，正值中原多故，残暴的契丹掳掠无度，无法维持对中原的统治而仓皇北遁。当时中原地区战乱不断，群龙无首，人民起义军风起云涌，北方诸戍多来降唐，此时正是经略中原的绝好时机。

当时虎踞金陵的南唐，疆域辽阔，物力富盛，经济实力十分雄厚。若能果断地乘闽、楚之乱一举平之，然后东取吴越、南逾五岭，扎下根基，再趁北土离乱之时，挥师北向，经略中原，统一天下或有可能。

李煜像

李璟也想抓住机会进入中原，奈何南唐陷于对闽战争的泥淖，还火速卷入对楚的战争，根本没有力量实施这样的行动。醉心于耀武扬威，沉溺于饮酒赋诗，迷失于声色奸邪，这样的李璟怎有能力审天下之大势？

李璟空有凯觑中原之心，终因经略失时，运筹失措，化为泡影。他不是雄才大略的君王，没有政治谋略和军事才能，这注定了他无法成有为之君。

李璟在位十九年，政治、军事上都很平庸。南唐之弱，与他关系甚密。一个政权由强大变为弱小，由独立变为附庸，往昔的美好都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俯首称臣，节节败退，结局注定是灭顶之灾。

李璟是在悔恨中离世的，他离世后，25岁的李煜在金陵登基。就在这前一年，赵匡胤在开封黄袍加身，大宋朝诞生。这个强大的王朝在北方冉冉升起，又岂能容许其它小国在卧榻之侧酣睡呢？

屈从于周之后的南唐，主动向宋朝贡献纳物，金银财宝、罗绮绢帛一批又一批。李煜为保平安，还亲笔写了言词谦卑的表文。然而繁重消耗，已使南唐府库空竭，国力危弱，呈枯坐等死之状。

公元975年，宋兵破金陵，李璟的儿子李煜肉袒出降，次年至汴京，受封违命侯。“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南唐的江山终成宋朝版图的一部分。

李煜被软禁为囚期间，将自己及父亲的政治悲歌，都一一书写。两年后的七夕之夜，他被毒死。李煜成了那个亡国之君，国破家亡，身为臣虏，人生至悲的万千滋味，也都由他一一尝受。

-作者-

溪月弯弯，愿用厚重作纸，清淡作笔，书写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