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涌(1967-2025)。
早晨在酷暑中徒步去乘電車時,朋友何兄發來微信,說傅國涌因心臟病去世了。我有點不敢相信,有點茫然,只回答了個「驚悚」。在這麼平常的日子裏,怎麼會有這麼驚悚的消息?心裏知道不會是烏龍,如今學人早逝的很多很多,傅兄比我還年輕一歲,竟會這麼突然這麼早就走了?在我,確實是個驚悚的消息。他去往了天國,我還在毒日頭下走着。一會兒,何兄又發來微信,說這是南京董寧文發佈的,應該不假。
關於死亡,是開不得玩笑的,還是慎重為要。我雖然知道這個消息是真的,但在沒有進一步地確證前,還是慎重一點好。於是,我在朋友圈發佈了一張松樹的照片,發佈之後,有爬山朋友還以為我在爬山:天熱不熱啊?還爬山。我回復說:這是舊照。這是我個人的紀念,我想。
我和傅國涌兄是怎麼認識的,我簡直想不起來了,很可能是他看了我的書,問別人要了我的微信,加上好友的。我也看過他的文章,他的書,但我這人從不主動加別人,所以可以確定是他加了我。然後他來蘇州宣傳自己的書,或查找什麼資料,去看景海女中,去找朱紅先生聊聊,都來看過我,就這麼熟悉了起來。他長得比較高大,嘴也大,很會說,而我很不想說,主要是聽,我們大概屬於從沒有推心置腹過的朋友,我們只是從文章中互相了解。
有一次他路過蘇州,住在白塔路上的北半園的平江府,這次他急着要赴南京還是什麼地方,他總是那麼來去匆匆,在微信上告訴我,他要送一本特裝本的《金庸傳》給我,因為來不及見面,就留在總台,要我自取。
中午飯後,我就去了平江府,這是一個比較高檔的飯店,斜對門就是那家比較破舊的知止書店。我先到知止書店看了看,再去平江府,順便還在右手邊的半園裡停留了片刻,然後到總台去拿他留給我的《金庸傳》,已經簽好了名,用信封包了起來的厚厚的精裝一冊。
書拿到後,給他發了個微信,感謝一下。回去也認真捧讀一過,我不喜歡武俠,對金庸興趣也不大,所以讀後沒什麼印象。這件贈書讀書的事,就這麼翻過了。後來,傅國涌還送過我幾本書,都簽了名,我也回贈過一兩冊,因為我出的書少,他出的書多,所以更多是他送我書,我無書以報,因為早先出的一些,他大概已經購置了,我不必再送。而我看到他早先出版的書,如果是打了很大的折扣的特價書或舊書,也會買下一讀,但見到他也不會去找出來請他簽名或索要,我們都沒有這種習慣和嗜好,屬於君子之交吧。
就這麼過了很長一段相忘於江湖的時間。有一天,他忽然給我發了一張網絡上的照片,是一本簽了名的《金庸傳》,在網上售賣,上款被遮住了,只有題贈作者的簽名。他問我,這書是不是送我的那本,在網上售賣?
我有點蒙,心裏不爽。為什麼是我?他猜測我把他送我的書,為了賺錢而出售。他說他排來排去,很可能是我。我說書在家裡書房,我沒有售賣簽名書。他說這是限量版的特裝本,就幾百本很珍貴。我想如果自己很珍惜,還是不送為妙,既然送了,所有權已經屬於他人,再去糾纏別人怎麼處置,真是多此一舉,萬一查明了豈不是雙方尷尬?塑料朋友情馬上見光死了。
我下班回到家,別的事全放下,先去堆滿書的書房裡找了起來,好在這書看過,放在哪裡有一個大概印象,找了半個小時左右,也就找到了,然後拍了照片,驗明正身,發過去,自證清白,排除了嫌疑。自己也鬆了一口氣,萬一一時找不到呢?我難道找上一夜不成?有時候,我發現受了別人的贈書,也會成為一個負擔。
他看到我發過去的照片,放了心,知道這個朋友是朋友。我這邊排除了嫌疑,他可以鎖定另外一個人了(看來嫌疑人不多,我是一個)。從這件事來看,他心思縝密,並很看重自己的著作和交往,為了這麼一點小事,還大動干戈,查找嫌疑人,我為他不值,但也理解。他是在為自己排除假朋友,很可能是以往這方面的經歷給過他創傷和很深的印象。
這件事後,我們還照常交往,似乎經過了考驗,反而有了更深的信任,這或許算是好事。
直到今天早晨,我在酷日底下行走,聽到了傅國涌離去的消息,他去了天國,我在塵世的光下,心情不由地沉重起來。
2025年7月7日
黃惲
責編 劉小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