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3月中旬的一個傍晚,山東省會濟南市。
濟南火車站,一列開往上海的列車停於站台旁,火車頭已經升火待發。忽然,一輛吉普車從車站內部專用通道疾馳而來,一直開到站台上,在第6節車廂前停下。這一不尋常的情景,引起已經上車的旅客的注意,大家紛紛從車窗里探頭出來觀望。只見吉普車門打開,下來兩男一女三名警察,中間押解着一個三十五六歲、留着整齊的短頭髮的女犯。
這個女犯,就是1950年台灣特工謀刺陳毅一案中的最後一名嫌疑人,時隔8年,她終於落入了法網……
有一手驚人槍法的劉全德落網
1949年5月下旬,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一部發起了著名的上海戰役,於5月27日解放了整個上海市。根據中央的命令,第三野戰軍司令員兼政委陳毅出任上海市長。
上海的解放,引起了其時已經敗逃台灣的國民黨反動派的強烈仇恨。執掌「黨國」大權的蔣介石咬牙切齒地向「國防部保密局」局長毛人鳳下達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暗殺陳毅!
毛人鳳積極執行蔣介石的命令,於1949年6月至9月短短4個月間,分別指派原國民黨軍統局高級行動特工朱山猿、封企曾潛入上海執行暗殺任務,均被我公安機關偵悉抓獲,處以極刑。
消息傳到台灣,蔣介石失望之下,將毛人鳳召去大罵了一頓。1950年初春,蔣介石再次向毛人鳳下達了針對陳毅的密殺令。這次,蔣介石親自指定了刺客:「不要叫別人去,就派劉全德過去!只有劉全德去,才能『解決』陳毅!」
被蔣介石點到名字的劉全德,是國民黨特務系統著名的行動特工、王牌殺手。劉全德原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工農紅軍的一名下級軍官,三十年代前期曾經擔任過時任紅一方面軍保衛局長的羅瑞卿的警衛員。三十年代中期,劉全德在奉命前往武漢執行機要任務時被捕,因經受不起敵人的威脅利誘,叛變了革命。
劉全德自幼拜名師習練武術,精通拳術、擒拿,還有一手驚人的槍法。當時擔任國民黨復興社特務處(軍統局前身)處長的戴笠在聽說劉「」全德已經棄暗投明後,立刻親自接見,並且破例宴請。席間,戴笠宣布請劉全德擔任復興社特務處特工訓練班的教官。
劉全德在長期特工生涯中,為軍統局培養了許多特工。抗日戰爭期間,軍統局奉命執行行刺汪偽漢奸政權「外交部長」陳篆的任務,戴笠派遣了幾撥特務均告失利。最後,戴笠親自指令劉全德執行這一任務。劉全德密赴上海,小試牛刀,一舉成功。劉全德返回重慶後,受到了蔣介石的接見和嘉獎。從此,「劉全德」這個名字在蔣介石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就是蔣介石親自點名要派劉全德出馬執行暗殺陳毅的原因。
劉全德接受任務離開台北的前夜,毛人鳳特地為其舉行了一個歡送宴會。席間,有人提議請劉全德表演射擊,毛人鳳也示意劉全德露一手。劉全德其時已經喝了很多酒,他的身上一向是帶着兩支手槍的,當下就讓人如此這般作了一番準備。片刻,兩個小特務出現在宴會廳里,一個手裡捧着一隻鴿子,一個手裡拎着一隻皮鞋。毛人鳳那天的興緻也特別好,親自主持這場表演,站在一旁叫着「一——二——三」。那「三」剛出口,兩個小特務一齊把鴿子和皮鞋分別扔向兩個方向,而且是一上一下的,這算是代表「飛禽走獸」。毛人鳳叫「一——二——三」時,劉全德還端坐在席上喝酒,就在「飛禽走獸」分投兩個方向時,他突然啟動,其速度快得令人難以察覺,就在那極其短促的一瞬間,已經完成了拔槍、瞄準、射擊這一系列動作,只聽得「啪啪」兩下,鴿子、皮鞋已經同時落地!
當時,毛人鳳帶頭為劉全德鼓掌。毛人鳳還即興發表了簡短的演說,說憑劉全德的這一手驚人的槍法,完成這一「光榮的任務」當然是不成問題的,預祝劉全德圓滿完成任務。
劉全德化裝潛赴大陸時,身上沒有攜帶任何用於暗殺的武器,因為根據他長期的特工經驗,認為這樣是最安全的,至於行動時需要武器了,到時候再想辦法。
劉全德密赴上海後,前往一個潛伏特務處去落腳。哪知這個特務在上海解放伊始,公安機關貼出公告讓反動人員主動向政府登記以求寬大時,已經向公安局自首了。根據當時的政策,他沒有受到任何處罰,當場就回家了。這一情況,台灣方面是不清楚的,毛人鳳還把他作為「潛伏關係」之一鄭重其事地悄悄向劉全德作了交代。
劉全德作為一名高級特工,自有其獨到的經驗和思維。
當時,毛人鳳一共交給他三個「關係」,其中兩個是有潛伏電台跟其聯繫的,已經將有「海外來人」赴滬執行「重要任務」一事作了交代,只有這個「關係」沒有通知,這是一個備用「關係」,如果前兩個解決不了問題了,再去找他。劉全德的考慮卻是跟毛人鳳兩樣的,他尋思如果潛伏電台那邊出了問題,那電台就等於已經掌握在共產黨手裡了,那麼他的赴滬就可能已為上海市公安局偵悉,他上門去那就是自投羅網了。因此,劉全德決定不去那兩個「關係」處,而先去了這個「備用關係」處。
不料,這回劉全德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他一登門,還沒說出接頭暗號,對方已經認出來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劉全德了。
這個「關係」既然是吃特工飯的,自然是有一定思維能力的,他一看是劉全德來上海,馬上知道肯定是來執行暗殺任務的,而且其暗殺的對象一定是中共的高級幹部!於是,他就想向公安機關舉報。
但是,劉全德的警惕性極高,他攔住了要給他張羅着買好酒好菜熱情款待的「關係」,說只要吃一餐便飯就可以了,吃過飯他就要離開的,他是來了解最近上海的治安和公安局的警戒措施等情況的。那個「關係」的家裡是有電話的,劉全德生怕他利用電話報告公安局,就寸步不離地跟着「關係」,使對方根本沒有報告的可能。
那個「關係」也是受過專門訓練的特務,跟戴笠本人也相識,由此可見其在軍統的資格。他一看劉全德如此防範,知道他對自己不放心,於是就做出一副自然的樣子,真的把劉全德所想了解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劉全德來上海執行暗殺任務,自然預先也是了解過上海的情況的,向「關係」打聽一是為了核實是否起了變化,二是藉以判斷對方是否「叛變」了。「關係」向他如實地提供了情況,這使他認為對方還是可靠的,於是漸漸就解除了戒備心理。
但是,深知劉全德的厲害的「關係」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他既不跟家人接觸,有電話打進來也不接,並且不許家人接,對劉全德解釋說生怕家人說錯了話引起人家的懷疑。這樣,一餐便飯吃完後,劉全德終於對他放心了。這時,「關係」就開始行動了,他趁劉全德不注意時,把正在抽的香煙的尾端咬下一截吞下肚子,於是引起了強烈的噁心而產生了嘔吐。他對劉全德解釋說是胃病發作了,只要買點葯吃吃就會好的,以前都是這樣的。劉全德進來前已經觀察過周圍的地形,知道西藥房就在附近,干是同意讓他出去買葯。
「關係」知道他離開的這段時間絕對不能長,否則馬上會引起劉全德的懷疑,可是他家距公安分局、派出所都有一段距離,這就難以如願了。正犯愁間,突然看見馬路上迎面過來一支全副武裝的解放軍巡邏小組,不禁大喜過望,便上前去將情況悄悄說了。
巡邏小組一聽,立刻要衝到「關係」家去抓人,「關係」慌忙攔住:「不行,你們三個人三支槍,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巡邏小組大吃一驚:「什麼,他那麼厲害?」
「關係」說:「他的厲害根本是無法形容的,你們趕快去多叫些人來,四下包圍住,然後才能行動。快!快!」
巡邏小組當即跟部隊取得了聯繫,部隊急忙向公安局通報情況,軍警雙方立刻緊急出動,光解放軍就出動了一個排的兵力。就這樣,劉全德終於落網了。
劉全德在接受審訊時,還有一個小插曲:當時參加審訊的公安人員中有一位是年輕人,他對劉全德被捕時身上沒有攜帶武器感到不解,懷疑把武器密藏在哪裡了,於是就問:「你是來執行暗殺任務的,那麼你的槍呢?」
劉全德當時非常傲慢地看着這位審訊員,冷笑道:「槍?我劉全德搞這種事還要帶槍?當我需要時,你們解放軍的槍、警察的槍就是我的槍!」
但是,劉全德在我公安人員的政策攻心下,還是較為利索地交待了所有情況,包括另外兩個「關係」。於是,上海市公安局領導就下達了立即拘捕那兩個敵特分子的命令。
被戴笠賞識過的勞有花劉全德交待出的另外兩個「關係」,一個名叫雷霜,40歲,此人以前是國民黨上海市警察局的便衣探員,抗日戰爭時期又作為軍統的地下人員打入汪偽的「76號特工總部」。抗戰勝利後,雷霜算是軍統地下潛伏有功人員,受到過嘉獎。隨即去了國民黨上海市警察局,當上了一名科長。後來患了肺病住進了廣慈醫院,一住就是一年,出院時已是1948年5月了。不知什麼原因他突然改了行,去了一家洋行做起了職員。上海解放前夕,這家洋行易主,改名叫「祥德商行」,雷霜是該商行的襄理。
上海解放伊始,人民政府發佈命令讓國民黨偽職人員去登記時,雷霜也去登記了,因為沒有發現他歷史上有過什麼血債,而且他在1947年春天就已經離開警察局了,公安機關也就沒有對其特別注意。但沒想到現在劉全德的交待表明這個姓雷的傢伙竟然是毛人鳳留下的一個重要潛伏特務,現在讓其協助劉全德執行暗殺陳毅的行動!
公安人員立刻出動,將雷霜緝拿歸案。雷霜在審訊期間,因肺病複發,救治無效,死於獄中。
與此同時,公安機關的另一路人馬還去抓捕劉全德交待的另一個「關係」勞有花,但是,這次行動卻是無功而返——劉全德所交待的地址並沒有勞有花其人。
據劉全德交待:勞有花,女,出生於山東省膠州半島上的一個資本家家庭,初中畢業後,考入了南京的一所外國教會創辦的護士學校。剛剛去報到就爆發了「8·13事變」,護士學校不久遷往漢口,後來又搬往重慶。1941年夏,勞有花從護士學校畢業,當時受形勢影響,和一批同學積極報名要求參軍,上前線抗日殺敵。當局批准了這些熱血青年的要求,准予入伍,量材錄用,勞有花被分配去了軍統局。
軍統局人事處把勞有花打發到局本部的醫務室去當了一名護士,那段時間劉全德在重慶軍統局的特務訓練班擔任教官,戴笠每個星期都要把包括他在內的十幾名資深教官召往局本部去談話、吃飯。所以,劉全德經常在軍統局本部見到勞有花,也聽說過關於她的一些情況。
據說勞有花剛到軍統時非常不開心,因為她之所以要參軍,是為了上前線抗日殺敵,現在讓她呆在後方,實在於心不甘。為此,她曾專門寫了一份血書,當面遞交給戴笠,請求准許她去前線。戴笠沒有批准勞有花的請求,但是曾專門去醫務室看望過勞有花,並且談了幾分鐘話,給予勉勵。
從此,勞有花在戴笠的頭腦中留下了印象。1944年底,軍統局開辦了一期短期特訓班,其中有10名女學員名額,戴笠想起了勞有花,派人去問她:是否對從事特工感興趣?勞有花於是報了名,自然是第一個被批准,還由戴笠點名擔任了特訓班副班長。
特訓班結束時,抗日戰爭已經勝利,勞有花隨軍統局遷往財京。之後,劉全德就不清楚其去向行蹤了。直到這次奉命赴滬執行暗殺任務時,毛人鳳親自把三個關係人的名單交給劉全德,讓他當場熟記後撕毀。劉全德一看之下,方才知道那個局本部醫務室的小護士已經成了「保密局」的潛伏人員,現在上海霍山路的一家診所工作。
可是,當上海市公安局的偵查員會同提籃橋分局的警察急赴霍山路該處時,卻發現那裡並沒有什麼診所,只有一家兩開間的水果店。警方問了店主,答稱是半年前新開的店鋪,以前這個地方是幹什麼用的,他不清楚。
上海市公安局當即決定立即對勞有花的行蹤進行周密偵查,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其捉拿歸案。為此,警方專門成立了一個三人小組。
三人小組接受任務後,隨即對案情進行了分析:看來診所確實是存在過的,那麼劉全德的口供看來不會有錯,那個名叫勞有花的女特務肯定曾經在診所呆過。現在要想得到她的下落,只有先從診所的下落查起了。
偵查員二上霍山路,不但訪問了水果店老闆,還走訪了附近幾家店鋪,得知水果店的位置以前確實開過一家診所,診所里也確實有一個如劉全德所交待的那個年齡、模樣的護士,至於姓什麼叫什麼,因為沒有打過交道就不清楚了。
偵查員心裏有了底,尋思要查清診所的情況,只有去向衛生管理部門打聽了。於是,他們門去了提籃橋區政府衛生科。
上海解放後,各方面的秩序恢復和建立得很快,一周之內各政府機構職能部門就已經建立了,隨即開始調查分析,逐步推出了一套套管理措施。1949年8月,上海各區就進行了對全市私人醫院和診所的登記。這種調查是由各區政府衛生科進行的,所以提籃橋區政府衛生科應該是有那家診所的登記材料的,而材料中應當是有從診所主任到所有醫生、護士、雜務工的基本情況的。
可是,偵查員過去一查,登記倒是進行過的,而且也登記了勞有花所供職的那家診所。但是,材料卻是沒有!原來,去年8月進行登記時,那家診所的業主也就是主任,向衛生科報稱他準備歇業了。工作人員告訴他,歇業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必須在這次登記工作結束前也就是8月底前歇業,否則,還是需要登記和交納登記費用。對方說那我就不參加登記了,我一定在8月底前關門打烊。到了8月27日,那家診所果然關門歇業了。這樣,就沒有進行登記,因此也沒有留下任何材料。
這個結果對於偵查員來說,自是非常意外,臉上立時顯出了難以掩飾的失望和沮喪。那個接待他們的科員看在眼裡,頗有點同情,於是說:「你們有什麼問題,可以說說看的,我知道的情況有助於你們的調查也說不定。」
偵查員尋思也只有這樣了,於是問對方是否知道那家診所的醫生護士情況。對方說這不清楚,不過那個主任他倒是知道姓生名的,說著他就寫下了三個字:杜傳耀。並且向偵查員述說了此人年齡、外貌特徵等等,除此之外,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過,知道了這個名字也好,調查起來總是要方便一點的。偵查員經過一番商議,最後決定還是去霍山路那裡查摸情況,不管是杜傳耀的情況還是勞有花的情況,只要查到一點,也許就是線索,順藤摸瓜有個結果也是可能的。
尋找留德醫生
但是,霍山路那裡的原診所鄰居所提供的情況也就只是原先寫在該診所牆壁上做廣告的內容,歸結起來是這樣一組十六字的廣告詞——留德博士肺科專家真誠效力起死回生。
於是,偵查員就只好從這組廣告詞上試着做文章了。他們尋思按照當時拍的規矩,這種廣告詞肯定有誇大之嫌,光憑比是難以作出準確分析的,還得進行調查。於是二赴提籃橋區政府衛生科,不問別的,只問一點:那個姓杜的診所主任醫術如何?那組廣告詞里究竟有多少水分?
衛生科的那位科員告訴偵查員:杜傳耀的樣子看上去確實像是一個出過洋留過學的人,當時來他過里詢問是否可以歇業時,可能是生怕對他的醫術產生誤解,以為其要求歇業是因為怕政府登記而露餡,所以拿來了他在德國留學所取得的文憑和一些照片,看來那倒是真的。另外,區政府有一個幹部經衛生科出面關係請杜傳專耀看過病,據說倒是有點效果的。因此,此人看來確實是一位學過醫的專職醫生。
偵查員據此分析就得出一個結論:杜傳耀雖然不開診所了,但是他既然是一位正牌的醫生,那就不大可能把自己的專業丟棄了去另外尋一份工作,他極有可能仍舊在行醫,多半是在哪個醫院或者診所。於是,決定以此為突破口,在全市醫院、診所範圍內進行尋查。
這項工作做起來雖然麻煩些,但是總還是理得出一個頭緒,因為只要到各個區的衛生管理部門去查一查登記材料就可以了。全市所有的醫院、診所的醫生、護士、雜務工的名單分佈於各區的衛生管理部門,要求一個月去區政府衛生科補報一次是否有變更。因此還是頗有可信性的。
偵查小組藉助各區公安分局的力量,在三天之內查遍了全市所有醫院、診所的材料,可奇怪的是竟沒有發現杜傳耀其人!
偵查小組向領導彙報了偵查過程,領導也覺得出乎意料。這個案件是上報公安部的特別重大案件,當時破獲情況已經向中央報告了,報告中也提到了「尚有涉案特務一名正在偵緝之中」,所以,領導對此分外重視,指示一定要將勞有花追緝歸案。三天後,上海市公安局專門舉行了一次有18名資深偵查員參加的案情分析會,專門分析勞有花的下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