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5月7日，張宗昌率領兵車數列，一路威風地由徐州開到濟南，接任山東督辦。
還沒進6月，他的遠親近鄰，賭場故友，明寵暗妾……潮水般的湧向濟南，弄得那精明強幹的接待副官祝仞千焦頭爛額，叫苦不迭。
張宗昌督辦闖蕩了大半個中國，從海參崴、瀋陽、哈爾濱、大連、北京、天津、南京、長沙、無錫、上海……趕來了多少與督軍有過「春風一度」的妖嬈女郎。現在，她們粉面生春，滿懷柔情蜜意，來找發跡的督軍重溫春夢來了，使泉城這個角落充滿了脂粉氣。
這一下，副官祝仞千可犯了思索：來了這麼多女人？怎麼來證明她們確實與督辦「恩愛」過？況且，大半個中國，不知在哪個旮旯里跟督辦睡過一宿半宿，也能當太太招待？這其中有冒充的咋辦？督辦不該開出這個價碼啊！
那麼張宗昌到底開了什麼價碼，讓這麼多女人來找他呢？
原來，張宗昌接任山東督辦後宣布：凡是來找他的女人，每人送一套房子配兩個勤務兵，還有六百元的「特別餉」。
副官祝仞千愁就愁在這，焉知她們中沒有為六百元「特別餉」而來的？這要是受了騙，豈不是壞事？
正思忖時，又來了一個女人。
這女人一坐下來，便翹起二郎腿，故意斜扭着腰，讓她穿的花襯衣的扣子裂開來，似露非露，然後對祝仞千尖聲浪氣地說：「俺找督軍！」
這一露齒，更大煞風景，原來那牙齒全被煙熏黃了。未等祝仞千招待，她先從衣襟里掏出根紙煙來：「你！替我點上。」
祝仞千本來就有點氣，這時就忍不住想盤問一下這位女子。
「請問，這位大姐可是認得督辦？」
「廢話！」那大姐生氣了，扭頭不睬祝仞千。
祝仞千有點慌神：「別誤會。我是想問問您什麼時候認識的督辦——」
「哈（啥）意思呢？」哦！原來是東北客。
「也、也沒別的意思，只是來找督辦的女客人太多，我怕弄混了，順便登記登記。」
「屁！」那女的火了，「督辦的人也是能隨便登記的嗎？」
「這……這有什麼不能——」
「你怕我是冒牌貨吧？告訴你！你們督辦身上有多少根毛我都清楚！」
太不雅了！祝仞千想：督辦怎麼能結交這麼個潑婦？
那個敢於大鬧祝仞千的「花臉」東北客，別看年近四十，出息成一個潑婦，她卻為張宗昌的發跡投下了第一塊基石。
話說十六年前，也就是1909年張宗昌不滿30歲，長得魁梧英俊，一表人才，高高的個頭兒，肩寬膀圓，四方圓盤臉兒，濃眉下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兒，真使得任何風流女郎凝睇注目。他本來有一個溫柔美麗的嬌妻，可惜因為嗜賭成命，用老婆償還了賭債，從此之後，混跡在一幫不三不四的朋友當中，或靠偷或靠搶過着「一曝十寒」的生活。
這天，他來到煙花之地「王日靈」，尋找一個叫春曉的青樓女子敘舊情。春曉剛剛被一個客人粗暴地凌辱過，對比之下，張宗昌的纏綿就令她格外傾心。
她苦苦挽留張宗昌再住一宿。
張宗昌說：「囊空如洗，不能再待下去了。」春曉用自己的積蓄讓他呆在身邊。
張宗昌見春曉已經如痴似迷，完全把一顆心貼在他的胸膛上了，這才嘆口粗氣說：「我這輩子，從沒見過像你這麼好的人，這麼美的女人。你對我的情分，我就是變驢變馬也報答不了。我真是哪輩子燒了高香——只可惜，我太窮，沒有錢為你贖身。就是找江湖哥們，湊錢贖出你來，俺也不忍心讓你過窮日子，怎麼能讓你這樣一個粉嫩的人兒跟着俺遭罪呀！」
春曉一聽，幽幽地哭起來：「俺怎麼命這麼苦呀！就沒有一個人幫俺跳出火坑……」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張宗昌才伏在春曉的耳邊說：「咱倆要長遠，我倒有個辦法，只是要暫時委屈你了。」
春曉一聽，喜出望外，「一咕嚕」從張宗昌懷裡蹦出來：「什麼辦法？你快說！俺不怕委屈，只要能跟着你。」
「那好！」張宗昌胸有成竹地說，「剛剛欺負你的那個人，不是想要你當五姨太太嗎？你粘上他，讓他替你贖身——」
「你？你！你怎麼能這樣？」春曉大惑不解，「讓俺去給一個棺材瓤子當姨太太？他六十多了呀！虧你想的好主意。讓俺出了狼窩進熊窩……」
「你急什麼呀？我是想讓他頂名，咱倆……」
「白天做夢！那老傢伙是商會會長，深宅大院。只怕這輩子你也甭想見我一面了。」
「哼！那就由不得他了。聽我的！我會牽着他走。」
「你！」春曉發現那雙令她心醉的眼睛裏閃爍的全是詭譎的光。
「他不是有個十歲的獨子嗎？你嫁過去之後，要當最好的五姨媽，常領他出來玩玩就行了。其餘交給我了。」
果然不多久，春曉成了商會會長孫振棟的五姨太。
燕爾新婚，五姨太千嬌百媚，萬種風情，遠非梳弄之夜可比，孫振棟年過半百，精力不濟，深感愧對五姨太，又見五姨太對愛子百般關懷，更感到她是風塵中的奇女子。賢惠如此，怎能不把家政全權相托？五姨太在孫家的地位，真是壓倒群芳，傲然獨步了。
不想，卻出了一碼事，令孫家立即籠罩了陰影。
原來五姨太出去散步時，突然竄來幾個土匪，把少爺劫持到船上開走了。只留下一張是落款宿子安的條子，索金五十萬元。否則就要「撕票」。
孫振棟一下子陷入了絕境：孫家獨苗，不可不救，可是出金救子，將要傾家蕩產，他在海參崴也甭混了。
萬般無奈之際，突然有個膠東老鄉拜訪。
孫振棟無心見客，架不住五姨太慫恿，只好滿臉愁雲地勉強相會。來的是張宗昌。
張宗昌開口：「老鄉必有為難之事，告訴我為你分憂。」
孫振棟只好把受綁匪敲詐一事說了一遍：「宿子安可是遠近聞名的大土匪，不過沒什麼了不起，我保證把少爺奪回來。」
「兄弟當真？」孫振棟一下子改了稱呼，「如果能如此，定當厚謝。」
「厚謝不必，為鄉親排憂餌難，義不容辭。」張宗昌慷慨陳詞。
其實，張宗昌不費吹灰之力就領回了少爺。原來這場「綁子索款」的戲就是他一手導演的。宿子安的貼子不過是他的狐群狗黨託人運動來的。孫振棟哪裡知道這背景？
第二天，孫振棟一家人見少爺完完整整地放在卧室里。
孫振棟盛宴答謝，言談之中詢問：「兄弟何處恭喜？」
「不瞞你說，還是個無業游民——」
「啊！義士居然如此落魄！」孫振棟又改了稱呼，便有收留之意，張宗昌何等乖覺，焉能不知？於是喟然長嘆：「空有一身武藝，只是無人賞識。」
「義士不棄，到我這裡如何？」
張宗昌一聽，當然是求之不得，「撲通」一聲跪下了。「張宗昌無家無業，既蒙收留，甘願拜為義子！」
從此，哪個人對張宗昌不刮目相待？有一位有錢有勢的乾爸爸，又當了門警的頭目，狐群狗黨也都安排了差事，真可謂一呼百應。孫振棟也深以得人而豪，四處給他「拉場子」，大小宴會必帶着他去赴宴，以致在整個海參崴上流社會裡，人人都知道制服江洋大盜的勇士，連社會名流都深以結識他為榮了。
張宗昌作為「小乾娘」的保鏢出入孫府，他倆很快從斷斷續續，偷偷摸摸地在外幽會，發展為整天整夜，大模大樣地在孫振棟私舍里鬼混。這種風流韻事自然有風言風語傳到孫振棟耳朵里，可已經無可奈何。張宗昌紅極一時，這是自己吹捧起來的，只好裝聾作啞，任其胡鬧而已。
如糖似蜜的生活像閃電一般，轉眼就是兩年，張宗昌不滿足了。
他是酒色之徒不假，卻不肯醉生夢死，因為他明白，要酒色之長遠，得靠自己的權勢。沒有權勢，寄人籬下，不僅不能有更多的酒色，只怕連眼前的酒色也保不住。所以，他要另起爐灶，再圖大業。
時機來了，他從枕頭上獲得了情報：孫振棟正跟南方的革命黨人有聯繫。革命軍光復上海後，為了編練騎兵，秘密派遣了兩個人由滬搭輪至海參崴，通過孫振棟招募東北土匪南下參加革命。
張宗昌立即決定投機，可惜他對當時的革命要領一竅不通。張口就要當個團長，自然碰了硬釘子。
碰壁之後的張宗昌把主意打在春曉身上。
這一天，他伏耳授計，春曉卻一下子跳起來。
「你無恥！」春曉面紅耳赤，「你把老娘當成什麼？告訴你，跟孫振棟那老傢伙，那是為了你。除了你，俺誰也不……」
張宗昌趕緊把春曉摟在懷裡，那堅毅的聲音在春曉耳邊響起，「咱倆老這樣也不是辦法，是不是？你難道就忍心看着我一輩子當人家的乾兒子？他死了我還不是名正言順地娶你呀！你聽我的！我發達了，當了將軍，一定回來娶你當將軍夫人。難道你不想和我天長地久嗎？」
春曉被他說動了心。要知道，這是個深謀遠慮的男人呀！
於是花枝招展的春曉出入南方使者下榻的俄式公寓了。幾天後，她向張宗昌報捷：叼上了其中的李西曼，李西曼住二樓六號房間。
當天晚上，張宗昌拿着六號房間的鑰匙，把這一對男女堵在被窩裡。李西曼渾身發抖：這不是一般的通姦，對方是孫振棟最寵愛的五姨太呀！醜聞傳出去，不僅大大傷害革命黨的聲譽，而且會導致他的使命成為泡影。春曉捂着臉哭泣，「那老狗盯上咱們了，這是他的乾兒子，你……你可把我害苦了！我怎麼辦啊！現在我們死都來不及了……」
張宗昌二話沒說，從懷裡掏出一張早已打印好的紙來：「這是一封推薦信，你簽個字，我保證不打攪你的好事。」
李西曼一看，上面寫着推薦張宗昌參加光復軍，他在東北有一千兄弟，都善騎射，是一支不可忽視的革命力量。
李西曼暗自叫苦，因為他知道張宗昌充其量只能招攏百十個人，而且多系地痞流氓、賭徒惡棍。
他正猶豫，那粉嫩的大腿壓上了他的腿，那晶瑩的玉臂風騷的纏上了他的脖子，滿口脂粉香的膩音遞過來，「我這乾兒子可講義氣呢？他說話算數。你答應了，我們就沒事了，可以過快活日子啊！」
李西曼還是在遲疑，張宗昌又開口了：「我想投奔革命軍，沒有什麼錯，你竟不給點面子？」
春曉淚水又掉下來：「李先生，你……你可不能把他惹翻了啊……」
李西曼只好光着腚鑽出了被窩兒，簽了名。
張宗昌「啪」的一個立正，走出了房間。
就這樣，他得到了一封推薦信，後來他興沖沖的到了上海，當上了光復軍的團長，這是後話。
只說張宗昌離開海參崴前夕，春曉跟孫振棟不辭而別了。她拿了自己的全部積蓄，哭叫着非跟張宗昌一起到上海不可。這可難壞了張宗昌。
「你聽我說呀！」張宗昌仍舊灌米湯，「我這一去呀！說不定要帶兵打仗，你跟着我，風裡，雨里遭洋罪，槍里彈里冒風險，我這心裏難受啊！」
「上海是個大地方，你一走，還不把我給忘了！」
「老天爺在上，我張宗昌要是忘了你，天打五雷轟，」張宗昌起誓賭咒。
春曉看着心愛的漢子滿臉虔誠，破涕為笑了。這一夜，她把全部私蓄都饋贈給了張宗昌。
張宗昌的荷包鼓鼓囊囊的，儼然一個大富翁，躊躇滿志地跳上了開往煙台的輪船。
這次這個「東北客」千里迢迢地找張宗昌想重溫舊夢，張宗昌會理她嗎？這些年，張宗昌走南闖北，飛黃騰達，見了多少世面，見過多少如花似玉的女人，還看得上這個半老徐娘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