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喻戶曉的《白娘子傳奇》被換了模樣:許仙沒有出家、白娘子也沒有被鎮壓在雷峰塔下,反倒是法海脫下僧袍去了人間。
2016年,一向主攻京劇傳統老戲的王珮瑜破天荒接了部新編戲《春水渡》,飾演「反叛」的法海。
這像極了從「高台」上走下來的王珮瑜。
作為京劇演員,她在舞台上,燈光舞美樣樣俱全,開出了演唱會的效果。
她四處上綜藝,被人罵,假借京劇之名,四處撈金,專業能力一落千丈。
2018年,《吐槽大會》第三季首播,李誕吐槽她是「不聽京劇的人最喜歡的京劇演員」,台下哄然大笑。
輪到王珮瑜上台,她說:「這幾年,女團火了、說唱火了、脫口秀也火了。京劇也火過,一百多年前。」
雖然這個是從京劇舞台上走出來的潮人,第一位出圈的京劇演員,但她最大的憂慮依然是「失業」。
但她還是要在這個京劇幾乎要無人問津的時候,頂着風險說一句「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喜歡京劇的人,一種是還不知道自己喜歡京劇的人。」
在王珮瑜看來:「很多人說京劇聽不懂,其實只是你沒去聽。我相信只要你給自己一個機會,去了解它,你一定會喜歡上它的。」
一、喜愛京劇,我心已決
今天的王珮瑜開直播、玩彈幕、上綜藝,一連串的操作後不僅擁有了龐大的粉絲團和微博超話,門票還特別難買。
但如果回看多年以前,王珮瑜的京劇之路,處處荊棘叢生。
1978年,王珮瑜出生在江南水鄉 ,爸爸是中國駐坦桑尼亞的醫療隊成員,一心希望女兒能學醫學或者法律。
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文藝心十足的媽媽,把珮瑜送她去學了聲樂、琵琶、彈唱。
「他們兩人較勁,結果我媽贏了,我就上路了。」
王珮瑜的舅舅是京圈票友,一日打趣這個多才多藝的外甥女:「你連京劇都不會,算什麼厲害的。」
小珮瑜不服氣,「京劇能有多厲害?」,轉頭便要找老師,幾經曲折後,找到了老旦名家蔣文美。
「老天爺開了三分眼。」這是京劇《金龜婿》中的一句唱詞。
蔣老師先讓珮瑜自己試了一遍,然後才開嗓唱。對比之下,小珮瑜驚呆了,原來京劇好難好難啊。從此,低頭拜師練功,那一年,王珮瑜九歲。
平日里的練習只是第一步,真正想百鍊成鋼還得去專業的地方,王珮瑜瞄上了上海戲劇學院。
腰腿、形體、聲樂、模仿、筆試都一一通過,可錄取通知書卻遲遲不發。到了發榜的那天,王珮瑜才知道,戲劇學院根本不招女老生。
第一道難關,竟是因為性別,王珮瑜不服氣,拿起筆給戲劇學院寫信:「喜愛京劇、我心已決,不論成敗,都要將自己的一生獻給京劇事業。」
後來,母親帶着女兒的決心與希望,在門口苦等了三個小時,才把信送了進去。
再後來,招生簡章中,那句不收女老生後邊加了一句「有特別優秀的除外。」
不到20歲的王珮瑜,讓所有人為她改了規定。
二、得挨多少打,才能成角兒
入學後第一齣戲是《文昭關》,王珮瑜第一次帶上公用髯口,一股從沒洗過的腐臭味兒熏得王珮瑜差點忘詞。
恩師王思及說,你好好練,等成為了「角兒」,就有私人定製髯口了。
這句話,王珮瑜一記就是二十多年。
但對於此時的王珮瑜來說,比成角兒更重要的是學校雖為她改了招生簡章,但學校也為她制定了一條規定:一年後如果不合格還得退學。
那一年,王珮瑜怕老師嫌棄自己是近視眼,悄悄省吃儉用買了隱形眼鏡來戴。一年後,過了考核期,她才敢正大光明地戴眼鏡。
王珮瑜身段不夠柔軟,壓腿時便把自己的腿和同學的綁在一起,這樣一人倒下,另一人便跟着受苦,為了對方,兩人都強撐着自己。
學戲是「七年大獄」,平時家裡給的生活費,都寄存在班主任那裡統一保管,一周十塊錢,到周末放風日那天取出來。
一群學戲的小孩兒便約着在采芝齋買一包丁香山楂,在牛奶棚買一塊拿破崙,給家裡寄一封信,上對面電影院看一場電影,歡天喜地過一個周日。
這樣苦熬到1993年,《霸王別姬》上映,一句「這要挨多少打才能成角兒呀」和一句「人要自個兒成全自個兒」,符號式的話語讓正在忍受戲劇學院「煎熬」的王珮瑜又愛了京劇一把。
三、嘿,這不小孟小冬嗎?
唱戲的人做夢都想成角兒。不到16歲,王珮瑜就成「角兒」了。
一次,譚元壽先生後台透過幕布看王珮瑜的表演,說「嘿,這不小孟小冬嗎?」
一傳十、十傳百,上海戲劇學院有個「小東皇」的事情越傳越大。
前輩提攜,王珮瑜自己也爭氣。一次演出,梅葆潤先生嗓子臨時出了問題,老師王思及便推薦學生王珮瑜頂上,那場演出王珮瑜贏得了京劇大師梅葆玖的青眼。
後來,電影《梅蘭芳》拍攝,劇中梅蘭芳自然是由梅葆玖來配,誰配孟小冬呢?葆玖先生伸手一指,讓王珮瑜來吧。
順便說一句,孟小冬的扮演者是章子怡。
年少成名不知處。
25歲的王珮瑜進入上海京劇院,只一年,便當了上海京劇院一團的副團長。
令人沒想到的是,第二年,她便離開體制闖入江湖。那時的她以為自己就是諸葛亮、就是秦瓊、就是禰衡,就是那種英雄人物。
但很快,王珮瑜就把錢燒完了,從房租水電到劇院演員,江湖遠非那麼簡單。
再次回到起點,王珮瑜明白「我不行,我需要人幫,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我們大多數人都做不了蓋世英雄,所以才更要努力。
王珮瑜說,自己出名早,30歲之前,都是在憑天賦吃飯。
但聲帶出現問題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除了用原嗓唱之外,沒有學習其他的任何發聲技巧。
這讓她意識到「挫折,懷疑,是上天留給認真的人的機會。每個人起點、天分、運氣各不相同,我們唯一能握在手裡的就是——認真。」
四、做戲,先做人
梨園有很多規矩,老師站着自己不能坐着,不能隨便坐裝行頭的箱子,不能搶別人的活兒,還必須為同行遮掩台上失誤……
2008年,王珮瑜在戲劇學院的恩師王思及去世前,把這個心愛的徒兒叫到跟前囑託。
「人際關係是京劇演員很重要的一件事情,這事不管是不是你的錯,你都站出來認個錯,當你的人際關係足夠圓潤的時候,你才可能做你想做的事情。」
做戲先做人,王珮瑜把在梨園行的妥帖也帶上了更大的舞台:
她總說不是年輕人不愛聽京劇了,是我們應該用年輕人的語言去配合著韻白。
兜兜轉轉一圈後,她依然渴望成為更大的角兒,依然嚮往京劇蓬勃生長的時代和一個角兒養一個戲班的生活。
但在每一次的咿咿呀呀中,她也漸漸明白京劇不僅是一項特技,更是一種細水長流的法則。
每次演出前,姥姥總和外孫女說,「珮瑜啊,姥姥等着你一炮而紅。」
可王珮瑜告訴姥姥,「姥姥,從來沒有什麼一炮而紅,我走到今天是太多老師的幫助和努力的結果,您啊,也得接受或許有一天,我就是紅不了這個事實。」
五、本想渡凡人,終被凡人渡
但勸說著姥姥接受「自己不紅」的王珮瑜已經紅了。
距百度百科顯示,去年一年,王珮瑜就參加了八檔綜藝節目,但上得節目再多,她的目的也始終不變:讓更多人看到京劇。
她曾經不無凄涼地感嘆,「在《霸王別姬》中有一句話,說,『是個人啊,他就得聽戲,這貓啊狗啊的,它就不用聽戲』,我當時淚流滿面,我就想,我怎麼就沒有生在那樣一個年代呢?」
如今,前輩一個個走了,觀眾一個個老了,劇場一點點空了。
走進戲劇學院大門的那天,她便站在了傳播京劇文化的舞台。
2018年的一天,王珮瑜去京劇院排練,看到練功房中有四五個女孩在學花旦的動作,其中一個非常眼熟。
不等王珮瑜招呼,女孩便跑來和她說:「老師,我是貝貝啊,現在我已經五年級了。我一直在學京劇,我非常喜歡京劇。」
原來在七年前,王珮瑜在一次300人的小型公開課上講京劇,一個80後的媽媽帶着自己不到三歲的女兒上台表示,「王老師你能教教我女兒嗎?」
王珮瑜便隨口教了一句「今日痛飲慶功酒。」三個月後,王珮瑜在更大的場合舉辦公開課,小女孩又上來了完完整整地把「今日痛飲慶功酒」唱了一遍。
當年種下的一個種子,後來就發芽了。
《春水渡》的結尾是開放的,法海本想渡凡人,終被凡人渡。
王珮瑜也說,「你需要去搞明白一些事情,走下舞台,才能全面呈現在舞台上。」、 「戲好不好,角兒說了不算,觀眾說了才算。」
畢竟,逗人一笑,不就是梨園行百年來的用處嗎?
作者: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