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天
早晨熬粥,拌了一碟黃瓜。我從碗櫥里拿出一隻鐵盤裝黃瓜。這隻鐵盤的邊兒已經磕掉了漆,露出裏面黑色的鐵。
它比我的年齡都大。
這其實是我媽的盤子,兩隻,確切的年齡比我大三歲。這麼高齡的盤子咋會落到我手呢?它們經歷了哪些歲月的剝蝕,顛簸了多少坎坷的路,依然高居在我的碗櫥,天天被我寵幸呢?
先講講我媽是怎麼得到這套盤子的。
掉漆露鐵的舊盤子
我媽和我爸結婚的日期是1965年的最後一天。婚前一個月,我爸以民兵排長的身份,帶着工廠里的民兵去外地大比武。我爸當過兵,退伍後到工廠當保管員。當時武裝部進來一挺馬克沁,誰都不會用,我爸會用,他就被選走了。
婚前的一切是我媽籌備的,還有我大娘。我爸媽的婚房是借住在我大娘家的道廈兒。現在的人可能不知道啥是道廈兒,就是廚房旁邊一個儲藏室,四五平米左右的空間,一鋪炕佔去四分之三。
我媽覺得很滿足,有自己的窩了,她為自己的婚禮做了一雙新被子,緞子的,被面是紅色的,上面綉着鴛鴦戲水圖。婚前最後一天,我爸終於從外地比武回來了。那天午後,我爸帶着我媽去百貨大樓逛逛,我爸開支了,月薪32元,他讓我媽喜歡啥就買點啥。
我媽想買一條藏藍色的毛料褲子,想買一件天藍色的呢子大衣,還想買一台解放牌的縫紉機。但我爸的工資不夠,最後我媽看中了一條紅艷艷的長圍脖。不過,我媽也沒買圍脖,因為她的目光被餐具櫃檯吸引住了。櫃檯里有各式各樣的盤子、碗。
我媽給我的鐵盤子
之前我大娘給我媽準備了過日子的碗筷,沒讓我媽買。但我媽喜歡上了那套盤子,一共四隻,還有豆綠色的小鐵盔兒,我媽都想買,但覺得太奢侈,就決定各買兩個。我爸那天特別富豪地說,買兩個能夠用嗎?將來孩子一大堆,還不得爭搶打仗啊,買,買四個。四隻盤子,四隻小鐵盔兒,被我媽樂顛顛地捧回去,圍脖也不要了。
我爸那時還沒有單車,第二天帶着一些工友和親屬步行到姥姥家去接親。這兩套鐵盤鐵盔兒也一併被我爸接回他們的小道廈兒,伴隨着他們的婚姻,伴隨着我們姐弟四人的出生和長大。
一晃我就到了結婚的年齡。我生完孩子第二天,我媽坐着我爸的單車后座,一起來到我家。我媽懷裡還捧着一個包,她一進屋就打開包,從裏面抱出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小雞燉蘑菇。當時裝雞肉的就是這隻豆綠色的小鐵盔兒,托着鐵盔兒的和蓋着小鐵盔兒的就是這兩隻花盤子。
小雞燉蘑菇馬鈴薯
又是二十多年,我一次次地租房,搬家,又從老家搬到現在居住的城市,這兩隻盤子和小綠盔兒一直跟着我轉戰各種各樣的房子。它們掉漆了,露出黑色的鐵鏽。甚至那隻小綠盔兒還被我不小心磕漏了。
那年我買了新房,搬家時想把舊物品都扔掉。和兒子收拾完,我忽然發現我的鐵盤子少了一隻。兒子說,扔了,都掉漆了。天呢,哪能扔呢?那是我的寶物!我急忙出門想去垃圾桶翻找。剛走出樓門,就看到一個撿破爛的老太太從垃圾桶里提出我的盤子,走了。
我趕上去對老人說,您手裡撿的盤子是我的,有四五十年歷史了,是我媽給我的,一個有紀念意義的盤子,都掉漆了,您拿回去也沒啥用。老人抬着渾濁的眼睛看看我,猶豫着。我急忙說,這樣吧大娘,我樓上有報紙,我把報紙給您拿下來,您把盤子還我行嗎?
這隻盤子,終於被我用一大捆報紙換了回來,有驚無險。
搬到新房後,我媽和我爸來新家做客,我媽看到這隻小盔兒漏了。第二天她和我爸去早市買到一種膠布,回來粘上,竟然不漏了,又能使用了。
不過,我擔心再磕壞了,就把它們收到柜子里,真當了紀念物。
我媽買膠布粘上小綠盔兒的漏洞
這十多年,每年春節我都會買一套新碗碟,但用了一段時間後,不是打碎了,就是磨出劃痕,不如新的時候耐看了,也沒了那份剛買回來的欣喜。
前兩年,郵局給我送報紙、送稿費單的工人知道我能寫,請我幫他寫一份評獎的個人材料,事後他送我一套餐具。我一直捨不得用,去年春節終於拿出來用了。一段時間後,也磨出劃痕,再也不能讓我心動。
夏天的時候我收拾柜子,看到這兩隻碟子和小綠盔兒,眼前忽然浮現出母親用它們盛着熱騰騰的雞肉燉蘑菇端到我面前的情景。那一刻,我彷彿嗅到了雞湯的香味。
那一刻,對兩隻盤子升起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愫,是心動,是喜愛。
盤子碗不在於多麼昂貴,只在於它曾經跟一段最溫暖的感情相連。
今日晚餐,豐盛吧
我後來把它們拿出來放進櫥櫃,每天盛飯裝菜都會用到它們。每次看到它們,我的心裏就暖融融的。我想,它們不會喜歡呆在柜子的角落裡,它們更喜歡我經常使用它們。這是它們的價值,也是我鍾愛它們的方式。
物盡其用,何況,它們帶給我那麼多的美好回憶。
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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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 支出:10.1元 (洗滌精3.8元,三袋粒鹽5.4元,雞骨架0.9元)
本月總支出:136.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