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王智遠,作者:王智遠,題圖來自:ai生成
事情是這樣:
4月11日晚,何同學在微博上分享了自己打車的經歷;他說以前打網約車時,司機讓他給好評,總是嘴上答應,但事後就忘了。
他覺得這樣不太好,所以,現在改。如果司機服務真的很棒,他才會主動好評;不然就會直接拒絕;他還提到,自己以前比較愛討好別人,這麼做是為了鍛煉自己的勇氣。
結果,這一說引發了爭議,#何同學網約車#這個話題一下子衝上了微博熱搜第一。
一
我把問題發到小紅書後,得到不少評價。
有人覺得何同學這樣做不好,太強調自己態度,忽略了社交禮儀,司機工作挺辛苦,乘客好評對他們來說是一種鼓勵。
但也有人支持他,認為拒絕給好評是一種突破自我舒適圈的表現,挺勇敢。他們還希望何同學能把這種勇氣用到別的地方,比如:直接說「不想去」「不想吃」之類的。
當然,也有人質疑何同學。他作為一個博主,希望粉絲給他視頻點贊、評論、關注,這和司機要好評本質上是一樣的。
日常生活中這種事情挺常見。我去餐廳吃飯,店員也會說,你能幫我在大眾點評打個卡、寫個好評嗎?我一般都會答應;有空時會認真寫,實在沒時間、不想給好評,我也會委婉地說「不太方便」。
為啥何同學會惹出這麼大的風波呢?
我想提到一個傳播學的概念:「議程設置」(agenda setting)。社交媒體會通過算法、把內容、標籤、人群聚合在一起,像何同學這種大博主,影響力大,他發的東西很容易被很多人看到。
還記得,2024年的「六雙筷子風波」嗎?
有個學生買了兩份飯,拿六雙一次性筷子,結果被食堂工作人員誤會是偷筷子,還把視頻發到了網上。這件事一下子火了。
這種傳播模式,就是把個人表達、行為放到大眾視野里,變成一個符號,讓大家情緒都投射到上面;因為大眾傳播(比如媒體、kol的表達)會不知不覺地引導大家關注某個問題,決定討論的方向。
何同學的表達、觀點比較明確,他還提到自己的人格特質,比如「討好傾向」和「鍛煉勇氣」;這三個標籤很容易產生衝突,再加上他的影響力,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再說說公眾心理,現在大家壓力都挺大,很容易把一些個人行為當成社會問題的縮影,把情緒加進去。
前幾天,上海地鐵猥褻、快甩男事件,網民對施害者進行「人肉搜索」和道德審判,其實在發泄對社會安全的焦慮,這種情況下,個人行為被賦予了象徵意義,成了集體情緒的宣洩口。
同時,當個人行為觸發到社會敏感點、像公平、道德、權利這些事兒,會引發價值觀衝突;去年田曦薇佔用應急車道的事還記得嗎?表面因為交通違規,但背後是公眾對「特權階層」的不滿。
再看看社會結構,明星、網紅,公眾人物的行為天然具有話題性。
2024年網紅「鐵拳出擊」出軌女粉絲,網友把他私德問題,解讀成社會道德滑坡,這類事件往往會引發對「名人特權」和「社會責任」的廣泛討論,反映大家對權力失衡的警惕。
還有代際和圈層之間的矛盾,給不給好評是你的問題,表達出來會影響到公眾秩序,就是你的不對了;因此,這種分歧深刻反映了現代社會中個體與群體、權力與責任之間的複雜關係。
二
寫到這裡,我不禁有一個新疑問:為什麼「討好型人格」的自我剖析反而引發負面輿論?
你認為什麼是討好型人格?怎麼定義討好型人格?討好型人格是一種心理狀態,表現出一個人為了獲得他人認可,而不斷壓抑自己需求的狀態。
然而,當一個概念在網上傳播時,往往會失去內涵,會被簡化成老好人、高情商等標籤;這種簡化反而加速了大家認知偏差,引發兩種不同反應:
一種叫敢於直面內心心理;另一種則會把它看作社交行為的病理化,標榜自己的與眾不同。
這個問題和「社恐」與「社牛」很相似,我以前總說自己是「社恐」,後來又覺得是「社牛」;認真觀察後才發現,我在「社恐」和「社牛」之間反覆橫跳。
為什麼呢?
當說自己「社牛」時,因為對周圍的環境、人都很熟悉,所以,會顯得格外健談,沒有任何防備之心。而當說自己「社恐」時,間接意義在說環境我不熟悉,人我不熟悉,怕說錯話,怕被人誤解。
再結合「討好型人格」的雙面意義來看,也能發現類似的情況。
當處於熟悉的環境和熟悉的人群中時,會表現得非常自信和自在,甚至有點「社牛」的感覺;但當處於陌生的環境或面對陌生人時,可能會變得小心翼翼,甚至有點「社恐」。
換言之,我們善於通過適應環境、他人來獲得接納,這沒什麼問題對不對?但在社交媒體上,一切就變了。
一些人會將「討好型人格」與「虛偽」「軟弱」等負面特質聯繫在一起;當有人強調「我因為討好他人而痛苦」時,會被誤解為在暗示他人應對自己的痛苦負責,甚至被視為一種隱性的道德綁架。
另一方面,自我剖析又容易被誤解為「情感營銷工具」。
剖析者為了吸引關注,刻意展示脆弱,但這種刻意展示往往會引發「真誠性質疑」。例如,有些博主將童年不幸與職場討好行為強行關聯,被批評為「為流量拼湊故事」。
最終,反而會被誤解為表演性人格。
值得一提的是,現在大家對「賣慘型傾訴」耐受度越來越低;當一個名人、網紅反覆強調我總在犧牲、委曲求全時,會觸發內容消費者的防禦機制。
會被解讀為一種「隱形情感勒索」,類似於別人必須無償提供情緒價值、別人一定要共情你。
所以,你以為你拒絕了討好,在別人眼裡卻成了「苦難泡沫」,成了一種刻意展示脆弱以獲取關注的行為,這種行為模式,反而削弱了真誠性。
這一切,不僅讓人反思「討好型人格」的複雜性,也讓我們看到了公眾人物在自我表達時面臨的困境。什麼困境呢?一個人試圖用「反討好」的敘事來展現真實自我時,可能忽略了事情另一面。
三
哪一面?舉幾個例子就明白了。
還記得羊毛月事件嗎?這位博主發佈視頻吐槽「00後整頓職場卻找不到工作」,試圖幽默反駁流行敘事,卻掩蓋了一個事實:大學生就業難。
李明德自稱「打工人代表」,卻因高片酬與「180元餘額」的反差,暴露了精英與底層的割裂。他的共鳴嘗試因身份落差顯得突兀,引發了大家的質疑和批評。
社會學中有一個概念叫「社會斷裂」(social fracture),說白了,我們在階層、認知、價值觀上的不同,會形成利益的對立。
何同學「反討好」的表達,看似個人選擇(拒絕無效好評,突破討好型人格),卻無意中觸碰了社會斷裂的敏感點。
網約車司機為什麼要好評?
對司機來說,乘客的好評不只是禮貌上的肯定,更是平台算法里決定能不能接到更多訂單的關鍵。
2024年的一些數據顯示,有些網約車平台抽成能達到20%到30%,司機一天工作十多個小時,可掙的錢連生活成本都覆蓋不了。
何同學忽略了司機們的生存壓力,把拒絕行為潛台詞定義為「真誠」;既能規避道德壓力(無需兌現承諾),又符合「反討好」的人設標籤,這種功利性動機削弱了行為的正當性。
這和「何不食肉糜」的傲慢態度,又有什麼區別呢?平台規則逼着司機說「麻煩給個好評」,可乘客卻高高在上地說服務不好,不給好評。
還有一點,司機群體的生存困境,被公認是對弱勢者的體諒;公眾期待精英階層展現更高的人文關懷,而非將個人成長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
大家更認可對強勢對象的拒絕(比如:拒絕甲方無理需求),而對基層服務者的拒絕易被視為「恃強凌弱」,這進一步強化了何同學「欺軟怕硬」的觀感。
所以,這種對於評價權力的不對等性,是社會結構帶來的壓力;公眾人物,在表達「反討好」觀點時,要更加謹慎地考慮自己的言論帶來的影響。
四
既然這樣,是不是意味着,說話時一定要討好群體?
在我看來,討好群體的實質,是公眾人物為了規避輿論風險採取的一種防禦性表達。這種表達會讓人覺得虛偽,帶有一些精英的傲慢。
真正有效的溝通是什麼呢?
法國著名思想家皮埃爾·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曾說過,真誠不是真情實意的簡單表達,而是通過符號資本重建共情紐帶。所以,我認為真誠首先要具備同理心。
什麼是同理心(empathy)?你能理解朋友失戀時的傷心,不僅能明白他為什麼難過,還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並給予安慰。這就是同理心。
想表達自我,就得站在對立面去理解別人。這樣,既能避免優越感的流露,還能展現出深層次的關心。
另外,不討好不等於隨便說話。
「不討好」的意思是,不通過貶低自己來討好別人。真正不討好,是堅持自己的價值,不輕易因為別人的想法就改變自己。
比如,有人批評你,你不是一味地點頭哈腰,而是冷靜地想想有沒有道理,該接受就接受,不該接受就堅持自己的想法。
而「隨便說話」就完全不一樣了,這走到另一個極端,完全不管社會規則和別人的感受。比如,有人在公共場合大聲喧嘩,只顧着自己爽,完全不管別人怎麼想,這種就是典型的「隨便說話」。
公眾人物表達,很容易出現語境錯位,會被看作是一類群體的看法。
你一句:現在壓力大,我真想辭職不幹,傳到老闆耳朵里,會被認為是對工作的不滿;傳到粉絲那裡,會被解讀為對行業的吐槽;傳到競爭對手那裡,會被當作是負面消息來利用。
所以,在我看來,不討好,但不肆意,有三種機制:
一,語境校準,博主應該清楚說的話會產生的影響;
二,共情預判,要考慮是否基於同理心,有沒有在尊重自己的感受和敬畏公眾之間找到平衡,是不是真的站在受影響的人的角度去思考。
三,結構批判補充。有沒有把個人表達放到社會的大環境中去分析,自己的話到底有沒有真的有助於社會進步。
或許,通過這三種機制,博主可以在不討好的同時,避免肆意表達;做到既堅持自我,又尊重他人,還能對社會有所貢獻。
表達是一門藝術,公眾溝通如此,個人亦是如此;希望何同學,不要自暴自棄,找到合適的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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