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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很留心地打量着雪梅,她臉上帶着些許不安和焦慮。那天中午,她滿懷期待地從菜市場回來,手裡捧着新鮮的蔬菜和肉類。
婆婆,我回來了。今天給你買了些新鮮的食材,等會兒給你好好做頓飯!雪梅邊說著,邊在廚房裡忙活起來。
我坐在客廳里,眯着眼睛打了個盹,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雪梅,你還沒告訴我,拆遷款究竟是多少?市政府那幫傢伙沒少剋扣吧?
廚房裡傳來雪梅的迴音:婆婆別總這麼猜忌人家,拆遷款足足有80萬呢,他們已經儘力為我們討回公道了。
婆婆您就別操那份心了。雪梅從廚房探出頭來,語重心長,我和大偉都有穩定的工作,賺錢養家足足夠了。這80萬錢自然都歸您所有,將來要作古您也不用擔心。
我皺了皺眉頭,並不十分相信她的話。作為婦人,她們說的話自然會顧及面子,不會將真心話全然說出口。我敢肯定,雪梅對這80萬定有不少心眼兒。
我打斷了雪梅的話:我自有分寸,你還是專心做你的事情吧。說完,我便轉過身,假裝看起了電視,心裏盤算着將錢託付給誰保管才最穩妥。
天色暗下來之後,雪梅已經把晚飯端上了桌。我百般無趣地扒拉了兩口飯菜,便推開碗筷,起身往自己房間走去。
婆婆,您這是怎麼了?沒胃口嗎?雪梅滿臉關切地追過來。
我來到了素珍家的門前,抬手敲了敲門。裏面傳來些許響動,片刻之後,門開了一條縫,露出素珍蓬頭垢面的面容。
李嬸子,這麼早就來啦?怎麼啦,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素珍見我神色凝重,連忙將我讓進屋內。她的出租屋雖然陳舊,卻有種僅存的溫馨。她拿出兩個舊杯子,為我和她自己各泡了一杯熱騰騰的茶水。
李嬸子,您就直說吧,究竟是什麼事啊?素珍一邊說,一邊把茶杯推到我跟前。
素珍露出一絲疑惑之色:可是嬸子,雪梅她不是一直都很孝順您嗎?怎麼您還是不放心呢?
我立馬擺擺手制止了她的疑問:雪梅固然孝順,但她年輕氣盛啊,對金錢難免有些貪戀之心。我可看着不像,她說了不算,總得作為婆婆多加小心為上。
素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也望了我的想法。
我從懷裡掏出一個牛皮紙袋,說:就在這裡,80萬現金,你給我好生保管着,我們就彼此說定了。到時候我若真用錢,你就直接拿給我。
素珍不禁臉色一變,顯然被這80萬的數目驚到了。但她很快就鎮定下來,伸出雙手接過了鈔票袋。我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將錢小心翼翼地藏進了櫥櫃。
日子就這樣一年一年過去。有一日,我忽然覺得精神好多了,便想着也該將錢財理理了。於是我來到素珍的家中,敲開了她的房門。
素珍,我來取點錢財,你把它拿出來吧。我對着裡屋大聲說道。然而,裏面竟然半晌沒有迴音。
素珍?素珍你聽到沒有啊?我皺起眉頭,覺得不太對勁。便又用力叩了幾下門。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人拎着個皮包匆匆走過,看樣子是素珍家的鄰居。我上前攔住他,問道:小夥子,你可知素珍嬸子去哪兒了?我來取點東西她卻不在家。
那人露出猶豫的神情,似乎欲言又止。我心中不禁撲通直跳起來,暗自祈禱千萬別出了什麼岔子。
天啊!我只覺得天旋地轉,腿腳一陣虛浮。素珍竟然已經離世了?那我那80萬可就徹底沒了蹤影啊!我雙手捂臉,淚水叫嚷地滾落下來,內心無比悲痛欲絕。
這時,雪梅不知從哪裡趕來,她的眼神有些怪異。待她看清我的樣子,臉色也變了。
婆婆,您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哭成這樣?她連忙過來扶住我，關切地問道。
雪梅的話語猶如晴天霹靂,我頓時愣在了原地,盈盈淚水在眼眶裡打着轉。我怎麼就這樣輕易地將80萬全部託付給了素珍呢?當初我對雪梅的猜忌實在太深了。
雪梅顯然也被眼前的窘況嚇倒了,她用力將我攙扶起來,扶我在牆根處坐下,自己也無力地跌坐在我身旁。我們就這樣無言對坐,彷徨無助。
良久,雪梅終於開口,語氣里滿是無奈:婆婆,您當初為什麼要把錢給素珍保管?您怎麼就這樣全然不信任我呢?
雪梅冷笑一聲,語帶刻薄:您就這樣全然不信任您的兒媳,寧願把錢交給他人,也不考慮把錢交給我保管?我們是一家人啊婆婆!
我低下頭,無言以對。她說的沒錯,我當年對她確實太猜忌了。可是一旦母老虎起了戒心,就很難完全放下防備。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對雪梅存有戒心,生怕她貪圖我們這筆錢財。
雪梅見我低頭不語,眉頭冷冷地一皺,忽然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我無力地坐在那裡,望着她遠去的背影,百感交集。錢財固然重要,但親情更為可貴。我明白我們婆媳已經產生了太深的隔閡和裂痕,如不及時修復,只怕會永遠無法彌合。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在沉默和冷戰中度過。雪梅自從那日之後,就再也沒有主動同我搭話,我們就這樣生生分開,疏疏落落。我的心情每況愈下,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有時我瞥見雪梅對我投來憤怒的眼神,我就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內疚和自責。
轉眼又是一年過去。有一天,我正坐在家中打盹,突然感到渾身一陣劇痛,彷彿內臟都要被撕裂般。我大叫一聲,猛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滿身是汗,牙關緊緊地扣在一起。我終於意識到,自己恐怕是得了絕症。
在那之後的幾個月里,我的身體每況愈下,終日卧病在床。雪梅雖然極少開口,卻也會默默地照料我的飲食起居。只是當我央求她將錢取回來時,她總是冷着一張臉,姿態曖昧不明。
直到有一天,我再也忍無可忍,翻身下床,步履踉蹌地來到院子里,大喝道:雪梅,我現在真是命懸一線,你就這樣袖手旁觀嗎?你現在立刻給我去找素珍,把我那80萬要回來!
雪梅顯然被我的咆哮驚到了,她緩緩走到我跟前,神色複雜地看着我。就在這時,我忽然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軟,撲通一聲栽倒在她面前。
婆婆!婆婆您怎麼了?雪梅驚慌地蹲下身,扶着我的肩膀大聲喊道。
當我再次醒來時,只見雪梅低着頭,正襟危坐在我床前。她雙目紅腫,顯然是剛哭過。
眼淚止不住地從我的眼眶裡湧出來,我的心在狠狠地抽搐着,痛徹心扉。雪梅見狀,雙手緊緊地攥着床單,神情無助而痛苦。
我艱難地抬起手,無力地搖了搖頭。我能怪誰呢?當初的一切決定都是出於我的偏執。我對雪梅太過猜忌了,竟然將這筆錢全部交給了素珍保管。而如今好了,錢財就這樣無影無蹤,我們一無所有。
雪梅見我低落絕望的模樣,眼神中滿是自責。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脊背挺得筆直。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鏘鏘有力的鐘聲,不知是從哪裡響起。
雪梅回過頭,望着我說:婆婆,這鐘聲彷彿在提醒我們,時光飛逝,生命轉瞬即逝。我們不應再糾纏於已經發生的事情,而是要直視未來。
雪梅的話像一股暖流般流入我的心扉。是啊,生命如此短暫,我怎能再固步自封,對親人懷着隔閡呢?我們應當互相理解,珍惜餘生。
我攥緊了雪梅的手,輕輕地點了點頭。雪梅見狀,終於釋然地笑了,她坐到床邊,一隻手輕輕地拭去我臉上的淚水。
就這樣,一轉眼又是幾個月過去。我的病情一日不如一日,但內心卻是釋然的。有了雪梅的陪伴和照料,我倍感安慰。我們彼此不再計較過往的芥蒂,反而如魚得水,親密無間。
有一天,雪梅推門走進來,手裡捧着一小攤桃紅色的藥丸。
婆婆,這是醫生開給您的鎮痛葯,您現在吃了吧,好好休息一下。她說著,輕輕托起我的頭,把藥丸一粒粒地送入我嘴裏。
我咽下藥丸,感到一陣溫暖從喉頭蔓延開來,眼皮也漸漸沉重起來。我昏昏欲睡之際,下意識地握住了雪梅的手,用力攥着。
就這樣,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等再次睜開眼睛時,我發現自己身處一片綠色的草地,陽光暖洋洋地照耀着我。我艱難地坐起身來,發現周圍空無一人,安靜得可怕。
我張望四周,突然發現在離我不遠處,停着一輛嶄新的小汽車。車旁,雪梅正站在那裡,朝我招了招手,露出溫暖的笑容。
我怔怔地看着她,心中五味陸陸。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車裡鑽出來,正是我當年的老伴兒!他揮了揮手,也對我報以微笑。
我的眼淚終於汩汩湧出,可是這一次,卻是幸福的淚水。我終於明白,自己度過了一生的坎坷和苦難,終於來到了這個更美好的世界。
我扶着腰慢慢站了起來,然後邁開步伐,朝着雪梅和我的老伴兒走去。一路之上,我回頭看了看身後那片草地,心中竟是釋然而寬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