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拉爾生下了兒子,被送到祖父家來。烏爾蘇拉不願布恩迪亞家族的血脈流落在外,不顧丈夫的反對,收留了他,不讓其透露孩子的真實身份。孩子繼承了父親的姓名,為了方便,大家就叫他阿爾卡蒂奧。
因這段時間家中事務繁忙,活計多,就把阿爾卡蒂奧託付給一個印第安女人照料。她和兄弟為了逃避失眠症來到了馬孔多,兩人溫順勤快,烏爾蘇拉就收留他們幫忙做家務。就這樣,阿爾卡蒂奧和阿瑪蘭妲就先學會了瓜西拉語,然後才學會了卡斯蒂利亞語,還學會了喝蜥蜴湯吃珍珠卵。烏爾蘇拉一無所知,她正忙於做大有前途的糖果小動物生意。
跟着烏爾蘇拉來的人,四處宣揚馬孔多土地肥美,位置又比大澤區優越,馬孔多很快變了樣。昔日僻靜的小村很寬變成繁華的城鎮,有了手工作坊和店鋪,還開通了一條永久商道。第一批阿拉伯人就是沿着商道而來的,他們穿尖頭皮靴戴耳環,用玻璃珠交換金剛鸚鵡。
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看着馬孔多神奇的變化,很興奮,認為現實比他的幻想豐富得多,對煉金實驗完全喪失了興趣,又變成了創業之初那個富於進取心的男子。他把錘鍊多日的材料擱置一邊,忙於設計街道,規劃新居,以保證人人享有同等權利。
新落戶的居民很尊重他,所有人鋪設地基或修建圍欄,都要先諮詢他的意見,大家還一致決定由他掌管土地的分配。
吉普賽人又來了,人們興高采烈歡迎,認為阿爾卡蒂奧會一起回來,可是他並沒有出現,烏爾蘇拉非常失望,認為再也見不著兒子了。
吉普賽人這次沒帶蛇人來,卻把流動遊藝會變成了大型賭場。鎮上認為他們轉播貪慾和墮落,不許他們紮營,不許他們踏上馬孔多的土地。
但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卻明確表示,梅爾基亞得斯的偉大發明,以及他的智慧,對村子的發展壯大,做出過不可磨滅的貢獻,馬孔多的大門將永遠為他古老的部落敞開。
然而,據那些周遊各地的人說,梅爾基亞得斯的部落,由於逾越了人類知識的界限,已經從大地消失了。
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很快丟掉幻想,進行建村的實幹工作,他批准了一件實事,就是釋放哪些從建村開始,就用歌聲報時的鳥,換成家家戶戶用音樂鍾來報時。這些雕刻精美的木鐘,是用金剛鸚鵡從阿拉伯人那裡換來的,由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統一校準。每隔半小時,鎮上就會響起同一樂曲歡快的和弦,一到正午,所有時鐘分秒不差地,同時奏響整曲華爾茲,氣勢恢宏!
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還決定在街上種植巴旦杏,不再種植金合歡,還發現了能是樹木經久不衰的方法。多年以後,馬孔多已經遍布鋅頂木屋,那些最古老的街道上,人們依然能看見巴旦樹布滿灰塵的斷枝殘干,卻不知道是誰栽的?
當父親忙於整治市政時,母親也在一心擴大家業。她用糖製成小雞小魚兒,拿樹枝穿着,每天兩次到街上去銷售。
奧雷里亞諾整天呆在實驗室里,憑自己的探索掌握了製作工藝,被父母遺忘。他已長得高大,哥哥遺留的衣服很快就不合身了,便開始穿父親的衣服,只是要到裁縫比西塔西翁那裡去收緊襯衣,修剪褲子。
他到了青春期,失去了甜美的童音,變得像沉默寡言孤獨入骨,但卻恢復了呱呱墜地時的執着眼神。他全神貫注廢寢忘食地忙於金銀藝實驗。
父親擔心他過於專註,想讓他找個女人,便給了他家裡的鑰匙和一些零錢。但他卻拿錢買來鹽酸配製王水,給鑰匙鍍了層金。不過他的古怪跟阿爾卡蒂奧和阿瑪蘭妲比起來,算不了什麼。
兩個孩子剛開始換牙,整天跟在印第安女人後面,頑固地不說卡斯蒂利亞語(西班牙語),只說瓜西拉土語(當地語言)
烏爾蘇拉對丈夫說:「你有什麼可抱怨的?有發瘋的父母就有發瘋的兒女!」正當她哀嘆自己命不好,認定兒女們的怪癖跟豬尾巴同可怕時,奧雷迪亞諾眼神定定地望着她,令她感到一陣茫然。「有人要來了。」他說。
烏爾蘇拉並不理會,她認為有人來很正常,每天都有數十個外鄉人經過馬孔多,從未有過混亂,無需神秘預告。然而,奧雷里亞諾對自己的預感深信不疑,堅持說:「我不知道是誰,不管是誰,人已經在路上了。」
果然,到了星期天,麗貝卡來了。她只有11歲,幾位皮草商人帶着她從馬納烏雷辛苦跋涉而來。他們受人之託將她和一封信交給了布恩迪亞家,卻又說不清託付他們的人究竟是誰?
她帶着一個小衣箱,一把繪有彩色小花的小搖椅和一個帆布口袋。口袋裡裝着她父母的骨殖,一刻不停地發出咯咯咯的響聲。那封信里充滿溫情,表明是烏爾蘇拉的一個遠房表妹,把孩子託付給她,希望她照顧好無依無靠的孩子。
小女孩是摯友尼卡諾兒.烏略亞和妻子麗貝卡.蒙特爾的女兒,還盼望以基督徒的禮儀安葬他們遺骨,云云。信中提到的名字和末尾的簽名都清晰可見。然而烏爾蘇拉和丈夫都不記得有這個親戚,也從不認識寫信人,更不用提還是在遙遠的馬納烏雷。
除此之外,他們無法獲得小女孩更多的信息,只好收留了她。麗貝卡從來到的那一刻,就一直坐在搖椅上吮手指,用驚恐的大眼睛打量着人,似乎聽不懂別人說話。她穿着破舊的黑色斜紋布衣裳,腳上穿着漆皮脫落的短靴,頭髮攏耳後,用黑帶子束兩髮髻。她 披肩上的圖案浸滿汗漬已無法辨認,一顆食肉動物犬牙做的護身符,配上銅托戴在右手腕上。她皮膚青綠,肚子如鼓,都顯示出她因長期飢餓而體弱多病。然而當食物端來時,她卻嘗也不嘗。大家以為她是一個聾啞兒,直到印第安人用他們的話問她喝不喝點水時,她才眼神一動點點頭
奧雷里亞諾耐心地在他面前從頭到尾念了一遍聖徒節期表,但她對所有名字都沒有反映,家人只好根據信中她母親的名字叫她麗貝卡。
因馬孔多那時還沒死人,自然沒有墓地,只得暫時將骨質袋收藏起來。很長一段時間,在家中到處礙事,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像母雞抱窩似地咯咯響。
麗貝卡過了很久才融入家庭生活。她總是縮在家裡的角落,坐在搖椅上吮吸手指。除了鐘錶奏出的音樂,什麼都無法引起他她的注意。每隔半小時鐘聲一響,她驚恐地睜大眼睛四處尋找,彷彿要在空中某個位置找到那樂聲。
她什麼也不肯吃,誰都無法理解她竟然沒餓死。後來印第安人偷偷觀察,才發現她只喜歡吃院子里的濕土和用指甲刮下石灰牆壁。
從那以後,家裡對她嚴密監視,往牆壁上塗辣椒油,在院子里灑牛膽汁,但她異常狡猾機智,總能找到泥土吃。烏爾蘇拉採取了更嚴厲的手段,在小鍋里放入橘汁,兌上大黃涼了一夜,次日讓她空腹喝下。烏爾蘇拉相信,任何苦味的食物進入空腹,都會令肝膽產生反應,進而讓麗貝卡戒掉吃土的惡習。麗貝卡拚命反抗,力氣超出了她的個頭,他們像搬倒一條小牛逼她喝葯。她亂踢亂咬,亂吐口水,用古怪的叫聲呼號。
印第安人聽得目瞪口呆,那是他們語言中最污穢的辱罵。烏爾蘇拉知道後,灌藥時又加上皮帶抽打。不知是大黃還是毒打,或者是二者的同時作用,幾個星期後,麗貝卡有了好轉。
她同阿爾卡蒂奧和阿瑪蘭妲一起玩耍,他們把她當姐姐看待。麗貝卡胃口很好,刀叉也用得不錯。不久家人又發現,她的卡斯蒂利亞語說得和印第安土語一樣流利,手頭活計也幹得出色。
她還會哼唱音樂鍾湊出的華爾茲舞曲,再配上自編的歌曲,顯得滑稽可笑。大家很快就接納她成了家庭新成員。她和烏爾蘇拉最親,勝過烏爾蘇拉的親生兒女。她叫阿瑪蘭妲小妹妹,叫阿爾卡蒂奧小弟弟,叫奧雷里亞諾叔叔,叫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爺爺。
於是,她和其他家人一樣名正言順地用上了麗貝卡.布恩迪亞的姓名。也是她一生用過的唯一姓名,直到她去世從未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