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華:四歲奔向自由

2023年01月01日23:49:08 故事 1174

西安 凌華


凌華:四歲奔向自由 - 天天要聞

1975年,初冬。

前面有一線光亮。我伸出短短的胳膊,稚嫩的小手向兩邊推開,散落的光亮越來越大。我從健壯的大腿旁蹭了過去。向左偏一點,小心繞開堆在過道旁的兩個灰色的帆布旅行包。「甭擠,甭擠些!」前面的大漢扭頭未見人,轉而低頭一瞅,把旁邊的三四個人一撥拉,「叫娃兒過去。」機會越來越好,三三兩兩的人流,人多慢走,人少小跑。「慢點兒,慢點兒跑。」後邊傳來熟悉的四川男子急切地呼喊聲,「過一下,過一下噻。」我哪裡聽得進去,差一點兒被一個喇叭型背簍掛倒。幸好背簍里堆滿了東西,背簍沒倒,我也沒倒,踉踉蹌蹌又站穩。「慢點兒,慢點兒!」那個四川男子的聲音又由遠而近。我毫不遲疑拃着倆小手,穿着不太合腳的新的棉窩窩,向前踏踏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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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兩節車廂中間,面前幾個較高的台階。往後瞅瞅,沒見人追來,我左手扶着車廂壁,小心探腳往下挪,一隻陌生的大手忽然拉住了我的右手,領着幾步就來到了車下。東張西望,大多數人都向前方遊動,我下定決心朝這邊兒。超過一個人,兩個人,超過大人抱着的小妹妹,「爸爸,小哥哥,小哥哥。」我顧不上打招呼,抓緊時間繼續小跑。「小朋友,你跑啥呢?你家大人呢?」我往後胡亂一指,趁人家回頭查看之際,我輕輕掙開他的手。快跑,快跑,只有這一個信念支持着我。

超過這諞閑傳幾個人,超過這五十多歲的母女,超過了這抽煙的,超過了三個擺龍門陣的人……超過了,超過了,沒有人了,終於超過了所有的人了!我心裏激動萬分,再遠點兒,再遠點兒,就會更有意思,會更安全。安全了?安全了!安全了?安全了!回望來時方向,我就近已見不到人影。再往前,已沒有了火車,我站在車頭旁,仰起頭,向上伸着雙手,蹦着蹦着往上瞅,可是沒有人理睬。「叔叔,叔叔。」我呼喊着,高高在上的車頭裡沒人聽到。

一位30多歲的四川男子,一路三步並作兩步跑着,一邊用胳膊擦試着額頭和脖子上的汗水。越來越近了,我看清楚了他,他也看清楚了我,他一步步慢慢靠近我。這時,車頭的車門開了,「小朋友,你幹什麼呢?」「叔叔,我想開火車。」「是嗎,小朋友?」「叔叔,開火車,開火車。」我急忙向上伸出雙臂,比比劃劃。

「這是你的孩子?」「是的。」「那好咧。」四川男子從我胳膊下架着我,使勁兒往上舉起來,司機叔叔俯下身,拉拽我的肩頭,一把盪起,我就落在了駕駛室里。「小朋友,你看,這是往前開的方向。」全部是通透的大玻璃窗,兩條鐵軌向前延伸、延伸着。叔叔一手抱着我,一手指點着,好似如今高層樓的落地窗、觀景台,又像我們在農村爬上樹榦的感覺。他轉身與另一位叔叔相視而笑,說,「小朋友,你真有福氣!這是我國剛剛新開通的第一條電氣化火車,你是第一位上火車頭參觀的。這下回去以後要好好學習了,千萬不敢亂跑了。」「第一條」,「第一位」,這幾個字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里。

父親工作出差途經成都和重慶,時間不是很長,正好把我也捎上回一趟老家。媽媽特意給我換上了添置的藍色的格子絨衣和新的棉窩窩鞋,爺爺奶奶(母親的父母親)也說去了,要聽話。我還挺高興的,給村裡的小朋友說,我坐火車回老家呀,去看公公婆婆(父親的父母親)。我在院子里平常因有積水間隔一點鋪的磚上蹦蹦跳跳,一個不留神絆倒在旁邊兒未乾透的泥地,把衣服都蹭髒了一塊兒,用小手搓搓拍拍,還是有淡淡的泥印子,但我也只有穿着這身兒出門了。

我想起二哥提醒所說,在農村總不聽話,這回把你送到遠得很的重慶,再不回來了。一般人家裡兩三個孩子,總說我這「大木頭二楞三噱四蹭」的「四蹭」是多餘的。倘若不是這邊爺爺奶奶的刻意堅持,惜乎乎,就沒有你啦。家裡老少十口人,糧食很困難,父親經常同單位師傅或者同事兌換全國通用糧票,加上一些錢寄回老家,這下要把我送走就減輕了負擔。我似懂非懂,一路上心裏沉重壓抑了起來。

小時候一直盼望着坐火車。這次第一次坐火車的記憶很真切。以前坐火車的時候,人們面對面坐着,喝茶看報聊天,跟鄰座的人一會兒就成了朋友。火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安全感和親切感,樸實得讓人踏實,上了車好像回了家。上火車人多能擠破頭,座位底下往往也躺着人。至今難忘,還有為了防止小偷,在衣服裡邊的口袋上別著的大別針。或許是年紀小的原故,朦朧中只記得火車「哐哩哐嘡」響個不停,不停地鑽山洞,進進出出數也數不完,害得一直趴在窗前想探知外部風景的我老看不清楚外面到底是怎麼回事。寶成線,可是翻山越嶺哦,當然山連山,洞連洞。連續坐兩三天火車的煩悶,所以中途大站那陣下車透透氣才顯得那麼急切和興奮。

我睜開雙眼,旁邊已經沒有人了,我不哭,我不鬧,趕緊穿好放在枕頭旁邊的衣物,站在床上狠狠地往上蹦了幾下,感覺褲子提上來,平整啦,趴在床上一點點往下探,觸碰到了地面,直接坐在地面上,穿好兩隻棉窩窩鞋,輕手輕腳往房門走去。快到門口,房間門自動打開了,「華華,你起來了。」「娘娘,我要尿尿。」「娘娘領你去廁所。」「他爸去外邊兒忙事情,不讓娃兒下樓,就在這層走走。」「娃兒調皮不?」「楞是乖得很,今天我上去遲了一哈,自個兒把衣服都穿到齊。」

在廠院招待所住了幾天,除了有一天父親領我外出,見到一位成都表叔和小我半歲多的表弟,晚上還在大球場看露天電影《洪湖赤衛隊》。打仗的片子真過癮,但其中有一段兒故事情節,使我聯想起二哥這麼一說不要我了,瞅着電影,也不由自主哭得一個勁的。看完電影,父親拉着我的手慢慢往旅館兒走,忽然有個東西放在了我們兩手中間,回頭一瞧,小表弟又跑開了,「爸爸給哥哥的,爸爸給的。」解了細細的紙繩子,掀開報紙觀瞧,裏面包著一件藍點點兒的棉毛衫。表叔喜歡我,但也待不了一半天,我就要隨着回江津永安小山村了。

我的到來,老家人老老少少都很開心。記得我剛出生時,六十多歲的婆婆又添了大孫子,特意為我做了一雙黑色的小棉鞋,等郵寄過來,我已經穿不上了,但我像個大玩具似的,寶貝的不得了。這是老家婆婆給我做的,我悄然珍藏,之後幾次搬家也沒有丟失。父親母親常說我是到這個家記賬來了,相關物品,保存至今,瑣碎事情,記憶猶新。

老家大伯有兩兒三女,二伯有四女,三伯時三兒一女,女兒恰巧排行在二,也稱呼為二姐。我最愛乾的一件事情,是三家姐姐同時都在場,有時候吃飯,有時候在整理各種布條條,給我們納鞋墊,我忽然間喊一聲「二姐」,只見她們下意識地都答應。「我是最大的二姐」,「我是二姐」,「我也是二姐」,我開心極了,姐妹們也笑作一團。她們還給婆婆學說:「華華好耍很。」婆婆也說「鬧熱很。」捉弄了好幾次之後,我拃着兩隻胳膊就跑,她們有時攆着,圍起來我,搶着抱着我,舉起我,當然了,她們有時也使勁兒擰我臉,拍我屁股,捶我後背。

二伯喜歡拉着我,抗着釣魚竿,拎着小桶桶到家門口池塘去釣魚。在離祠堂灣學校近的一角,一邊是吃的凈水,一邊是池塘,二伯總愛在兩者分界線的池塘台檯子上站着釣魚,我緊張地不敢靠近不甚寬的水泥檯面兒,就在一旁老老實實守着盛了水的桶桶。可能因為我不常吃到魚,可能魚兒也歡迎西安來的小客人,二伯一般一會兒釣上兩三條,我連蹦帶跳地跟在後面,回家改善「宵夜」(晚飯)。

三伯有次準備做宵夜,我從外邊跑進廚房,拉着他的胳膊,左右搖晃着,「三伯,陪我玩兒一會兒。」「華華乖,三伯要做飯的嘛。」「你是我的親人,你要陪我玩兒。」我隨口的一句話,三伯哭笑不得,在灶火旁摟着我說話。婆婆回來了,詢問怎麼還沒有做飯呢?三伯急忙給複述,婆婆一聽也很難過,「沒啥,沒啥要緊,你陪華華再耍一哈。」這成了三伯記得我小時候值得回憶和驕傲的一件事情。

父親幾天之內把事情辦完了,這裡也沒法久留了,父親便要帶我回去,並沒有像二哥所說的留下。在老家的人都送我們到大門外,我和父親左轉走過一截兒小路,右轉上了池塘邊的大道。我回頭瞧着他們仍然站在原地,望着,揮着手。我掙脫父親牽着的手,一路向回奔來。父親還未反應過來,我已經跑過來一段距離。我跑到婆婆跟前,「婆婆,你別哭,我過幾年和爸爸回來再看你。」站着的幾個人抹着眼淚,哭了,又笑了,他們輪流再抱抱我,我淘氣地用衣袖給他們擦拭着淚水。父親也輕輕抹了抹淚水,雙手接過我趕緊走了,再不回頭,我扭頭望望,招着小手,「公公婆婆,三伯三伯娘,六叔六娘,姐,你們回去吧,我們還會再看你們!」

我四歲半第一次回老家的經歷,被父親回到西安給爺爺奶奶、母親和親戚重複了多次,每一次都是說著笑着,哭哭啼啼,想一想,更是一種後怕,這也有了家裡人所說的「離家出走、奔向自由」的定性。或許,這也是多年以後同在一個軍工廠,同住一個家屬區,陪伴在父母身邊的緣故吧。

花開花落,幾度春秋,人無法預知未來,但可回首過去。或回老家,感受血濃於水,鄉音依舊,親情相伴,宛如一首美妙的音樂,縈繞在我的耳旁。不懼風雨,無問西東,揚起風帆,一直向前,勇敢的去追尋,奔赴心中那向著光的地方。

2022年12月31日夜

於東儀臨雨軒

凌華:四歲奔向自由 - 天天要聞

作者簡介:凌華,喜歡閱讀各類書籍,愛好詩歌、小說、散文。就職於國營企業,多家報刊的通訊員,文章經常發表在各大報刊雜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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