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小萊 圖:大俗攝影
「小微,小微,你媽媽呢?」
小的時候,我在村裡其他人家玩,他們就很喜歡問我這個問題。問完,他們自己又笑了。
他們知道我沒有媽媽,知道我媽是被我爸騙到手的,生下我後就跑了。
可是他們還是喜歡這樣一遍遍地問。當然我也是從他們的嘴裏,才慢慢地知道了我爸媽的故事。
一
我爺爺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家裡就剩下一個患有精神病的叔叔,和老光棍的爸爸。外加村裡補貼蓋的貧困戶小房子。
那年我爸去東莞打工,在一個廠子里認識了同樣去那裡打工的我媽媽。我媽媽長相一般,人又比較內向沉默,很少和別人交際。
我爸就挑選上了我媽,他開始追我媽,竭盡一切努力對我媽好。給她買早餐,晚上陪她去散步,時不時買一點小零食。
不過我爸是70後,我媽是89年的,他比我媽大了十幾歲。我媽如果知道年齡也是不可能跟他的。
但是我爸當時太渴望媳婦了,於是想到了一個餿主意。他把我叔叔的身份證拿出來,說那是他的。我叔叔88年的,所以年齡上和我媽相仿。
加上我爸又對她好,所以她同意了。並且還懷了我爸的孩子,就是我。
當時我至今也沒見過面的外公外婆極其反對,但是我媽那時的「戀愛腦」犯了。覺得自己碰到了對自己好的男人,值得嫁的男人。
所以鐵了心要嫁給我爸。
我爸從來沒告訴我媽,家裡的情況,只說在湖北這邊的一個農村裡。
現在我媽懷孕了,我爸想着煮熟的鴨子飛不了了,才帶着我媽回到家鄉。
二
我媽來後,看到了家裡的情況,那天氣得整整一天都沒吃飯。一直躺在床上。
她感覺自己是掉進狼窩了。破舊的狹小的貧困戶房子,有精神病的弟弟,交通不方便的閉塞又偏遠的農村,還外加一個對自己如此不坦誠的男人。
而且越看叔叔,她才愈加懷疑,那個身份證上的人其實是叔叔,並不是我爸。而我爸當時說那是他很年輕時照的,所以看起來才有點不一樣。
之後他偷偷找到我爸真正的身份證,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她恨啊,恨得心都痛了起來,哭都哭不出聲音了,但面上的痛苦卻比哭出來時,增加了幾十倍。她把家裡的東西一通亂砸。
砸完後,她鬧絕食,說要把肚子里的我,和她一起餓死。當時我在她肚子里已經七個多月了,也很難打掉,所以她更覺得自己走投無路了。
後來我爸這邊的親戚,那些隔一代親的阿姨老奶奶等等,輪流來勸我媽。我媽一開始也不理她們,後來開始和她們抱怨起來,說著說著就哭了。
之後我媽好點了,至少開始好好吃飯了,但是像賭氣一樣。她什麼都不會幹,也不會出去,就是一天天躺在床上。
她唯一就和我們那個大嬸關係比較好,有時候還一邊拉着手,一邊說話。那個大嬸很早喪偶了,也很可憐。雖然她們的可憐不一樣,但或許都是命苦的人,所以惺惺相惜吧。
三
時間對任何一個人都是公平的,不管痛苦的人,還是快樂的人,時間都在一樣地流逝。
轉眼間,我要出生了,爸爸把我媽送到鎮上的衛生院去生產。
等生下我後沒多久,我媽跑回廣西去了。
可是我爸從來都不給她錢,她用什麼路費跑的呢。
據有些人猜測,肯定是那個大嬸給的路費。我爸去質問過她,不過她一口咬定沒有,說我爸欺負她孤兒寡母。後來我爸也沒辦法了。
他抱着我回到了家,對他來說,我是他唯一的後代,也是他的希望。是他把我媽騙到手後,最大的收穫。
可對我而言,卻是一個一出生就註定了要受苦受難的生命。
我們家是低保戶,加上我叔叔還是精神病患者,每個月有好幾百的補貼。所以尚且還買得起一點奶粉,就買最便宜的奶粉喝。
有時候奶粉已經喝沒了,低保戶的補貼還沒到,我就喝一點米湯繼續撐幾天。聽說我一開始也不肯喝,但是後來餓得不行就只能喝了。
等我五六個月已經能吃粥,我基本不喝奶粉了。
後來,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我還是慢慢長大了。不過我沒有上幼兒園,因為沒錢。
那時候我就到處在別人家玩,有時候有一些不認識我的人。另外一個人就會指着我說,這就是那個叔叔是精神病患者,媽媽一生下她就跑了的孩子。
說著,就會故意問我:「小微,你媽媽呢」?
我回答說:「我媽媽跑了」!
我羨慕這樣回答着的、沒心沒肺,什麼都不知道的自己。
因為隨着我長大一些了,我懂得了很多事情,開始有了自卑,和很多痛苦。
在我上一年級時,我那素未謀面的媽媽,又出現在了我生活里。不是人,而是這個名稱。據說我爸不知道從哪打聽到,媽媽現在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月工資有五六千。
所以他要起訴媽媽,給我撫養費,媽媽收到法院通知後,主動打電話給爸爸,罵爸爸恬不知恥。
我爸爸特意把我描述得很慘,說希望媽媽每個月給一些錢,來養我。哪怕一個月給500塊錢也行啊,那最多也才是她工資的20分之一。
那是我第一次和媽媽這麼近距離接觸,雖然只是聲音,人依然隔了十萬八千里。我屏住呼吸,想聽清楚媽媽知道關於我的消息後的反應。
我多麼希望媽媽說:讓女兒來接電話,我和她說說話。
可是媽媽自始至終沒有提過我半句,彷彿我只是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中,一個和她完完全全不相關的人。
電話掛後,我爸也在那罵罵咧咧的。說我媽狠心,現在過上好日子了,卻完全不管我。
我一邊不停幹活,把灶台收拾一下,把地上一大堆的臟衣服撿到盆里等等。我盡量把背朝着他們,只希望他們不要看到我的臉,看到我快要呼之欲出的眼淚。
沒多久爸爸出去了,我停下手中的活,蹲了下來,抱着手裡的臟衣服大聲哭了出來,哭得怎麼也停不下來。
我的傻叔叔走過來,在我面前走來走去,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著。
後來這場官司,爸爸勝利了,媽媽每個月要固定給好幾百的撫養費。畢竟我媽一個月收入5000多了,我和爸爸和叔叔還是低保戶。
但是媽媽給了第一個月後,後面幾個月都沒給,她也換了工資卡。我爸又去上訴。那些時間,他一直為這件事忙前忙後的。
然後到處在鄰里相處,說我媽是一個狠心的女人。
那時,我經常躲在被窩裡哭,我不敢發出聲音,只敢默默地流眼淚。
有時,我看着鄰居家的孩子,被爸爸媽媽當成一個寶貝一樣疼愛着。我就一直看着他們,我既羨慕,又恨。
為什麼同樣是孩子,我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註定了一出生沒有媽媽,有一個這樣的爸爸,和一個患有精神病的叔叔。而別人的孩子就被爸爸媽媽捧在手掌心裏,無憂無慮地成長。
我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要生孩子,那些不能好好愛孩子的人,為什麼也要生。
再讀幾年書,我也就輟學了。我只希望快點長大,有一天可以逃離這一切。但或許一輩子都逃離不了了,畢竟我是叔叔和爸爸下半輩子的希望,但我的希望又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