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邊疆當民警,一天只睡5小時

2022年10月04日00:13:25 故事 1735

我在邊疆當民警,一天只睡5小時 - 天天要聞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671個故事—



這是我在這個鎮子當警察的第三個年頭,這三年間正兒八經的治安活動沒參加多少,反倒是和保護區的動物打了不少交道。鵬哥說我不如轉行去做森林公安,自從我來之後,局裡有關動物的案件多了不少。


我剛來石崖公安局報道的那天,天空刮著黃沙,空氣中全是沙土,多說兩句話人們就嗆聲連連。只有陽光在漫天的灰濛里不斷掙扎,一會被沙塵推走,一會又擠了進來,灰黃的天上,旋着一個忽明忽暗的光點。


接我的是當地公安局的副局,王全有。王局見到我十分高興,為了表示歡迎,王局主動說道:「小周同志,歡迎你來我們公安局任職,今天你先休息,過幾天給你整個歡迎會。」我坐在副駕駛聽到這話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是同期唯一一個被分配到石崖地區的畢業生。


我在學校里聽學長們說過,剛進隊的菜鳥都會被隊長忽悠,說這段時間忙,等閑下來給你開個歡迎會,時間一長就沒人再提起這件事。我心裏想這幫老警察套路都一樣,就有些賭氣地說道:「不用麻煩,王局。」


王局卻說:「哎,那哪行。你不來怎麼熟悉工作環境呢?」


我心裏打了鼓,歡迎會跟工作有啥關係?王局沒多說,我也多沒問。


第二天,我正式上了崗。


見到王局,我起身打招呼,王局眯着眼朝我笑:「小周啊,工作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可要及時提出來啊,大家以後都是戰友了。」


我趕忙說道:「是,王局。」


「行了,你快忙吧,我先上去了。有事到二樓來找我。」


我應着,心裏犯起了嘀咕:果然昨天說的歡迎會泡湯了。


那時候正值入夏,剛來單位沒幾天的我身體裸露在外的地方被蚊子咬了個遍。可這卻是石崖一年四季里最好過的季節,我相信沒有人會認為,離冬入春時節阿爾金山的白毛風把裹挾的砂石打進皮膚里的痛會比蚊子叮咬更好過。


歡迎會泡湯加上惡劣的環境,讓我的心情差到了極點。



正當我覺得工作毫無挑戰,生活無望的時候,一個月後的一天下午,局裡突然召開緊急會議。

根據克孜森林公安的情報,最近有一批從新疆活動過來的偷獵者打算晚上偷偷獵殺野黃羊,把黃羊分皮割肉之後再拉到其他地方進行販賣,當天晚上要我們配合森林公安去30公里外的野生動物保護區進行巡查和驅趕,機會得當就進行逮捕。除了當天的值班人員,局裡的所有人員都要去。


我心裏有點激動,這是我第一次出警,更是和野生動物第一次打交道,這讓我之前壓抑的心情一掃而空。王局臨散會對我說:「小周,行動的時候你跟着謝鵬。」


謝鵬是我們局裡經驗最豐富的幹警。幾年前謝鵬部隊轉業到離自己家鄉若羌200公里外的石崖公安局,憑藉在部隊練就出的一身機敏和新疆人特有的豪氣,在局裡人緣最好,也給局裡做了不少貢獻。


我趕忙說道:「辛苦鵬哥了。」


很久沒有帶過新人的鵬哥很高興,拍拍我的肩膀用一口帶有新疆口音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哎!給大學生當老師,第一次第一次。」


「大家散會吧,謝鵬保護好小周。」王局交代完大家就鳥獸四散各自離開了。


夜幕降臨,我們開了兩輛二蛋越野,伴着夜色出發了。


因為是野外任務,二蛋油門大,馬力足,非常適合野外灌木叢的行進。即便這樣,車離開鎮子一顛一顛地行進了一個多小時才進了羌唐野生動物保護區,和當地的森林公安匯合後一行人就向著更深處的黃羊活動區走去。


走在路上,坐我邊上的鵬哥像揉捏沙包一樣捏着我的腿對我說:「小子哈,暈不暈。」


「有點。」我嗓子有點發啞。車子出發了一個多小時,我上車前的興緻沖沖已經被崎嶇不平的道路磨掉了大半。


去保護區的路上丨作者供圖


難受成了我腦子唯一能想到的詞語,我感覺體內不斷翻湧的血液此刻都變成了胃酸,正不停地腐蝕我的身體。


「啊呀!」鵬哥聽到我這話發出一聲怪叫,緊接着操起一口新疆普通話對我喊起來,「越暈着嘛,捏得越緊。」鵬哥說著手又加大了力道。


鵬哥當兵出身,又在一線打拚多年,我的腿被他捏得疼痛難忍。


「啊!」我疼得叫了起來,下意識想扯開鵬哥的手。


「嘿嘿,疼就疼嘛。」鵬哥有點得意,「比吐了強。」


我剛想提出抗議,就聽對講機里傳出一陣急切的聲音,是前面帶頭的車輛:「前面!前面!兩輛摩托。」


我還沒反應過來,車就開始加速了。前面帶頭的車輛讓開位置向側方跑去,我們的車則筆直地朝着前方一個飄忽不定的紅點沖了過去。鵬哥鬆開手大喊讓我抓緊,我像往常坐車一樣用力扯住車門把手。只聽 「咣」的一聲,車在坑裡狠狠地磕了個頭。我整個身體被慣性從座位上帶了起來,身子連同臉一起摔到了副駕駛的靠背上,然後又被顛回了座位。


我感覺嘴裏滲出了一絲甜腥,嘔吐感讓舌根不停地回縮,汽車不停地顛簸,加上血的刺激,讓我嗓子里的嘔吐感越發強烈。


鵬哥大喊:「抱住靠背!」我知道如果再來這麼一下我肯定受不了,於是一把抱住了副駕駛的靠背。


追趕還在繼續,鵬哥把車窗搖下來,一隻手拿起車座底下的喇叭,另一隻手死死地抓住車頂的固定把手,把身子半探出車窗對前面愈發靠近的紅燈喊道:「我們是公安,立即停車!」


這句話更像是一場比賽的預備,一次追逐的發令槍


我清楚地聽到,前方的摩托車在聽到這句話後油門大了起來,我彷彿聞到了摩托車發動機急速運作下汽油燃燒的味道,這個味道,泛出生死。


摩托車在汽車車燈的照射下像一隻逃命的兔子,死命地往前逃竄。後輪帶起的沙石卷着塵土撲在我們的擋風玻璃上,讓我們根本看不清摩托的具體位置。開車的同事也不管,不停地在摩托車後面踩油門。兩輛車就像獵豹和黃羊一般,在漆黑的保護區進行着一場生死纏鬥。


在漆黑無人的保護區你追我趕的五六分鐘里,摩托車憑藉高靈活性不斷地拐彎加速,和我們始終隔着距離。更要命的是汽車不停起起落落地顛簸,我已經從最開始的頭暈噁心,變成了連眼睛都難以睜開的痛苦,每一下顛簸都像是一雙無形大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身上。


突然我從即將閉上的眼睛縫隙里看見幾隻黃色的動物以極快的速度向車後竄去。「黃羊!」我像是用盡了全身剩下的唯一一口氣似的喊了出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野生的黃羊,血液瞬間滾燙沸騰了起來。


我在邊疆當民警,一天只睡5小時 - 天天要聞

保護區的羚羊丨作者供圖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但與這片土地共生同長的鵬哥卻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掉頭,堵住摩托車!」鵬哥沒有絲毫猶豫。


瞬間掉速的輪胎讓剎車片發出陣陣哀鳴,被輪胎帶起的沙石飛舞在空中,打在汽車底盤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


幾乎在同時,摩托車也急剎掉轉了車頭。偷獵者顯然沒想到我們會提前掉頭,輪胎摩擦地面捲起的漫天灰塵像一張鑽不透的大網,擋住了摩托車的去路。我靠在車裡,手在側面胡亂地摸索,想要拉開車門。鵬哥卻早已跳出汽車朝着偷獵者跑去。


偷獵者見有人朝自己沖了過來,沒有猶豫,一隻腳踩在地上當支點,一隻腳踩着剎車,在原地轟着油門把摩托車轉了一個圈原地掉頭跑掉了,動作一氣呵成,一點也沒拖泥帶水。


剛拉開車門的我看着逐漸遠去的摩托尾燈目瞪口呆。


鵬哥像是沒事人一樣,沒有下令繼續開車,而是收起喇叭,緊接着拿起車上的對講機喊道:「這邊安全,那邊呢?」


「安全。」對講機那邊傳來聲音。


「清點人數,收隊!」鵬哥下了命令。


煙塵散盡,除了汽車發動機轟轟的待機聲和燈光下兩條交錯蜿蜒的輪胎印,剛才的一切彷彿都沒發生過。沒有黃羊,也沒有偷獵者,更沒有來自文明的罪惡。


「鵬哥……」我掙扎着開了口,心裏湧出陣陣噁心,話還沒說完就跑到一旁吐了起來。


「吐了吐了。」大家看我吐了像中了彩票一樣高興。


許久,我捂着已經吐乾淨的胃,擦乾淨嘴,接着剛才的話問鵬哥:「你為什麼要提前掉頭啊?」


鵬哥笑得更開心了:「哎呦,他們抓羊都是用車撞的嘛,擋住了就抓不到了。」


「啥也不懂,你就叫白紙好了。好了,回去了。」鵬哥一揮手,大家紛紛上車原路返回。


這天晚上我不僅沒幫上忙,還得了一個外號,我第一次出警就以狼狽不堪的方式結束了。


「小子,歡迎會喜歡嗎?」


第二天王局在會議上笑得合不攏嘴:「今天沒請假,挺像樣!」


聽了這話我才明白王局接我那天話里的意思。每個新人入職第一次出警都會被安排走一次保護區,只不過這幾年沒有人進來,大家也就不再做這樣的事情了。


昨夜連續的顛簸和不斷的嘔吐讓我的頭陣痛不止。我原本以為歡迎會有意為之的下馬威,是一次不常有的經歷。可讓我沒想到的是,如此的難受和狼狽不堪僅僅是個開始。


半年後的一次獵狼任務之後,我才真正意識到,生理上的不適在生死恐懼面前,什麼都算不上。



西北的冬天時常讓我想到兩極的天氣,無休無止的狂風像一張巨型裹屍布,覆蓋在所有活物頭頂;即便不颳風,零下極寒的溫度彷彿也能凍住空氣,讓人呼吸困難。

如此惡劣的天氣無遮無攔的野外本不應該存在任何活物,但我們卻接到了狼出沒的消息。


根據報警信息,礦區水塔發現了狼糞和狼爪印,希望我們能過去勘察解決,保護群眾安全。


我和鵬哥領到命令後帶上裝備就上了水塔


水塔是福利區和礦區路上的一個中線建築,水塔西側是礦區,東側是居住區。平日這裡工作清閑,工作內容也只是例行檢查水塔引水設備的各項數據和故障報修,除了一名定期檢修的男工外,在這裡上班的就只有兩名女工。和其他單位相比,這裡的職工還不如其他單位看大門的人多。


兩名女工平日無聊就在大棚裏面種些蔬菜,順便搭了狗窩養了條狗用來消磨無聊的時間。


養在礦區的狗多數吃百家飯長大,靠着單位路過的人隨口丟的一口饅頭和食堂每天留下的殘羹剩飯過活。雖然吃得不如家裡的寵物狗,但是溫飽不成問題。而水塔在一個兩邊都不挨着的尷尬位置,既沒有路過的職工也沒有食堂,這條狗就經常餓肚子。


餓不死,就成為了水塔養狗的最低標準。


但是最近一段時間水塔的兩名女工發現這一陣沒怎麼餵過的狗不僅不吃喂的剩飯了,毛色還變好了不少。兩名女工雖然覺得奇怪,但是不用喂,狗還越活越好,倒讓她們欣喜不少。直到一次例行檢修,維修工上來檢查,女工閑聊把狗的事情講了出來,維修工過去一看才發現,這不,喂的狗好像是招狼了。


我們到達現場和當天值班的女工見了面,女工講話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顯然她已經知道有隻狼在水塔周邊徘徊。她用手指着狗窩的方向,像是狗窩裡拴着的不是狗,而是狼一樣,說什麼也不願意靠近。


狗窩在菜棚邊上,是用磚和碎土簡易搭起來的。時值風季,阿爾金山口像是一個巨大的鼓風機,把源源不斷的冷風不間斷地吹向下游,想要把一切都凍起來。四周縫隙漏進的風不斷侵襲着狗窩內外,狗窩裡只鋪了一件骯髒不堪的棉衣,這算是這隻狗除了一身皮毛外唯一的過冬依靠。我覺得狗有點可憐,想下次來從食堂拿些剩飯剩菜餵給它。鵬哥卻沒搭理我的同情心,自己蹲在地上仔細扒拉着腳印上的浮土和狗窩周圍的糞便。


「白紙!拍照取樣。」鵬哥在幾個腳印和糞便周圍做了記號,我趕忙拿起工具把標好的地方拍照取樣。


不一會鵬哥看完站起身像是對我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狼把這當家了還,你看地上狼爪印有多少,還拉屎,留這麼重的味道。」


和鵬哥共事了快三年,我早已經習慣了鵬哥這種毫無掩飾的說話方式。倒是地下的腳印讓我有些發懵,雖然之前和不少野生動物打過交道,但是動物的痕迹劃分卻是我未曾注意到的細節,尤其是近距離觀察食肉動物的生存痕迹更是第一次。


「你咋知道這是狼爪印?」我有些好奇。


「你見過哪個狗的腳印這麼大,前面還留了這麼長的指甲痕迹?」鵬哥指着狗窩旁邊一個大小跟杯蓋差不多的腳印對我說。


鵬哥指的那個腳印的確比周圍的腳印大一圈,而且每個腳趾前面還留下了一截指甲的印記,不仔細看,的確容易忽略。


「那糞便呢?」


「狼糞發白,狗糞發黑。你看那些快要風乾的糞便,是不是有幾個白得和你的臉一樣。」


我白了鵬哥一眼,這三年間他傳授知識總是會夾帶一些私話讓我難以消化。


狗窩周邊少有人經過,無人打掃。周圍都被糞便和雜物填滿了空間,讓人難以下腳。狗的尿漬在地上結了一層又一層,像是結了霜,風一吹就能聞見微微的熏騷味,我不敢想像夏天這裡的場景,心想着抓緊取完證遠離這個滿地狼藉的地方。


鵬哥卻不想那麼早離開,他推了推我,塞給我一截棍子,指着前面一團泛白的糞便對我說道:「去,看看,也算是你難得的經驗。」


我心裏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接過棍子像螃蟹一樣小心翼翼地左移右移地移動到那團白色糞便邊上蹲下來觀察起來:糞便整體呈灰白色,在溫度和風力的作用下,糞便已經乾裂了,裏面能看到一些毛絮物,像是某種動物毛髮。我用木棍戳了戳,糞便像粉末一樣碎在地上。我又用棍子搗了搗旁邊的狗糞,裏面摻雜着各種狗的腸胃無法消化的骨渣和其他分辨不出來的雜物。


我有些噁心,但還是驚訝於狼的消化能力。狼的腸胃把吃進去的東西化成養分,只留下連細菌都無法消化的毛髮,吝嗇到令人膽寒。


鵬哥在我身後點了一支煙,說:「今天就這樣吧,回去和局裡彙報一下,設伏打一下這隻狼。」


「這隻狼還會來?」我扭過頭用一種不相信的眼神看着鵬哥。


鵬哥用力抽了一口煙,煙從鵬哥的鼻子里噴涌而出,像是動畫里生氣的牛。鵬哥用夾煙的兩個手指指着被拴在遠處的狗說道:「你看看那隻狗,像是幾天沒吃上飯的樣子嗎?」


我這才仔細觀察起前面柱子邊上被臨時栓過去的狗:體態勻稱,灰黑色的毛長時間不打理,像打了縷的細拖布,一撮一撮的。毛色在寒冷的陽光下折射出皮脂的光亮。


「我問過,水塔上的人已經兩天沒有給它餵食了。」


我若有所思地蹲在地上看着狼糞,突然間我像是知道了什麼似的猛地回頭看向鵬哥。


「沒錯,狼晚上會過來給這隻狗送食。」鵬哥輕描淡寫地說出了我內心的想法。我傻傻地愣在原地結結巴巴地不太願意相信:「不……不可能吧。」


「不信你就用棍子在狗窩裡翻翻,肯定有狗吃不下的動物骨頭。」


我沒再去翻騰狗窩驗證鵬哥的判斷,我知道鵬哥是對的。哪怕沒有骨頭,我也解釋不了為什麼沒人喂的狗還能這麼生龍活虎,不是狼還會是誰呢?



局裡的決定很快就下來了:為了保證群眾安全,由鵬哥帶隊,領上一組人從明天晚上開始蹲守水塔,設伏抓住這隻晚上在水塔附近徘徊的孤狼。

雖然只有一隻狼,但是為了安全起見鵬哥還是決定讓大家最大程度上不和狼正面接觸。


有兩個同事也是小組成員,但是和狼打交道的機會一輩子都不一定有一次,他們想用一種人類英雄的方式來完成這次捕狼任務,好讓這次任務成為他們人生當中不可多得的炫耀資本。


「回家問問你老婆,看她願不願意讓你當英雄。」鵬哥把目光從同事興奮的臉上移開,獨自點了根煙,算是否決了這個提案。


最後鵬哥從牧民的家裡借來了三四個專門捕野獸的捕獸夾,從賣羊肉的攤上買幾斤剩下的羊碎骨,又從狗窩旁鏟了半麻袋散發著尿騷味的沙土,算是完成了準備工作。


「鵬哥,這羊碎骨……喂狗的?」我有些好奇。


鵬哥瞥了我一眼:「還惦記呢?人家狼送的不比你這個有誠意?」


鵬哥頓了頓:「去人味的。白紙,你一會去倉庫拿口大鍋,裏面倒上水,把骨頭和捕獸夾一起煮了,記得戴手套。」說罷,鵬哥從兜里掏出一盒煙拿出一支叼在嘴裏,準備轉身離開。


沒走幾步,鵬哥像是記起了某件事情,回頭沖我嚷道:「煮完把夾子晾乾,埋到土裡,明天用。」說罷轉身進了大樓,沒了身影。


鵬哥從牧民家借來的捕獸夾又大又重,兩片咬合的鐵齒和兩個U型的底座形成了一個半圓的骨架,煮在鍋里要不停地調整。等到全都煮好,太陽已經從頭頂被趕到了山頭。


捕狼的任務正式進入了布置階段。剛到上班時間,鵬哥就把那幾個又重又大的金屬嘴巴裝進後車廂,徑直朝水塔開去。


「鵬哥,那隻狼為什麼會一直來?」過了一夜我依舊想不通昨天的問題。


「那隻狗是只母狗。」鵬哥語氣平淡,彷彿不屑回答我這樣的問題。


我悻悻地不再吭聲,從眼角的余光中我能看出鵬哥今天臉上的表情格外嚴肅。我只好自己琢磨:母狗?跟抓狼有什麼關係?


從鵬哥選擇用捕獸夾開始,大家對這次任務的重視程度就降低不少,不用和不通人性的狼正面交鋒,這讓大家都鬆了口氣。反倒是鵬哥,神情卻越發嚴肅起來。


這次行動一共下了三個捕獸夾,其中兩個下在狗窩邊上,另一個下在狗窩外側,預防狼逃跑。


鵬哥先在捕獸夾中間卡着一根胳膊粗細的棍子,兩隻手用力把合在一起的鐵齒掰開放到地上,下方一起聯動的彈簧吱呀一聲,像是剛剛消化完獵物一般發出一聲滿足的聲響。鵬哥隨即插上銷扣,讓捕獸夾穩定在張開的狀態。


放在地上的捕獸夾像是張開血盆大口的巨鱷,靜靜地潛伏在地下,等待着獵物落入自己的口中。


鵬哥全程都很小心,盡量不讓自己的身體沾到捕獸夾。他不想讓狼聞出來不屬於這個地方的氣味。


下好夾子的鵬哥小心地退了回來,向著我一招手:「白紙,夾子上蓋上一層浮土,別壓了觸發。」他說著把手探進兜里,準備拿他的煙盒。我應着卻看到他在兜里狠狠地捏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把手空着從兜里拿出來。我看着鵬哥,心裏有些好笑,鵬哥如此大大咧咧的性格原來也會有顧忌。


「行了,都回去休息,今天晚上白紙和我守夜;明天鑽頭和老兵。」鵬哥見現場布置完成快速分配了任務。



當晚鵬哥和我帶着槍蹲守在距離狗窩最近的一處房間內,靜靜地聽着外面的動靜。深夜的水塔像是一座廢棄多年的建築,多年積壓下來的灰塵粘在玻璃和已經破敗的外牆上,像是戈壁灘上自己生長出來的產物似的,黑灰一體,毫無生氣。

鵬哥挪了挪僵硬的身體,聲音壓得很低問我:「怕不怕?」


「啊?」氣溫已經低到零下,我的舌頭有些打結。


「我問你怕不怕?」屋裏面沒燈,但我能隱約感覺到鵬哥說這句話喜眉笑眼的樣子。


我吐出一口冷氣,顫顫巍巍地說:「怕。」


聽到我答案的鵬哥嘿嘿笑起來,彷彿他早知道我會這樣,鵬哥一隻手「騰」地摟住我的肩膀往他身上壓了壓,「沒事,一瞬間的事,真怕就把槍拿出來。」


我照着鵬哥的話做了,五四手槍金屬的冰冷感從手心延伸到身體里,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我直了直身子,感覺好了不少。


一夜的蹲守讓我又冷又困,直到東邊的天邊微微泛起了魚肚白,鵬哥才結束了蹲守。


第一夜毫無收穫。


「回去睡覺吧。」熬了一夜的鵬哥臉上看不出失望,「今天讓鑽頭和老兵守着。」


可連着兩天狼都沒有出現。除了鵬哥,隊里的人都覺得狼可能察覺出了危險不再來了,可鵬哥卻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第三天晚上依舊是我和鵬哥。正當我認為今夜又白忙活一場時,凌晨兩點多,一陣輕微的沙沙聲從外面傳進來,是動物踩在砂粒上走過的聲音。聲音很輕,不仔細聽很容易漏掉。


我立馬屏住了呼吸,身體緊繃起來。鵬哥也聽到了,他直了直身子,把一隻手悄無聲息地輕輕放在門把手上,另一隻手握着配槍放在身後一動不動。


我們大氣都不敢喘,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突然,外面寂靜的空氣中發出「啪」的一聲,兩片金屬的鋼牙像是鱷魚嘴裏靜待獵物已久的兩排牙齒,咔地一下,緊緊地咬住了獵物。


「嗷……」狼發出了一聲凄厲響亮的哀嚎,撕開了黑夜寂靜的幕布。


鵬哥一馬當先拽開大門朝着狗窩的方向沖了出去,我也順着牆壁朝着鵬哥的方向跑去。


「手電呢!」鵬哥在叫聲前方不遠的地方停下來大喊。


今夜無風月明,雖比不上圓月的明亮,但也能依稀看到狼在地上不斷掙扎的輪廓。我幾近凍僵的雙手摸索着,眼睛不停地想要透過嘴裏呼出的白氣看清鵬哥和狼不斷晃動的身影。「啪」,手電射出一道白光,打在前方狗窩的平地上。光影的側面顯現出了狼的半截身子。我的雙腿劇烈地顫抖起來,身上的力氣彷彿正在被一點一點抽干。


書上描寫的人對狼的恐懼此時完完全全在我眼前變成了現實。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那一刻我才知道,鐵鏈、玻璃、籠子這些文明社會的束縛,束縛的不是動物的自由,而是人類的恐懼,我的靈魂有些出竅了。


「白紙,你他媽照哪裡呢?照狼啊!」鵬哥手上平端着配槍不斷在確認狼具體的位置,聲音嘶吼起來。


我出竅的靈魂被鵬哥一聲強烈的暴喝吼回來半分。


我急慌了眼,拿手電的手臂不聽使喚地不停亂晃。狼在手電的光柱里不斷閃過又消失,每照到狼頭一次,我剛剛被鵬哥喚回的靈魂就又從身體里溜出幾分。那頭狼左前腿被捕獸夾撕咬得血肉模糊。疼痛、危險、警惕、憤怒,所有情緒此刻都在它面目猙獰的臉上呈現了出來,兩側尖銳的狼牙在燈光的照射下彷彿一把散發著凌冽寒光的匕首,想要一刀刺穿我的身體。


我突然很想擺脫這種從來沒有過的恐懼感,我想跑,什麼人民警察,什麼職責信念,去他媽的,我不想再靠近眼前這個怪物一步。


我喘着粗氣,腳步慢慢地朝後退去。鵬哥察覺到了我的異樣,扭頭破口大罵:「周世傑!你他媽敢跑,老子今天就把你和這畜生一起扒皮!」「給老子滾回來,手別他媽哆嗦!」鵬哥有些憤怒。


同樣憤怒的還有被捕獸夾狠狠摁在地上的狼,這隻狼從剛開始的哀嚎漸漸變成了奮死一搏的低吼。它面朝著我和鵬哥,掙扎着站起來,後腿因為疼痛還在不停地抽搐,前面完好的右腿卻在試着往前撲咬,泛着綠光的眼裡儘是殺意。


狼要開始玩命了。


「白紙,你他媽振作點,它把腿弄斷了咱們倆都得死!」鵬哥有些急,語調也變得歇斯底里了。


我閉着眼睛,用盡全身的力氣使勁往自己的臉上狠抽了幾下。一股熱辣的血液涌動起來,讓我的意識清醒了不少。我顫抖着把手電慢慢穩定下來照在狼身上。


鵬哥沒有片刻猶豫。


「砰」的一聲,五四手槍里脫落出一枚彈殼,落在鵬哥腳邊,狼應聲倒在了地上,哀嚎不止。


狼身子靠近左前腿的側腹部被打出一個硬幣大小的血口,冒着熱氣的血液汩流不止。


子彈在狼的身體里打出了一個巨大的空腔,大股大股的血像瀑布一樣,把地上染了一片鮮紅。狼在地上掙扎了將近一分鐘,終於癱軟在地沒了動靜。


鵬哥垂下平舉了許久已經酸脹的手臂,轉頭看向我。


時間彷彿靜止了,我看着鵬哥,鵬哥看着我。許久,鵬哥緩緩開口:「你不是問我為什麼狼會再來嗎?」


我大汗淋漓地站在鵬哥後方不遠處喘着粗氣,全身像是剛被雨淋過似的,深夜的風一吹,一股刺心的寒冷鑽進了我的身體,我迷茫地看着鵬哥。


「狗和狼沒有生殖隔離,那隻狗懷孕了。」


黑夜又恢復了原本的寂靜。


「結束了,沒事了。」鵬哥輕聲對我說。


我的記憶里,鵬哥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話。我突然很想哭,不是因為鵬哥,而是因為我在關鍵時候沒有跑,還有一些不可言說的其他。



第二天一早,局裡收拾現場。狼倒地的一面被子彈打出了一個巨大的血洞,大量的血凝固在地上,像是膠水一樣把狼緊緊地粘在上面。捕獸夾咬住的那條腿腿骨被夾子巨大的咬合力咬碎了。捕獸夾像一個巨大的盤扣扣在了腿里,沒了骨頭,狼撕開腿上的皮肉斷腿求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在狼的邊上,還有一隻早已僵硬的野兔,聽同事說,那隻野兔的肚子裏面乾淨得什麼都沒有。


後來聽說,一直被狼送食的那隻狗在狼死後的兩個月內也死掉了,連同肚子裏面的生命,最後被水塔的人帶到遠處的戈壁埋了,只不過死物如沙,沒人記得。


事後鵬哥送了我兩顆狼牙,說是辟邪,他不想再接這麼多和動物有關的案件了。我問鵬哥,如果我那天跑了是不是就幹不成警察了。鵬哥從兜里摸出一根煙抽了起來,快要抽完的時候,鵬哥把煙丟在地上用腳踩滅,拍了一下我的腦袋,用新疆味兒的普通話罵罵咧咧:「趕緊的,一堆活等着你呢。」


我在邊疆當民警,一天只睡5小時 - 天天要聞

鵬哥送我的狼牙丨作者供圖


他說罷轉身進了大樓。我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股淡淡的煙草味穿過鼻腔,然後消失了。

(摘自微信公眾號全民故事計劃,譚傑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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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外的疑云:當陪伴與疑惑交織在一個普通的周末,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客廳的地板上,本應是溫馨寧靜的午後,但對於小芸來說,卻是一場情感的風暴即將來臨的預兆。小芸的公公因為一場突發的疾病住進了醫院,作為孝順的兒媳,她毫不猶豫地請了長假,每日在醫院裏悉心照料。
78年我去當兵,給女同桌寫信兩年沒回信,退伍後去找她才發現真相 - 天天要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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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條改版後新增廣告解鎖,廣告開始5秒後用您發財的小手點擊右上角關閉,即可繼續閱讀【本內容為虛構小故事,請理性閱讀,切勿對號入座】1978年的秋季我剛進入高中就讀,一入校門映入眼帘的是滿園漂亮的秋海棠,青紅相間,煞是好看,正當我四處張望時,一個清秀的女孩從我身邊走過,微風吹拂着她的
剛做完流產手術,婆婆做了辣子雞和水煮魚,父母連夜趕來接我回家 - 天天要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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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靠在的士的后座上,臉色蒼白,疲憊不堪。一年前,她和小李滿心歡喜地步入婚姻的殿堂,兩個人憧憬着未來的美好生活。誰知這一年,幸福的生活卻出現了意外的波折。小雨患上了妊娠相關的併發症,醫生告訴她必須儘快手術,以免對生命造成威脅。術後,她需要好好休養,心和身體都需要時間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