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年間,京城裡有一個叫胡桂花的女傭,十六七歲時被一位姓羅的官員買回家做丫鬟,專門伺候夫人。
這個羅老爺巴結上了當朝宰輔,深受信任,一路平步青雲,大小官員都來拉關係套近乎,知道他平時最聽夫人的話,都來走夫人的路子。
想跟夫人搭上線,首先就得買通她身邊的人,胡桂花在夫人身邊,學會了如何巴結奉承察言觀色,以及吃拿卡要,撈了不少好處。
後來那位宰輔倒台,羅老爺也跟着倒了霉,被抄了家,家奴婢女們都被遣散。抄家的兵卒們連家奴婢女們的財物都搜了去,胡桂花也在其中。
胡桂花這時候已經年近四十,仍然孑然一身,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去,這時候她的一個姘頭給她介紹了一戶人家。
這位老爺姓沈,名豐田,在吏部任職,家財萬貫,在京城有好幾家店鋪,經營絲綢布匹,還有兩家藥材鋪,他家的夫人想找一個辦事老練的女傭,最好是在大戶人家做過。
沈豐田的夫人姓杜,出身名門,對身邊的下人要求很高,不僅要模樣周正,還要會辦事,有眼力見。胡桂花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巴結奉承的本事,很快博得杜夫人的信任。
沈豐田坐擁萬貫家財,風光無限,可是他這一支三代單傳,年過三十仍然無兒無女,幾次想納妾,都因為杜夫人不同意而作罷。
過了四十歲以後,沈豐田想要兒子的心情更加迫切,想盡了各種辦法百般勸說,夫人還是不同意。
沈豐田無奈繼續勸道:「我想納妾也是為我們將來考慮,要是我哪天有個三長兩短,咱家這麼大的家業誰來撐持?咱家不像別家,我沒有兄弟,要是我哪天不在了,沈家那些族人隨便個旁支承繼,將來對你不好,到時候怎麼辦?」
杜夫人想想也對,勉強答應了,但是要求模樣不能太好,不能是本地的,不能大操大辦,最好悄悄娶進來。
只要夫人答應,沈豐田什麼條件都能接受,立刻找了媒人幫忙去找。
正巧這時候,沈豐田藥材鋪里的掌柜說,他有一個老鄉叫做劉文,在京城開了間小雜貨鋪,因為經營不善,欠了五六十兩貨款還不上。
他家有個女兒,十七八歲,模樣周正,他現在缺錢補窟窿,正想找個殷實的人家,只要百八十兩聘禮就能答應。
沈豐田立刻讓掌柜去說,劉家那邊聽說是沈大官人娶妾,立刻答應。
最終沈豐田花了七十兩銀子娶回了劉文的女兒劉雪兒,按照夫人的意思,沒有辦酒席,一頂花轎抬進來就算成了。
半年之後,劉雪兒便有了身孕,把沈豐田樂得合不攏嘴,心思全放在了她和沒出生的孩子身上。
劉雪兒剛進門時,因為感激妻子准予納妾,沈豐田為了不讓妻子覺得受冷落,經常到她房裡來,可是自打劉雪兒有了身孕後,把心思都用在他身上,杜夫人開始後悔讓他納妾,心裏怨氣升騰。
見夫人整天愁眉苦臉心情煩躁,動不動就發脾氣,胡桂花立刻明白了主人的心思,經常在旁邊勸道:「夫人不必生氣,即便她將來生下了小公子,夫人終究是正室。」
杜夫人道:「母憑子貴,相公現在便對她如此偏愛,將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胡桂花道:「夫人要是不放心,等她生下一兒半女,夫人把孩子拿過來養,她一個雜貨鋪的女兒,還能翻了天不成?」
杜夫人道:「哎,也只能如此了。」
山東大旱,有人舉報當地官員貪污賑災錢糧,上頭命人前往核查,沈豐田在吏部供職,這次也被抽調前往。
這一去恐怕需要大半年,沈豐田擔心劉雪兒和肚子里的孩子,臨行前對夫人道:「雪兒腹中的孩兒是你我的希望,一定要好好照看,千萬不可出差錯。」
杜夫人道:「我心中有數,請老爺放心。」
沈豐田走後,杜夫人經常去看劉雪兒,越看越生氣,越看越覺得她將來肯定威脅到自己,心中翻江倒海,認為絕不能讓這孩子出生。
她悄悄囑咐身邊的婢女,讓她們經常到劉雪兒那裡去走走,想辦法弄掉她的孩子。也許是這孩子命大,杜夫人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眼看劉雪兒就要臨盆,杜夫人找來胡桂花,悄悄囑咐道:「我看那劉雪兒是個狐媚子,要是讓她生下一兒半女,還能把我放在眼裡?她就要臨盆,你去替我好好伺候她,等她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立刻偷出來扔掉。」
胡桂花沒想到主人會生出這般毒計,心裏難免有些害怕,杜夫人道:「怎麼,你不敢?那我叫別人去做就是了。」
胡桂花心想,夫人把這事告訴了她,就算讓別人去做,為了不走漏風聲,肯定會把她趕出去,還不如自己做,這種事大戶人家常有,算不了什麼。
十多天後,劉雪兒生下了一個男嬰,女子平安,沈家上下喜氣洋洋。
杜夫人興高采烈地跑來看望,讓丫鬟們好好伺候,暗中卻給胡桂花使了個眼色。
杜夫人說劉雪兒屋裡的用具太普通,吩咐下人們把自己房裡的用具搬來,胡桂花趁下人們一片忙碌時,把孩子偷偷抱走。
胡桂花偷走孩子後,孩子一直哭,他往孩子口中塞進了一方手帕,孩子的哭聲小了許多。她把孩子交給了府里一個叫葛老六的下人,讓他把孩子丟得遠遠的。
葛老六知道是劉夫人的孩子,一來不敢,二來又不忍心,胡桂花說道:「這都是夫人吩咐的,你怕什麼,就算出了事,也怪不到你頭上。你要是不幹,看夫人怎麼對付你。」
葛老六抱着孩子出了門,在街上左看右看,不知道該丟到哪裡,忽然看到有一輛運煤的驢車恰好經過,他悄悄把孩子放了在車裡。
運煤的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繼續往前走。
剛生下來的小公子不見了,負責伺候劉雪兒的婢女們趕緊來報知杜夫人。
杜夫人一進門,看到劉雪兒哭得死去活來,心裏別提多高興了,裝出焦急和悲傷的模樣,不停地勸慰劉雪兒,同時斥責婢女們看護不力,讓家丁拿來棍棒教訓。
婢女們直喊冤枉,稱一直是盡心看護,哪敢有半點差錯,一定是有歹人趁她們不備,把小公子偷走了。
杜夫人隨即呵斥道:「看護不力還要強辯,府里哪來的歹人?」
婢女們立刻意識到說錯話,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互相看了看,不再辯解。
杜夫人以看護不力為由,把劉雪兒身邊的婢女全都叫走,只留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傭照料。
劉雪兒丟了孩子悲痛欲絕,慢慢緩過神來後很快也想明白了,這沈府門禁森嚴,孩子怎麼可能不明不白就丟了,肯定是杜夫人擔心她將來會威脅到她的地位,讓人偷走的。
劉雪兒此時不僅為失去剛出生的兒子擔憂,更擔心杜夫人為了掩蓋事實,會對她下毒手,嚇得整日整夜睡不着覺。
不出劉雪兒意料,杜夫人很快有了動作。
杜夫人說,劉雪兒剛剛生下孩子,孩子就不翼而飛,她就是個災星,將來還不知道怎麼連累沈家,必須儘快把她打發走。
一個月後,杜夫人做主,把劉雪兒嫁給了一個秀才做小妾,聘禮分文不要。
劉雪兒在沈家度日如年,得知被嫁給一個秀才,反而慶幸自己能活着逃出這可怕的地方,到了秀才家以後,她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為了保密,杜夫人又把伺候劉雪兒的三個婢女賣給了一個要到江西上任的知府。
大半年後,沈豐田辦差回來,想着馬上就能見到自己的孩子,興奮地跑進門,卻看到只有杜夫人來迎接。
沈豐田問劉雪兒和孩子在哪,杜夫人說,劉雪兒的孩子命薄,生下來不到兩天就夭折了,劉雪兒自知沒臉見丈夫,跑回了娘家,聽說她爹又把她嫁給了一個秀才做小妾。
本來滿懷希望的沈豐田聽到這個消息,如遭五雷轟頂,一口氣沒上來,昏死過去。
等他醒來後,不肯相信妻子的說法,叫來下人詢問,可夫人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說法都和夫人說的一樣。
沈豐田還是不信,叫來父親在世時非常信任的一位老家奴詢問,老家奴不忍見少爺被矇騙,說出了實情。
不料沈豐田得知真相,又氣又急,怒火攻心,氣血上涌,又暈了過去。
杜夫人趕緊請來名醫診治,名醫看過之後說,沈老爺氣急攻心,導致熱血上涌,腦中淤血,他醫術不精,實在是無力回天,請夫人另請高明。
杜夫人又請了好幾位大夫,都說醫術有限治不了。有個和沈家世代交好的名醫實話告訴夫人,沈老爺已經沒救了,讓她準備後事。
杜夫人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演變至此,哭得死去活來。
兩天後,沈豐田撒手人寰,臨了都沒有再醒過來,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果然像沈豐田說的那樣,沈氏族人早就覬覦他家的產業,等到沈豐田剛剛下葬,他們就找上門來,由族長做主,從沈豐田祖父的兄弟的孫輩中選出一個,過繼給杜夫人。
這個繼子開始時還裝出一副孝順的模樣,幾年後慢慢掌握了家裡的財權,把家裡的下人都換成了自己的親信後,看杜夫人年老體衰,再也不給她好臉色,就連一日三餐都不好好供應。
杜夫人威脅說要到族長那裡去告他不孝,繼子卻說道:「我聽說我爹是有一個兒子的,被你偷偷給扔了。你連丈夫的親生兒子都容不下,怎麼能苛責我一個旁支把你當親娘一樣供着?」
杜夫人一怒之下把繼子告到族長那裡,族人只惦記他家的財產,又收了繼子的好處,哪管她的死活,根本不搭理她。
杜夫人這時候後悔了,悄悄讓人去找當年扔掉的孩子,可事情過去這麼多年,哪還找得着。
繼子怕她再到衙門去告,把她圈在一個小院中,派了人看着,不準踏出院子半步。
杜夫人年過五十,被圈在一個小屋裡哪也去不了,連哭聲都傳不出沈家幽深的院落和高高的院牆,沒多久就鬱鬱而終了。
劉雪兒嫁給秀才後,正室看她可憐,沒有為難她,日子過得還算可以,但始終忘不了那個被扔掉的孩子。
當年那個運煤的回到煤場,才發現車裡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孩子是什麼時候被什麼人丟在車上的。
運煤的見這孩子長得眉清目秀,包裹孩子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覺得他肯定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孩子。
恰好煤窯的主人夫妻倆一直沒有一兒半女,聽說運煤的帶回來一個孩子,還是個男孩,認為是上天送給他們的,立刻把他抱回了家。
煤窯主人夫妻把孩子視若親生,悉心教導,見他聰明伶俐,是塊讀書的料,請了先生來家裡教育,二十多歲就考中了秀才。
劉雪兒不知從哪裡聽來這個消息,立刻去找到當年的煤場,運煤的倒是找到了,可煤窯主人早就不幹了,據說是帶着孩子回了老家。
劉雪兒終於得知了兒子的下落,卻找不到兒子,哭得撕心裂肺,不過聽運煤的說兒子應該過得不錯,才稍稍安心一些。
幫杜夫人扔掉孩子的胡桂花,快六十歲時生了一場病,兩隻腳慢慢糜爛,逐漸蔓延到腿上,膝蓋以下全部潰爛,在極度痛苦中死去。
人們都說胡桂花這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