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講了一個故事：團結湖游泳客

我跟韓薇薇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團結湖。那一年的冬天格外溫暖，我們兩個人站在岸邊鬆軟的土坡上，看見對岸的藍色鐵皮房子隱藏在枝葉茂密的樹林中。韓薇薇脫掉身上的毛呢大衣，緊緊攥着我的手。

韓薇薇跟我說，當年在老家，冬天的樹全是光禿禿的，跟這裡一點兒也不一樣。我說我去過北方，小舅在哈爾濱開了一家廣式腸粉店，有一年我去找他，曾接連多天在一條不知名的河裡練溜冰。韓薇薇問我會不會游泳？我點點頭，說起十八歲那年跟在三叔身後跳進團結湖，一口氣游到對岸。

面對韓薇薇，我幾乎無話不談，我總是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她。她看上去非常高興。我倆的關係突飛猛進，這一點兒我沒有預料到。

半年前，小姨介紹我和韓薇薇在團結湖相親。當時她倆同在縣裡的水廠上班。韓薇薇長相出眾，是水廠里為數不多的年輕女工。其實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小姨託人幫我也在水廠找了份工作，我沒去。現在水廠成了縣裡的龍頭企業，招技術員得研究生學歷，我想去也去不成了。

相親的那天，韓薇薇遲到了一會兒。小姨陪着我坐在湖邊的長凳上，囑咐我要好好表現。見面說了沒幾句，留下電話，韓薇薇就走了。小姨有些不高興，覺得她十分不禮貌。

我覺得韓薇薇是個好女孩，長得漂亮。站在湖邊，她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泛着光。我以為是湖水的顏色反射進了她的瞳孔，後來韓薇薇解釋，那一天她戴了美瞳，看上去才會不一樣。回家以後我很高興，沒事的時候就給她發短訊，她偶爾回復。後來小姨說韓薇薇找了男朋友，讓我別再聯繫。我托朋友私下打聽，得知她下班後鑽進一輛豪華轎車。於是，我再沒給她發過短訊。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出現，為什麼緊緊握着我的手認真聽我講話。她看上去還跟以前一樣漂亮。上次見面是夏天，她穿得少，看上去很瘦。這次再見，她裹着褐色的毛呢大衣，身材勻稱，眼神里充滿憂鬱。

我們沿岸行走，時有野鳥驚飛。韓薇薇說，你不想問我點兒什麼嗎？我說想，可我不知道問什麼。韓薇薇說，你小姨誇你很聰明。我說，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是班裡的數學課代表，已經能熟練使用二元一次方程解雞兔同籠。韓薇薇哈哈大笑。

團結湖面積廣大，我們走了很久也沒有到達對岸。韓薇薇說，別走了，在這兒站一會兒吧，團結湖太大了。我問她，你還在水廠上班嗎？韓薇薇點點頭。我再沒有別的問題。

韓薇薇當時鑽進豪華轎車一事鬧得沸沸揚揚。車主是水廠老闆的表弟，年少有為。水廠灌裝的礦泉水被他推銷到美國、日本，好評如潮。表弟去美國前把韓薇薇一個人扔下了。其實這些我全都知道。

小姨說，多虧我當初沒跟韓薇薇好，她早就看出韓薇薇不像過日子的女人，還問我刪沒刪乾淨聯繫方式。我說，放心吧小姨，我再也沒跟她聯繫。

後來韓薇薇半夜打來電話，約我第二天到團結湖見面，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陽光從水面反射過來，團結湖是一塊碧綠的寶石。我盯着韓薇薇的眼睛，她的瞳孔如從前一般青翠。我說，你是不是又戴美瞳了？她說沒有，是湖水反光。韓薇薇嘆了一口氣，問我，你去過很多地方嗎？我搖搖頭，反過來問她，你呢，你有想去的地方嗎？韓薇薇駐足凝望，似有難言之隱。

沉默很久之後，她突然脫下鞋子，解開了衣服。韓薇薇身着白色內衣，「撲通」一聲跳入湖中。我大驚失色。

韓薇薇浮在水面上，衝著我喊，下來吧，你不是會游泳嘛。我說，太冷了，你會凍壞的。她扭頭鑽進水裡，朝着更遠的地方游去。我看見綠色湖水下韓薇薇身姿曼妙，像一條白色的魚。

韓薇薇往前遊了很遠，直到我看不清她的臉。她從水裡轉過身大聲地朝我呼喊：一直往東遊能游到什麼地方？她的聲音沉穩有力。

我不知道。

我突然想起十八歲那年，跟在三叔身後一個猛子扎進團結湖，那時候我還沒有學會游泳。那時的湖水甘甜爽口，讓我幾乎不想浮出水面。（作者 謝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