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道的故事系列(八)——金嬸的不眠之夜

夜裡，牆上掛鐘的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再過一個鐘頭，就可以電話查詢高考分數了，金嬸同家裡人一樣沒有睡覺，她的孫子金豆今年參加了高考。此時，兒子金松，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兒媳拚命地搖着扇子，孫子金豆，鐵佛一樣守在電話機旁，汗水像小溪一樣淌了下來。在另一間屋子裡，迎門桌上香煙繚繞，幾盤供果在莊嚴的氤氳中顯着幾分神秘，金嬸虔誠地跪在香案前，雙手合十，念念有詞，祈禱各路神仙，保佑她的孫子金榜題名。她莊重的許下諾言，如果孫子高考得中，她要去泰山行好，一步一個頭，為泰山奶奶披紅。

這兩天她心神不安，左眼皮一個勁地跳，一個惡夢嚇得她心驚肉跳。她夢見自己到院子里把雞哄走，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回頭一看，幾間北房瞬間塌為平地，她突然想到，孫子還在裏面！她大叫着，孫呀，俺那孫呀！只見孫子從廢墟中慢慢拱出身子，拍拍身上的土，嘴一咧，笑了。這個夢把她嚇得尿失禁了，有個動靜，她就一激靈，身下便呲出一股熱流。她吃不下，睡不着，便去請教"小道人"王鳳蓮。王鳳蓮煞有介事的上了香，目不轉睛地觀察着香煙的顏色和形狀，嘴唇翕動，念叨着什麼。突然微微一笑，沖金嬸說，"好夢，好夢，真是好夢啊。擎好吧，豆子兄弟的大學是沒走了，等着放鞭放炮吧！那句老話不是說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想，房倒屋塌，把豆子兄弟砸在裏面，可他沒傷一根汗毛，這不是有福之人嗎？"她眼珠一轉，又說，"不過，這個事呀，咱不能旱地里撈魚，咱得慰望着各路神仙，這麼著，你在你家，我在我家，咱分兩路供應着神仙。我有嘛說嘛，我供應神仙的開銷，就得由你老人家破費了，這不是我要，是供應神的，得自已出，別人出的不靈驗。"金嬸忙說，"這事我懂，我懂，只要俺孫子能考上大學，花多少錢咱也情願。"

夜深了，金嬸依然跪在香案前，祈禱神靈保佑孫子高考得中，改變金家沒有大學生的歷史。現如今，家裡沒個大學生是讓人看不起的，看看咱這大過道，年年一到這個時侯，不是年不是節，但鞭炮聲震得耳門子疼，"大地紅"的紅紙屑從南頭刮到北頭，從北頭滾到南頭，考中的孩子自不必說，就是他們的爹娘，腰板也挺起來了，小模樣也滋潤了，說話也精神了，笑起來也爽朗了。人們送去了祝賀，送去了羨慕，討論着下一個希望之星。啊，考上大學，多麼的光榮，多麼的顯耀，這就是祖上有德，這就是祖墳上冒了青煙。金嬸跪在香案前，想啊想啊，她想勒住思緒的野馬，可是馬不由已。她想，自已七十多歲了，孫子上了大學，當了官，掙了錢，便是有千金萬銀，自已也得不上濟了，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從此家裡有了大學生，從此咱的個頭也不比誰的矬！一想起後鄰如意婆子，心裏就不素靜，前年她孫女考了個專科，娘哎，可了不得啦，這就招不開盛不了的，見人就顯擺，說她孫女上的是專科，專一門，比什麼本科強多了，將來她孫女要在北京，在中南海工作，要當大官，當科學家。如意婆什麼都好，就是愛顯擺。今年，她孫子也參加高考，考完了蔫頭耷拉耳的不高興，說是沒考好。可好可好，沒考好好哇，省得壓過俺孫子，如意婆又不知姓嘛好了，這個時侯的如意婆子，一定是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各路神仙，保佑了，保佑了……

"啊，我考上了！我考上了！"那屋傳來孫子的大叫聲，金嬸一激靈，褲襠立即濕了一片，急忙起身，來到這屋，看看孫子，看看兒子，竟說不出一句話，嘴唇顫抖着，大顆的淚珠滾下來，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俺的孫呀，你可給金家爭了氣，露了臉了！謝天謝地，謝謝先人，謝謝各路神靈的保佑！"

金嬸把兒孫拉到香案前，再次添香焚紙，一家人跪下來，感謝神靈。

後鄰家的孩子怎麼樣了？肯定是名落孫山了，就憑如意婆子那個張搗勁，要是孫子考上了，早就驚天動地了，這回消停了吧？老實了吧？面了吧？哼，風水輪流轉，今年到俺家！孫子，快，拿出火鞭兩響，放啊！到天亮，大過道又該熱鬧起來了，該咱老金家露臉了！

"咚——杠！"爆竹飛上夜空，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金嬸嚇了一跳，還沒幹的褲襠更濕了。咦，這聲音……是後鄰……如意的孫子……一絲不適掠過心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