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道北頭一家是門朝東的三叔家,一家是門朝西的小道人家。小道人名叫王風蓮,又瘦又矬,三天兩頭的生病,手無縛雞之力,莊稼活拾不起來,日子過得艱難。丈夫人稱"皮精",小眼睛瞪乎瞪乎的,看着怪有精神,可說話辦事不着調,人懶且饞,饞極了便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金嬸說,這個小私子,只要是肉,不管死貓死狗,煮巴煮巴就往嘴裏填,給他個死孩子也敢吃。嗜酒如命,聞見誰家有酒味,就像長蟲吸蛤蟆一樣,不由自主地向人家邁。一個病秧子,一個又饞又懶,日子自然過得掉腚拉屎。兩口子為此沒少吵架,"皮精"幹活不咋的,打老婆很有兩下子,院子里經常傳出王鳳蓮殺豬般的嚎叫和操娘日祖宗的罵聲,一次又一次發誓"不跟你個婊子養的過了",村裡人已經數不清王鳳蓮有多少次尋死覓活了,以至於大過道三歲的孩子也會背誦那段朗朗上口耳熟能詳的小快板了:"王風蓮,挨了揍,又是哭,又是鬧,又是喊,又是叫,又是滾,又是跳,找根繩,來上吊,挖個坑,把井跳,拿個瓶,來喝葯,百米衝刺往東跑,一氣跑到火車道……"
王鳳蓮終於病倒了,這回病得可真不輕,一連幾天,頭不抬,眼不睜,水米不進,油鹽不沾。曾當過"赤腳醫生"的山爺來了,摸摸脈搏,聽聽心跳,翻翻眼皮,搖搖頭說,該怎麼準備就怎麼準備吧,說罷離去。"皮精"掉淚了,哭着說,"小根他娘,你可別嚇唬俺,你可不能死,咱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也許是"皮精"的善心感動了神明,只見王鳳蓮長吁一口氣,坐了起來,說道,"俺那親娘哎,這一覺睡得,沒的要地老天荒啊!娘哎,可餓死俺了,快,快,給俺包餃子,俺要吃餃子!""皮精"和金嬸如意嬸趕緊動手包餃子。後來如意嬸回憶說,"要不是俺親眼所見,別人就是說下大天來俺也不信,她哪裡是吃飯啊?就跟那餓狼一樣,把筷子一扔,下了兩個五齒撓,兩隻手一個接一個往嘴裏扔餃子,啊嗚啊嗚,一眨抹眼,一碗餃子下肚了,一眨抹眼,又一碗見底了,五碗哪,五大碗哪,你說她那個小骨結人往哪盛這些東西?反正不能吃到腿肚子里去呀!俺娘哎,吃得那個嚇人啊。後來俺一尋思,不對勁!這不是她在吃,是有嘛東西撲着她了,附上身了!真的附上身上!你看,我不是胡謅吧,她一下子不就變成道人了嗎?"
王鳳蓮大病一場後便不是人了,她說自己是王母娘娘的外甥閨女下凡,成了道人了。從此,每逢農曆初一十五,王鳳蓮院子里便香煙繚繞,紙灰飄飄悠悠,落在一道之隔的三叔家,三叔厭惡地說,"年紀輕輕,干點什麼不好,整天裝神弄鬼的,像個什麼樣子?"
是呀,像個什麼樣子呢?很難說。她自稱是道人,家裡卻掛着如來佛的像,她說是王母娘娘的外甥女,卻又自稱是孫悟空的關門弟子,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能預測人的吉凶禍福。人們自然不會輕信她這一套,連同一過道的文明也嗤之以鼻,"窮瘋了,窮極了眼了,用這套把戲來胡弄個錢花罷了,誰會上你那個當。"
然而,王鳳蓮的兩次準確預測改變了許多人對她的看法,雖然這種準確率不足百分之一,但是足以使人們忘記其他所有的胡說八道。
村裡黃家兒子在縣城上高中,王鳳蓮說,別看他在尖子班,平常撐五駕六的,高考時就完戲了,不信你看着。果然,一心奔着名牌大學去的黃家兒郎不僅沒考上名牌,連一本線也沒過。
二龍得了直腸癌,家人告訴他是普通的腸炎。不是要命的病,二龍心情好了起來,與人們談笑風聲。王鳳蓮說,別看現在活蹦亂跳的,不出半個月,就到地里聽蟈蟈叫去了。果然,在得知自己病情的笫十天,二龍便死去了。
這兩件事本是心理學上講的心態與結果的關係的具體體現,但不知心理學為何物的人們對王鳳蓮的精準預報感到吃驚,她真的不是人了,連生死之事都算得出來,這不是神仙附體嗎?王鳳蓮的"二鳴驚人"驚的不僅僅是本村的人,漸漸的聲名遠揚,而且揚的神乎其神。這真是挖個茅子坑,便有拉屎的,時有遠道之人,不顧舟車勞頓,前來尋"大師"看病,村裡的街道上,時而有當時並不多見的"小蛤蟆車"在揚起的滾滾黃土中駛過,有人眼羨地說,"皮精"有肉吃有酒喝,這光沾大發了。
漸漸地,人們忘記了這個女人叫王鳳蓮,村裡的大人孩子都叫她"小道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