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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京都三月,百花盛開。百藝巷的坊主們推出色藝雙絕的美人,人比花嬌,熱鬧非凡,被稱為京都花事。
扶櫻彈得一手仙琵,被視為今年京都花事魁首的有力競爭者。
面對吹捧,扶櫻反而憂心忡忡——京都花事像是自幼年起就着力描繪的一個遙遠的目標,一朝倏然走到,落下的都是空落落不切實際的感覺。京都花事之前,扶櫻只要學藝,京都花事之後,就都是自己的路了。
前輩之中,有技藝平平而安穩從良的,也有獨佔花魁卻下場凄涼的。扶櫻不偏不倚,既想要一個知音,又想要一個良婿。
她貪心不足,是因為她還年輕,正因為年輕,所以更得抓緊。縱使在京都花事中獨佔花魁,也不過是兩三年的風光,兩三年之後,風光逝去,便只剩下越來越廉價的皮肉。
「姑娘樂妓卓絕,為何心事重重?」
扶櫻始終記得這一天,距離京都花事開始不過十天,天光正好,花色正好,人也正好。她抱着琵琶一時有些恍然,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這世上竟然生的如此俊俏的公子。
扶櫻行了一禮;「多謝公子關心,不知……」
「鄙人姓宋,單名一個陽字,家中行二……」
「原來是宋二公子。」宋陽的話還沒說完,貿然打斷其實是有些不禮貌的,但是扶櫻已經預知了結果。名滿京都的宋二公子,出身相國之家,並卓絕才貌,這樣的人,可以做朋友,做知己,卻無法託付終身。不切實際的幻想就像遇到陽光的泡沫,扶櫻的旖旎登時散了大半,只恭敬道:「上一曲不好,掃了公子的心,可否再彈一曲,以作補償。」
「有勞了。」
於是重新開始,細細撥弄。宋陽的樣貌仍舊引人入勝,惹得少女心也如一隻蝴蝶翩翩跳躍,扶櫻好像此時才知道了京都花事的真諦,原來美好單是看看就令人身心愉悅。
「這一曲初時壓抑,往後則漸漸有撥雲見月之感,姑娘想到了什麼開心事?」
他是真的厲害,每一句話都能撞進人心裏。扶櫻直勾勾看着他,他也不躲,就這麼直勾勾看回來。扶櫻笑了:「遇見公子,就是開心事。」
這下宋陽也笑了:「都說姑娘面如霜雪,不近人心,看來傳言非也。」
扶櫻則回答:「都說宋二公子心如玲瓏,最善風月,看來傳言為真。」
這下倒是宋陽語塞了:「我……」
「玩笑而已,公子不必當真。」
「可是……」
扶櫻知道他一定有許多要解釋的話,她都能想得到。但是沒有必要。他是雲中月,畫中仙,可望不可及的富貴,扶櫻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但還有最後的一點自知之明。
扶櫻的樂童比她還小几歲,看不明白:「宋二公子一表人材,我看姑娘瞧着便喜歡,臉色都變了,可說了沒幾句話,臉色又變了。我思來想去,宋二公子沒說錯什麼話,更像是句句都說在姑娘心坎里,姑娘為什麼呢?」
「你呀你……」扶櫻瞧着樂童的小小身板:「你也知道他是宋二公子,還說什麼句句都到心坎里?」
「不是嗎?」
「可真是個榆木腦袋。」扶櫻嗔怪一句,她們是打小的情分了,樂童實在不理解,還是耐下心來解釋:「宋二公子天潢貴胄,怎會耗時間揣摩我們的心意?縱使有這一時的樂趣,也不過是和逗貓逗狗的樂趣,三五天便散了。他說到我心坎里,我動了心,才是真正的萬萬不能。」
扶櫻這一口氣提在胸口,說不上是不甘還是怨懟,又或者只是一些難過:「你瞧着我風光,可我比之去年京都花事的那幾位姐姐又如何?我自詡琵琶不錯,但自知沒到獨步天下的程度,所以不過是一些新鮮勁兒罷了。如我們這般浮萍女子的宿命,早已在前人的軌跡中看的分明。人人都說攀高枝,可這枝太高了,便只可遠觀了。」
「那要是宋二公子對姑娘有意思呢?」樂童瞧着扶櫻的臉色,怯怯地說:「京都花事十天,宋二公子只在姑娘這兒出了聲,不是沒有主動搭訕的,宋二公子他……」
不是不歡愉的,就如同熱鬧的京都花事,吹捧和富貴最迷人眼,可扶櫻的理智在下沉。她眉頭微蹙,說了一句:「那可就不妙了。」
2
宋二公子連續求見三次了,未遂。
樂童瞧着坊間嬤嬤的臉色,已經不太好,便勸扶櫻:「姑娘這是何苦呢?」
扶櫻今日在喝茶,她這幾日總有些心神不寧,未免壞了名聲,終於強迫自己放下了琵琶。如此她更沒有安全感,一味攪着杯中的茶水,沒忍住道:「你說我該如何?」
扶櫻也是拿不準的。京都花事太盛大了,她投身其中,站在烈火烹油頂端,其實不過是最沒分量的一粒塵埃。往來逢迎都要自己動腦,遠比練習琴技來的困難,加上各自立場不同,難有傾訴之人,否則也不會抓着樂童說話。
樂童費力想着:「姑娘不想招惹宋二公子,可是宋二公子已經上門了,於姑娘是福非禍也說不定。畢竟這份關注擺在這裡,於姑娘成為最後的京都花魁有益,抬了名聲,也抬身價。」
「你凈說好的了,不如說說壞的?」
「我聽人說,宋二公子不是強取豪奪之人。」樂童沒想出宋陽身上的壞處,硬着頭皮往別的地方想:「姑娘駁宋二公子的面子,一次兩次是情趣,再多就是拿喬了。老話說事不過三,縱然宋二公子不計較,難免旁人說閑話。」
這都是扶櫻知道的事情,也是她擔心的事情。她看着樂童小心翼翼的樣子,忽然笑着說一句:「嘴上說的是壞處,聽着卻又成了宋二的好處,你……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像個好人?」
樂童不解:「什麼叫像個好人呀?」
那點漣漪又泛起來,扶櫻落了茶匙:「算了算了,與你說不清,快請他進來吧。」
宋陽走過來的時候,扶櫻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隔着一重紗簾,她還不能把他完全看得清楚,可這明明寐寐之間,扶櫻只覺得他還是初見時的樣子。
那剎那的驚艷隔着輕緩拖延的時光不僅沒有消散,反而趨向於無限拉長,讓她心神不定,讓她呼吸收緊。
而他還是那樣平常,從容有度的氣魄,連抱怨都有着玩笑般地輕縱:「見姑娘一面,不容易。」
「公子言重了。」明明才喝了茶,扶櫻卻覺得自己嗓子發乾;「實在是這些日子技藝生疏,愧於見客。」
「你受傷了么?」
扶櫻一驚,才發覺宋陽的聲音如此好聽,低沉的,又很溫柔。她忍不住看他,仍然隔着一重紗簾,可宋陽好像也在看她,兩個人就這麼對視着,她惴惴不安,心跳得更厲害了:「沒有。」
「那是有了煩心事?」
「也沒有。」
宋陽點點頭,沒再追問:「既然姑娘今日可以見我,那就是可以彈奏了,請。」
扶櫻今日沒想彈奏的,但話說到這裡,好像除了彈奏也沒有別的選擇。何況對面是宋陽呢,她的心又開始飄蕩。好在曲子總歸沒有出錯,宋陽為她鼓掌;「是首很有春天氣息的曲子。」
「公子謬讚了。」
兩個人對坐着,好多話欲言又止,反而歸於沉寂。宋陽說了告辭,扶櫻又開始後悔沒有留他多坐一會兒。
房間里似乎還有宋陽的氣息,但是他人已經不在了,扶櫻正惆悵,沒想到樂童興高采烈地跑過來:「姑娘,宋公子送了這麼重的禮,怎麼不留他多坐一會兒?」
扶櫻滿頭霧水,樂童趕緊解釋:「宋公子出去就說姑娘近兒恐怕身子不好,送了好些補品,又怕姑娘氣悶,拿了好些書本給姑娘解悶,更重要的是,有姑娘心心念念的那本曲譜!」
「當真?」
「不是姑娘和宋公子提的嗎?」樂童這才反應過來,整個人也驚了:「我第一次見這麼會送禮的人呢,可見公子肯定是上心了。」
扶櫻捧着曲譜,樂童的話還在耳邊嗡嗡作響。她好像才反應過來,宋陽為什麼叫她彈奏了,因為宋陽能聽得出她的心思,所以之後不需要任何對話,他全都聽懂了,明白了!
「姑娘!」樂童還是咋咋呼呼的,難得扶櫻不覺得吵,瞧她臉色也知道是喜事,可還能如何,扶櫻猜也猜不到,沒想到樂童說:「宋二公子為姑娘的琵琶寫了贊文,這是前所未有之喜啊,有宋二公子作保,今年花魁無疑了!」
這真真是難以預料之喜,就是做夢都未必夢得到了。百藝巷高手如雲,更論資歷,論排場,扶櫻所在的坊子是百藝巷新貴,幾番努力總是在京都花事中功虧一簣,如今,京都花魁終於被扶櫻拿到了!
花魁巡街時,有宋陽親自引馬。
五月初熱,明媚的天光就如夢中的幻覺,更何況身前的男子。一路張燈結綵,百花低頭,唯有扶櫻盛放。
蓬勃的情緒如同潮水,扶櫻終於忍不住問:「公子為何對我這麼好?」
宋陽給她答案:「自我第一次聽見姑娘的琴聲,就有一見如故之感,再見到姑娘本人,二見傾心,第三次見面,便極力感姑娘之所感,願傾力為之。」
這話換做誰說,聽說的人想來都是受用的,更何況說這話的是宋陽。扶櫻抿嘴笑:「公子說得可快,想來是說慣了?」
「宋某雖然有些雅名,但姑娘可曾見過我為誰寫文,為誰引馬?」
他是堂堂相國二公子,甘願俯下身段,扶櫻輕輕一禮:「三生有幸。」
樂童忍不住問:「旁人都冷眼瞧着呢,宋二公子不是多情輕縱的人,姑娘可否……」
饒是大膽如樂童,剩下的話也說不出口。扶櫻這樣的身份,即使兩情相悅,即使宋陽拼盡全力可以令她進了相府的門,也不過是為妾,何況這為妾還有講究,宋陽並未大婚,哪有妻室不在而賤妾登門的道理?
可是扶櫻舍不下他。
她想離他遠遠的,可沒躲成,緣分和富貴,和名聲一起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砸的扶櫻眼裡心裏都只剩下宋陽的眉眼。
不管宋陽如何,她是真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了。
3
宋陽深知坊中女子的苦楚,也明白扶櫻對於安穩的渴望,但扶櫻總是對他說;「你不必每日來找我,早日娶妻,我再進門。」
樂童都看出來了;「姑娘明明歡喜宋二公子,為何變得悶悶不樂了?」
扶櫻在庭前看落花,寂靜無聲,連帶着花魁的熱鬧都停在很遠的地方。她這時才敢直面內心的傷感:「我總叫他不必每日都來,可他真不來了,我又心中空落。情之一字,我看過太多流轉,今日的情濃,又怎麼斷得了明日的故事。況且……況且我總是輸名門淑女那麼多。」
怕他見過了別樣的繁華,就真的不再回來。
「公子這些日子不來,肯定是有了別的事情。沒聽說娶妻的消息,姑娘且放心吧。」
「這也不是什麼好消息。」扶櫻太矛盾了:「其實像我們這樣的人,能有個尋常的歸宿已經十分不易,多半嫁給商人,我初時想的也不過嫁個本分些的文人,懂得些風趣,又有些身份,已經是極好的了。宋陽……」
宋陽身份貴重,卻不算好歸宿。深宅大院艱難重重,今日的情濃也避不開來日一無所有的境地。
但是因為宋陽,她還是願意賭。不管情愛多久消散,她總是擁有過,她性子倔,一條道走到黑。
這性子,容易招罵。
「今時今日了,還以為是相國公子捧着的人呢,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是個什麼身份,算個什麼東西!」身材肥胖的劉衙內藉著酒勁兒犯了混,罵的難聽:「我劉某人要你是看的起你,好過你來日受相府牽連,做階下囚!」
扶櫻本來被攔着,關於宋陽的每一個字卻都被放大;「你說什麼?」
劉衙內一腳踩在凳子上,輕蔑地甩了甩手;「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那宋二公子多久沒來了?他來不了了,整個相府都要沒了!」
樂童護在扶櫻身前:「你胡說什麼,造相府的謠,不怕掉腦袋嗎?」
「相府早就在層層管控之中,最遲明日上午,文書就會貼出來。相國犯的,可是流放三千里的重罪!」
扶櫻腦袋嗡嗡作響,她不相信,可是她偏偏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扶櫻眼前一黑,一睜眼便想着去驗真假,樂童含淚勸道;「姑娘不必看了,姑娘昏了一天,文書昨晚就貼出來了。」
扶櫻喘不上氣,差點就要再暈過去,那是她最愛的男人,她身心所系,都沒了,茫茫然的,她甚至覺得自己腦子要壞掉了,否則為何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有了一個念頭:她想見他。
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登高跌重,想看笑話的人不少,但百藝坊是三教九流之地,使得銀錢,到底也成行了。
宋陽瘦了許多,再也不復從前的身采,他見到扶櫻先是驚喜,再往後就只剩擔憂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快走吧!我受家族所累,此一去,恐怕此生不得相見,我……我有負於你。」
「我已經探聽過了,流放三年之後,可以贖刑!」
相府都被抄了,所有勢力被連根拔起,哪裡還有錢財,宋陽知道她的意思,可是贖刑的費用豈是她小小女子可以承受,他說:「銀錢是你安身立命的東西,你沒有那麼多錢,也失不得,不要白費力氣了。」
「我說有,就有!」
「扶櫻!」宋陽叫住她:「最早的時候,你拒我三次,我知道你心裏怎麼想的,你是個理智的人,不要犯傻。」
但是扶櫻偏要一意孤行。
她失了相國二公子的吹捧,聲名自然稍遜,眼看着距離她成為京都花魁已經過去了兩年有餘,她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與其看着自己慢慢下墜,不如綻放最後的光芒。
百藝巷中以販賣皮肉為恥,實則卻不乏交易,扶櫻把它拿到檯面上拍賣,坊主雖遭叱罵卻也賺足了噱頭,舊相國的名聲又被翻起來,一時之間竟然如鼎盛般熱鬧。
天價成交,扶櫻按例可得十分之三,但因為是她主動為之,私下和坊主談到了十分之五。
靠着這些錢,扶櫻打點了流放的衙役,贖還了宋陽的刑期。
宋陽就要回京了。
4
扶櫻這些日子喜歡看自己的手。女子的容顏最易保養,手卻常遭疏漏,只需一看,就可以瞧出年歲。
太久了,距離宋陽流放已經過了三年有餘,距離他們最初相愛也已經過了六年。
「我……」扶櫻終於再度提起:「我快要不記得他的樣子了。」
樂童這幾年最知道她的苦楚,自然知道這貿然提起的他是誰:「公子回來肯定會來見姑娘的,姑娘一見便知。」
「你覺得還可以回頭嗎?」大大咧咧的樂童也有被問的語塞的時候。扶櫻這才看鏡中的自己;「昔日我為京都花魁,尚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更何況是今時今日的殘花敗柳之身。」
「可……可姑娘都是為了誰啊!」
「你覺得宋陽真的愛我么?」
樂童又被問到了,可是堅定如她,那個是字也很難出口。扶櫻笑了一下:「也罷,反正他快回來了,有些事情,可以當面問一問他。」
隔着一重紗簾,他們再見了。
很像當年,扶櫻一樣摸不準自己的心態,但是平靜從容的是扶櫻,瑟縮低頭的是宋陽。她這才好好打量他,有些東西即使隔着紗簾也可以看的分明,譬如他當年炯炯有神的眼睛,譬如他此時消瘦岣嶁的脊背。
扶櫻選了個溫軟的角度開口:「這幾年多有苦楚,幸而再不好的日子都過了,以後會好起來的。」
宋陽彷彿這才緩過神來,竟然對着扶櫻跪了下來:「還未跪謝姑娘大恩。」
扶櫻阻攔不及,也就不再攔了。那些內心深處的情緒被這一跪激蕩起來,不好的話題總在冒頭。扶櫻乾脆把心一橫,告訴他:「一切皆是我自願,你不用這樣。」
她也想舊日綺夢再長久些,但碎了的夢終究碎了,何須自欺欺人。
她比年少時更多了一些直面殘酷的勇氣。
「雖然你叫我不要救你,可是你想活,我知道。就像你從我曲子里聽出來的,我也從你的話里聽出來了。我有時理智,有時又很傻,譬如選擇救你,譬如當初選擇跟你在一起。」原來感情真的可以以語言衡量,變成冰冷的訊息。扶櫻自己也暗暗吃驚,還是說下去:「其實和你在一起也算不得什麼好選擇,一些痴心妄想罷了,當初你給我的,我都儘力還你。」
「就這麼簡單?」
扶櫻從宋陽的語氣里聽到深深的疲憊,她亦有酸楚,於是說的更直白;「還能如何呢?過去我嘴上都說你若不是相國公子該多好,可私下裡又想,若你不是相國公子,我還會愛你嗎?那時候我確實是十分心悅你,可乍見之歡,如何長久?」
「可是……」
「與你為妾,或許下場也不會比今日好多少。我見慣風月,知道風月過後的樣子。」扶櫻索性一言到底:「你從流放之地回到京都,應該聽到我的名聲,從京都花魁的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頂着這樣的情況,你還會愛我么?」
她問出來了,心中的巨石轟然倒塌,可她並沒有為此暢快。
他果然沉默了。
扶櫻苦笑,不算那麼失望,也不算沒有失望。這些念頭在她心裏太久了,久的如同巨石的根基,現在巨石塌了,她自己也被砸的一身狼狽。
像經歷了一生那麼漫長,又似將過去的六年一一走過。
「無論如何,我是真的愛你。」宋陽說:「我仍然愛你,我想娶你為妻。」
「別開玩笑了。」
「你不再是相國公子,但你仍然是宋家之後。」扶櫻說的很冷:「你沒有錢。」
我是名滿京都的花魁,為心上人贖刑散盡家財,卻拒絕他求親
5
宋陽自流放之地回來,昔年倖存的母族還有遠房的人可以保他一時生活無虞,扶櫻也私下想辦法塞了錢給他,總之不會餓死街頭。倒是樂童告訴她,宋陽不多時就開始販賣字畫,靠替人寫字為生。
「你不該告訴我的。」
「姑娘不想知道嗎?」樂童來回踱着步,空了一會兒才說:「姑娘雖說與宋二公子前塵盡忘,兩不相欠,可為什麼還是不開心呢?」
扶櫻撐着頭,一副懨懨的樣子:「從前他沒有回來,日子總還有個縹緲的盼頭,現在他回來了,反倒是一無所有了。」
「我瞧姑娘還是喜歡宋公子的。」
「是啊。」扶櫻終於坦誠,自己都覺得好笑:「我遇見他的時候,七想八想,全力救他的時候,又是絕望,等他真的再站在我眼前,我才發現,我是真的喜歡他。」
無論他是相國公子,還是流放千里一無所有。
他是年少時遇見的最驚艷的人,他就是年少綺夢本身。
「那姑娘為什麼要拒絕他呢?」
「這世間,說一個愛字很容易,要做到卻很難。他跌下凡塵,自覺欠我的,當然萬事皆可。我若是今年的京都花魁,陪他賭這一遭也就算了,可我不是,整個京都都是的風艷史,他能受的了了?受的了一時,真能受的了一時?」
「姑娘是個好人!」樂童不忍心,倒替扶櫻辯駁起來了:「情勢如此,姑娘何必把自己說的這麼不堪?要真是自甘下賤,姑娘又何必苦心周旋於浪客之間,何必覺得痛苦呢?」
扶櫻喝了些酒。自宋陽走後的一千個日夜,她漸漸有了飲酒的習慣。頭自然是有些昏沉的,連肢體都不受控,她方想起最介意的一件事情,口中喃喃:「我自知是不配他的,可他是相國公子的時候,他有沒有想過以我為妻?不用付諸行動,只要一個瞬間就可以了,到底有沒有呢?」
夜風沉寂,她一再地問,從來都沒有答案。
酒醒之後扶櫻頭疼不已,樂童的反應卻很閃躲。有那麼間歇的沉寂,扶櫻慢慢反應過來,連樂童都不再提起宋陽了。
「那天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嗎?」
「沒……沒有。」
「沒有就是有了。」扶櫻笑笑,她一再地放不下,一再地勸說自己點到為止,此刻是一個節點,她又覺得自己想的明白:「你不擅長說謊,我定是說了最真的真心話。這世上最不能聽的就是真心話了,可見所有事情都禁不住深究。」
扶櫻還是是有意識地,樂童這些年長了年歲,也不如年少時魯莽了:「我覺得姑娘說的對。」
連樂童都覺得宋陽在相國公子時從未有一刻想過以扶櫻為妻,可見這情終究居高臨下,挨不過一句不過如此。
又過了半年,宋陽的痕迹在扶櫻的生活中淡的不能再淡的時候,忽然又遇見他。
這一月月圓之夜,宋陽是買主。
扶櫻這些日子酗酒更凶,見到宋陽的時候已經頗有醉意,因此差點以為自己看錯:「宋陽?」
他就那樣沉沉地看着她,有很多想念,很多負疚。
昔年錦時的宋陽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因此她只消一個剎那就回歸了真實:「你……」
扶櫻的腦子轉的有點慢,除了頭疼,根本想不出宋陽出現的意義。
「我來看看你。」
「哦。」這句話有點干,扶櫻腳下發軟,才問:「看出什麼了么?」
宋陽扶她坐下,給她倒了一盞醒酒茶,她直勾勾看着他,歡喜漸漸多過了詫異。就像情情緒壓倒了理智,本能越過了剋制。
「看到了。」宋陽說:「其實你想見我。」
扶櫻不喜歡這個問題,她在半醉之中有些孩子氣,因此隨手一拍表達了不滿。她避開了這個話題:「這一晚,花了很多錢吧。」
「十輛銀子,的確攢了挺久。」
「我記得以前,你打賞下人都不只這個數。」扶櫻嘿嘿地笑:「我能提以前么?」
「可以,只要你開心。」
扶櫻果然笑的很開心:「我們回不去啦,可我又覺得你一點變化都沒有,為什麼你說話還是能時時刻刻令我開心,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能到我的心坎里呢?」
「因為我們心意相通。」宋陽輕輕握着她手,給她過去熟悉的安全感:「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過去你總叫我娶妻,你又有一瞬間想過做我的妻子嗎?」
「你……」扶櫻舌頭打結,酒醒了大半:「你什麼意思?」
她有些呆,有些愣。宋陽摸着她的頭髮,比月光還要溫柔:「你問我的話,我時時刻刻都在回想。過去因為身份的限制,多半只能做到那一步了,我想我們扯平了,但是現在,我想和你在一起,娶你為妻。」
「你會被人恥笑的。」
「不會,他們都知道你是為我才錯過了這三年,這是佳話。」宋陽說:「況且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也沒有了,我……如果那幾年沒有好出路,我最後都得這樣,這是坊中女子的宿命。」
扶櫻彆扭地解釋,宋陽有片刻的沉默,才說:「如果沒有這一場劫難,我未必非你不可,你也未必覺得如此愛我。若說宿命,這才是命。」
「你說對啦!」扶櫻吃吃地笑:「沒有幾個人說得過你,更何況你永遠知道我在想什麼。可是,你沒有錢。」
「我有。」
扶櫻一個激靈酒醒了大半,看着宋陽反倒迷糊了。宋陽說:「宋家子弟出生時都有一枚金牌,藏於宗祠之中,抄家時沒有砸了宗祠,所以金牌還在那裡,只有我知道。只是……賣了金牌,你只能做陽夫人,沒法做宋夫人啦!」
挖起宗祠是犯諱之事,尤其當掉名牌,無異於自逐出家,這就是宋氏子弟情願流放也不肯打金牌主意的原因。
「我聽說這樣說會折壽。」
「我無懼。」
扶櫻沒見過宋陽的眼淚,但此刻他眼中盈盈,他在卑微地乞求她。
這時扶櫻想着,恐怕真的是命。若不是這場劫難,其實她和宋陽再愛也不過爾爾,存着隔閡,留着退路,而劫難過後,才是真正的非君不可。
她渴求知己,渴求安穩,雖然千迴百轉,但終究都得到了。
她還有什麼不能釋懷的呢?
「傻子。」扶櫻反握住宋陽的手,比起昔年亦步亦趨地跟着宋陽身後,她有了更多的底氣:「我嫁你就是了。這些年我早已存夠了贖身錢,只是尋不着去處,千萬不要做折壽的事情,我愛宋陽,想做宋夫人。」
扶櫻出嫁那天,京都的花又開了。新一年京都花事的樂人都來送她,遙想當年花團錦簇,公子引馬,多年以後最大的幸事也不過是那時的人還在身邊。坊中人聲聲道福,扶櫻扶着頭上的鳳冠,宋陽特意親自引馬:
」夫人,啟程了。」(原標題:《京都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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