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世上真有這麼一個人,即使對他一無所知,也依然會愛上他

2022年07月14日22:30:04 故事 1669



槐花香已晚


他用一生來愛她,而她卻一無所知。


01


葉楚找到位於小湯山半山腰那幢別墅時,距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小時。昨天她知道要來見楚洛川,心裏忐忑,輾轉反側了大半夜,清晨五點才迷迷糊糊睡去,一覺醒來竟然遲到了。


她在門口踟躕了很久才抬手敲門,門很快就打開了。


Jerry領着她邊往屋內走邊抱怨:「你怎麼才來?」


「一言難盡。」她剛開了個話頭,一抬頭就看見楚洛汌站在樓梯口,渾身散發著「我很生氣」的氣息,立即識趣地閉上嘴。


楚洛汌的脾氣很大,但名氣更大。當年他剛大學畢業就憑藉一場金融官司揚名華爾街,迅速躋身華爾街身價最高的律師之列,前途不可限量。可他卻在這時突然選擇回國接手家族生意,只用了五年時間就讓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傢具廠在紐交所上市了。


原本像楚洛汌這樣的人和葉楚是不會有交集的,可半年前他出了車禍,顱內積血壓迫住腦內複雜的神經,他不願做那只有三成存活率的手術,便選擇冷眼靜候死神光臨。


彼時公司才剛上市,他為了不影響公司發展,對外隱瞞了病情。病痛的折磨使他日日夜夜不能眠,Jerry看不下去,找她來給他催眠。


「洛汌,葉醫生來……」


楚洛汌揚手打斷他:「我不需要醫生,讓她走。」


葉楚聞言,心裏先是一陣失落,轉念又鬆了一口氣,正要走卻被Jerry一把抓住。見他滿眼乞求,她終是軟了心腸,深吸一口氣道:「抱歉楚先生,我們現在的關係具有法律效力,您不能隨便趕我走。」她說著拿出合同遞給楚洛汌。


「你確定你找的是醫生而不是律師?」他這話是對Jerry說的,眼睛卻一直盯着葉楚。


那語氣分明是在嘲笑她班門弄斧,葉楚尷尬一笑:「我大學時暗戀一個法律專業的學長,蹭過幾節法律課,略懂皮毛而已。」


她故意把「法律專業」幾個字咬得很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楚洛川,生怕錯過他的任何反應,可他的臉上卻毫無波瀾。


她心中一陣失落,而後兩手一攤,顯得很無辜:「不管怎樣,在合同解約前,我得對你負責。」


楚洛汌慢悠悠地上前兩步,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葉小姐這樣堅持,莫非是對我有意思?」


「是啊。」


她答得乾脆,楚洛汌反而愣了一下,冷笑着說:「一會兒是學長,一會兒是我,原來葉小姐最擅長的不是醫術,而是移情別戀。」


葉楚一怔,而後可憐巴巴道:「其實我已經失業半年了……」


楚洛汌冷哼一聲,轉身上樓:「你不就是要錢嗎?我給你雙倍違約金。」


攆人都攆到這份上了,葉楚縱使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賴着不走,宛然一笑:「那我先走了啊楚先生。」


她的語氣歡快又輕鬆,好像巴不得趕緊離開。楚洛汌回過頭,看見她正仰着頭看他,眼中笑意飛揚,他的心中立刻燃起一把怒火,指着大門冷冷地說:「慢走不送!」


02


葉楚最終還是賴在楚洛汌的別墅了。


興許是被她氣到了,那日楚洛汌上樓時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她大學雖然主修心理學,但第二學位臨床醫學,也算是半個醫生。她及時採取了急救措施讓他醒過來,她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不過楚洛汌顯然沒把她當成救命恩人,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讓Jerry把她扔下山。


她氣得直翻白眼:「如果你想毀了楚氏,大可以趕我走。」畢竟他的身體與楚氏的利益息息相關,他不會任性地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提及楚氏,楚洛汌果然沒有再任性地趕她走了,不過卻毫不掩飾對她的不待見。葉楚很無奈,其實真的不是她想賴着不走,她只是被Jerry的話打動了。他說:「至少要讓他人生的最後一程過得舒服一點。」


她也希望他的最後一段人生能過得快樂一點,哪怕他從未將她放在心上,哪怕自始至終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她也希望他能快樂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葉楚對他的嫌棄熟視無睹,死皮賴臉地賴在他的別墅里。早晨她起來時,楚洛汌的卧室門還緊閉着,她不想他一大早看見自己又生氣,乖乖去找地方吊嗓子。


她雖然是在美國長大的,但母親是個崑曲藝術家,從小就要求她每日練嗓子,希望她長大能承母親的衣缽,將崑曲傳向世界。她一直很安分,只是在申請大學時突然報了斯坦福的心理學,母親為此差點跟她斷絕關係。直到她再三保證大學畢業回國學戲,母親才肯罷休。


葉楚找了一處較偏的林子,剛扯開嗓子唱了兩句,就聽見有人說:「大早上的你鬼哭狼嚎什麼!」


她循聲回過頭,看見楚洛汌正望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緣故,她第一次在他眼底看到些許溫柔的痕迹。


她正想打聲招呼,楚洛汌的手機信息響了。他看了一眼,臉色微變,轉身就要走。葉楚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幹嗎去?」


這動作熟稔又曖昧,楚洛汌一怔,淡淡地說:「出差。」


「我也去。」她急切地道。楚洛汌現在的身體狀況身邊不能沒有醫生,既然她已經決定留在他身邊,就要為他負責到底。


「葉醫生,」楚洛汌微微蹙眉,「我是病人,又不是犯人。」


他故意把「病人」兩個字說得很重,葉楚知道他根本就沒把自己當成病人,便故意口無遮攔:「萬一你一口氣沒上來,大業未成身先死,你不憋屈得慌啊?」


楚洛汌被她噎得啞口無言,冷着臉轉身就走,葉楚就顛顛兒地跟上來了。


03


楚洛汌的出差地是天津,葉楚不放心他一個人去談生意,非要跟着去。


到了目的地,她一時愣住,竟然是意式風情區的酒吧街。來天津的車上,她無意間提了一嘴,沒想到他竟然放在心上了。


談判很順利,簽完合同後對方提議去慶祝,到了聚餐地才發現對方一行有十來人,葉楚心裏暗暗叫苦,不過楚洛汌對此陣勢倒是毫不在意,大大方方落座。剩下葉楚站在原地左右為難,要不是怕楚洛汌一氣之下暈過去,估計她就直接拉着他落荒而逃了。


宴會甫一開始,對方老總就舉杯走向楚洛汌:「楚總,祝我們合作愉快。」


楚洛汌剛舉起酒杯就被葉楚一把奪走,他不悅地皺眉,可葉楚卻恍若未見,舉杯一飲而盡:「楚總胃不舒服,這杯酒我代他喝了。」說完她又連飲兩杯,「各位喝一杯,我就代楚總喝三杯。」


眾人原本對她的舉動稍有不滿,但見她如此豪放,也就不再計較。輪番上前敬酒,她來者不拒,各飲三杯。


楚洛汌冷着臉坐在原地看她,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居然一直不看他,偶爾不小心視線擦過他,也很快移開。


酒過三巡,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將來楚總和葉小姐的好事別忘了請大家喝酒啊!」


葉楚聞言愣住,想起剛才進酒吧時,她忙着觀察牆壁上的意式壁畫沒注意腳下,被地毯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好在楚洛汌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低聲斥責:「你就不能好好看路?」


她被他眼中的擔憂驚得一呆,從善如流地點頭:「能。」


一抬頭,發現眾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望着他們,她被看得有些尷尬,微微掙扎了一下。楚洛汌就勢鬆開她,神色坦蕩,並無半點不自然。


當時她已經極力撇清了啊,沒想到大家還是誤會了。


葉楚回過頭,見楚洛汌臉色不善,趕忙舉着酒杯打岔:「今天我陪各位喝個盡興,希望大家以後多關照我們公司。」


她說完這句話就莫名地紅了眼眶,楚洛汌死後你們這群渾蛋也不要落井下石啊,不然他會死不瞑目的。


楚洛汌看着那個突然紅了眼眶的女生,她像一尾魚遊走在眾人之間,眼中明明含着笑,卻有悲傷源源不斷地從那個笑容里溢出來,看得他胸口一悸。


他緩緩站起來,抓住她舉杯的手腕,壓低聲音面無表情地說:「葉醫生,請注意你的身份!」


葉楚回過頭看他,她醉酒的眼睛霧氣茫茫,彷彿一片海,能放進整個世界。而這一刻,楚洛汌在她的眼睛裏,卻只能看見自己的身影。


他的心一軟,鬆開她的手,她卻向他靠近一步,附在他耳邊小聲說:「楚先生請放心,我們是醫患關係,我把握得很好。」


她的聲音很平靜,不知為何,他像聽見什麼東西撕裂的聲音,那麼響亮,連帶着他的心都跟着抽了一下。


04


葉楚醉酒醒來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床頭柜上放着醒酒湯和白開水。


屋裡卻靜得可怕,她心裏一驚,火急火燎地跑去找楚洛汌。


書房的燈還亮着,他難得沒有工作,一個人枯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見他安然無恙,她想轉身離開,兩條腿卻像灌了鉛似的移不動。


這時,楚洛汌突然抬起頭,四目相接。興許是深夜的緣故,他的臉上沒有白天的冰冷和疏離,反而有一絲隱藏得很深的落寞,看得葉楚心頭一跳。她徑直走進去說:「給你兩種選擇,一是陪我聊天把你累倒,二是我直接把你催眠倒。」


她那副樣子儼然是個女土匪,楚洛汌啞然失笑。無意間看見她正赤腳站在地上,他的眉頭不由得皺了皺,卻終究沒有開口。


葉楚拉過椅子在他對面坐下:「聽說你是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成這樣的?」


楚洛汌顯然沒想到她會問得這麼直接,怔了怔說:「我對她一見鍾情。」


其實那個故事她從Jerry那裡聽說過,他在美國讀書時愛上一個女生,而彼時父親為了家族生意逼他娶生意夥伴的女兒,他還來不及跟那女生道別就回國了。後來他給她寫過幾封郵件,皆無迴音。他也曾回學校找過她,卻是查無此人。直到半年前,他在東城區遠遠看到一個與她相似的身影,當下驅車追趕,卻出了車禍,他只好把一腔深愛埋藏起來。


葉楚初聽到這個故事就替楚洛汌不值,如今見到他這副模樣更是替他不平:「她不值得你這樣做。」


楚洛汌看着她氣鼓鼓的表情,心裏好像被一汪春水包裹,柔軟一片,連目光都變得溫柔起來:「她值得。」


他的神色太堅定,葉楚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連呼吸都不順暢起來,於是轉身就走。回到房間她卻坐立難安,掙扎了半個小時,還是起身去了書房。


楚洛汌已經靠在躺椅上睡著了,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在他腳邊蹲下,凝望着他蒼白的面孔,心裏好像有一把利刃不停地絞動,疼得五臟六腑都好似移了位。


她咬緊牙關蹲了許久,才很小聲地開口:「楚先生,我給你講講我暗戀的那個學長吧。」


那年她上高三,表姐的學校請了一批知名校友回來做演講,說要帶她去見識一下華爾街首屈一指的華人律師。她被表姐連拉帶拽擠到第二排,一抬頭就看見他笑意飛揚的眉眼,她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真有這麼一個人,即使對他一無所知,也依然會愛上他。


演講到末尾時,他用漢語說:「在中國有句古話叫『有緣千里來相會』,I cross the ocean,just to meet you.」


她聽到最後一個字時猛地抬起頭,正對上他的目光。她依稀看見他對自己笑了一下。或許那只是她的錯覺,畢竟從台下任何一個人的角度來看,都覺得他是在對自己笑,可她還是小心翼翼地珍藏着那個笑容。


演講完畢有一個與觀眾互動的環節,他說:第二排那個穿白裙子的小姑娘,看你長得那麼可愛,一定是中國人吧。


她沒想到會被他點中,結結巴巴地問:「美裔華人行嗎?」


他嘴角一彎,笑了出來:「行。」


她稀里糊塗跑上台,與他互留了聯繫方式。末了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葉一生。」她生怕他一轉頭就忘了,又強調了一遍,「樹葉的葉,一生相隨的一生。」


「葉一生。」他重複了一遍,「以後你要是當了醫生,你的名字豈不太沒辨識度了。」


他的一句玩笑話讓她改了名,以他之姓冠她之名。她以為這樣,有朝一日重逢的話,或許他就能一眼認出自己來。可是沒有,也許在他心裏,從來就沒有記住過那個站在舞台下,連看都不敢看他的小姑娘。


葉楚回過神時,楚洛汌還在沉睡,昏睡的表情讓他看起來有點脆弱。她顫顫巍巍地俯下身,吻了一下他蒼白的唇,小聲呢喃:「那時我就喜歡上你了啊。」


所以才會不顧一切想要去他讀過的學校念書,為此惹惱了母親,母親一氣之下註銷了她所有的聯繫方式。可她依然堅持,她以為只要自己去了他的母校,總有一天會再遇到他,那時她一定要告訴他,自己喜歡他。可是後來她才知道,在她正在為他與母親大戰時,他已經回國繼承家業了,而後她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直到上個月Jerry找到她,說他命不久矣,希望她能幫忙,讓他人生的最後一程走得舒服一點。她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這些年她也曾找過他,卻一直遍尋不得。


如今即便他的生命已經快要走到盡頭,她也還是希望能夠陪在他身邊。


那個在她心底如神祇般的楚洛汌,她就是為了讓他有尊嚴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才來到他身邊的啊。


05


楚洛汌一覺睡醒已是日上三竿了,他下樓時葉楚正在和Jerry打牌,她大大咧咧往地上一坐,臉上貼滿字條,笑得毫無形象。他鬼使神差地走過去:「起來!」


葉楚一回頭就看見楚洛汌正黑着臉站在她身後,一大早上就罵人,看來挺有精力的。她忽然想逗逗他,直接往地上一躺:「我就不起來,你能把我怎麼樣?」


她一副潑皮無賴樣,楚洛汌氣結:「葉醫生你是狗嗎!」


「我就是狗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話一出口Jerry就笑噴了,葉楚這才意識到罵了自己,憤恨地抬起頭,正對上楚洛汌含笑的雙眸。他把她從地上拽起來摁在沙發上:「下次再坐地上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他說完面不改色地上樓了,葉楚怔了半晌才衝著要笑到撒手人寰的Jerry吼道:「我愛坐地上關他屁事!」


「這不是大冬天的地上冷嘛!其實洛汌對你……」他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陡然閉嘴,尷尬地笑笑,「他最近可能比較無聊。」


葉楚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在期待什麼?期待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因為人生走向盡頭而愛上她?


興許是坐得太高的緣故,心裏忽然堵得慌,她下意識想往地上坐。屁股剛離開沙發,就聽見楚洛汌冷冷的聲音從二樓傳來:「葉醫生,不想要你的腿了嗎?」她只好乖乖坐回去。


楚洛汌雖然脾氣壞,卻並不難相處,心情好的時候他就往茶台前一坐,土財主似的蹺着二郎腿:「葉醫生,嚎兩嗓子來聽聽。」


母親經常打電話來查基本功,三天不練就會被痛罵一頓。所以儘管被楚洛汌百般嫌棄,葉楚還是堅持每天吊嗓子。


她衝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雙手環胸:「楚先生,我記得合同里沒寫我有義務給你唱曲吧?」


楚洛汌打開火燒上水,這才慢悠悠地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是葉醫生自己賴在我家不走的,葉醫生吃我的,住我的,給我唱支曲不為過吧?」


葉楚咬牙切齒地瞪他,可他始終一副「我沒說錯吧葉醫生」的表情。她敗下陣來,好吧,吃人的嘴短。


儘管百般不情願,她還是乖乖唱了,是經常練習的《牡丹亭》。


一曲罷,楚洛汌已經泡完茶,將茶杯送到她面前:「『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果然是好句。」


葉楚接過茶潤了潤嗓子,這才緩緩道:「我倒是更喜歡『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身不由己地愛上一個人,為他拋生赴死在所不惜,你不覺得這樣的感情很感人嗎?」


楚洛汌低着頭喝茶,故意對她眼底的期待視而不見,過了好久才平靜地說:「如果明知不可得還要強求,只會讓將死之人心懷不安。若是真心愛他,倒不如讓他了無牽掛地離開。」


她的愛會讓他死不瞑目嗎?葉楚只覺得被茶水嗆了眼睛,垂着頭好久才神色自如地抬起頭:「楚先生說得對,生死不能強求,逝者已矣,總會有人代替他的。」


楚洛汌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滾燙的茶水灑了一身,葉楚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幫他處理。他忽然覺得疲憊至極,揚手阻止她:「沒關係的,葉醫生。」


06


為了方便處理天津分公司的事務,楚洛汌在意式風情區買了一套房子,獨門獨戶,兩層,帶一個院子。院子里有幾樹槐花,他們搬進去時槐樹還未發芽,葉楚就已經向母親討了做槐花包子的秘方,天天盼着槐花能趕快盛開。


槐花才剛打花骨朵時她就忍不住了,可是樹太高她夠不着,可憐巴巴地跑去請楚洛汌幫忙,他頭也不抬道:「葉醫生,你覺得我很閑嗎?」


葉楚看了一眼他面前堆得像山一樣的文件,默默跑去找梯子。她剛爬到樹上就看見楚洛汌捧着一杯茶慢悠悠地走出來,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然後悠閑地躺在院子里曬太陽。


葉楚在心裏把他這種可恥的行徑罵了八百遍,顫顫悠悠地抱着樹榦大聲喊:「楚先生你也上來幫忙啊!」說完順便腦補了一下他爬樹的場景,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下一秒就「哇哇」大叫着跌下來。


她被蜜蜂蟄了。


耳邊傳來楚洛汌焦急的叫喊聲,葉楚艱難地睜開眼,看見楚洛汌正驚惶地看着她。她從未見過他有過這樣的表情,輕聲笑道:「楚先生,你也會害怕嗎?」


楚洛汌一愣,冷着臉把她從地上抱起來:「下次你再敢爬樹,我立馬就叫人來把樹砍了!」


葉楚暈暈乎乎地躺在他懷裡,隱約能感覺到他抱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她在心裏嘆息一聲,往他懷裡蹭了蹭。他的身子一僵,抱她的手不動聲色地緊了幾分。


那天之後,楚洛汌果然不允許她爬樹了,可葉楚終究沒抵住槐花包子的誘惑,軟磨硬泡了一下午,楚洛汌才不輕不重地回了一句:「那也不許你去。」


葉楚原以為他會親自爬樹幫她摘花,哪知他第二天找了鐘點工,半個小時就把一切都搞定了。葉楚對着滿滿三大袋槐花哭笑不得,楚先生,我要摘的不是槐花,是情趣好嗎?


「我小時候聽我媽說,她老家後山有一大片槐樹林,每年春天,太姥爺都會帶着太姥姥去摘槐花。那時候我覺得那樣的人生簡直太美好了。」她忽然抬起頭,「楚先生,你想不想去看槐樹林?」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楚洛汌只覺得心猛地一揪,低頭假裝看文件:「葉醫生,你的人生還能有點追求嗎?」


「怎麼沒追求了?」她不服氣,「能和相愛的人白頭到老多不容易!」


沒有聽見預料中的嗤笑聲,葉楚抬起頭,看見楚洛汌正望着院子里的那塊空地發獃。


「在那裡種一架葡萄吧,以後夏天可以乘涼。」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猛然住口,怔了好久,才低聲開口,「還是算了吧。」


他從未有過這樣落寞的表情,葉楚心裏驟然一痛,想上前給他一個擁抱,可是她不敢。他是那樣驕傲的人,不會希望別人看到他的軟弱。


既然如此,她就如他所願當一個瞎子好了。


「我覺得這個建議挺好,說不定以後還能靠賣葡萄發家致富呢。」


第二天她就去買了葡萄幼苗,種了滿滿一院子。


07


三月底的時候,天津分公司建成,楚洛汌卻遲遲沒回北京,依然和葉楚住在天津。


他閑來無事就泡一杯茶往院子里一躺,然後像個土財主似的把葉楚當長工使喚——


「葉醫生,我叫你給葡萄苗澆水你怎麼還沒澆!」


「葉醫生,快去給後面那幾株櫻花施肥!」


「葉醫生,你也得把院子掃一掃啊!」


葉楚咬牙切齒地拎着洒水壺,強忍住把水潑到某人臉上的衝動。不過某人顯然很不自覺:「葉醫生,你還傻愣着幹嗎!趕緊澆完花去做包子啊,面早都發了呀。」


葉楚忍無可忍地回過頭,正想放幾句狠話,目光觸到他那蒼白的臉時,終究還是沒狠下心來。包子做到一半時她心裏沒由來一慌,來不及多想撒腿就往外跑。


楚洛汌看到她驚慌失措地跑出來時一怔,繼而笑道:「葉醫生,你這是要罷工嗎?」


葉楚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拿着一個包子皮,而楚洛汌正慢悠悠地喝着茶,一副好整以暇看她笑話的樣子,她這才放下心來:「我就是想來提醒你,這個月的工資你還沒給我發。」說罷她扭頭回了廚房。


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楚洛汌揚起的嘴角才沉了下來。原來她害怕了啊。胸口疼得好像快要窒息,他微微轉過頭,望着廚房的方向,眼神悲愴而溫柔。


葉楚做好包子在屋裡喊了三遍也不見楚洛汌應聲,起初她以為他是故意的,直到等了十分鐘也不見楚洛汌回來,她這才慌慌張張往外跑。


楚洛汌正歪着頭靠在躺椅上,文件散落一地。她咬着牙強迫自己走過去,顫顫巍巍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還有氣。她心裏緊繃的弦驟然一松,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過了好久才敢捂着臉微微顫抖。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可她還是特別害怕,害怕有朝一日她睜開眼,窗外日光依舊,而這世上再也沒有楚洛汌了。


以前她希望他注意到自己,希望他想起自己,希望他愛上自己。而現在,那些龐雜的願望已經被時光打磨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點,她只希望他能一年一年地活下去。可她內心深處明白,這個卑微的小點,其實已經奢侈得無法實現了。


有滾燙的液體從指縫間滑落,燙得胸口疼成一片,她用力咬緊牙關,才沒有痛哭出聲來。


楚洛汌醒來時,看到葉楚正單手托腮專註地看着他,見他睜開眼也不移開視線。他反倒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微微移開視線,輕笑道:「葉醫生,我怎麼覺得你一副想輕薄我的樣子!」


葉楚理理頭髮坐直身子:「那麼明顯嗎?抱歉,下次一定隱藏好點。」


楚洛汌沒想到她會這麼大方就承認了,一時有些尷尬,她卻渾然不覺,站起來說:「回家吃飯吧。」


她把那幾個字說得那樣自然,楚洛汌一時有些失神,過了好久才應了一聲:「好。」


08


楚洛汌的記憶在五月初開始下降,很多事一轉身就忘了。他已經記得不她為何會在這裡,唯獨記得她叫「葉醫生」。


半個月後,他開始昏睡不醒,經常在葉楚講得最開心時忽然睡着,留下她一個人不知所措。


那日他突然清醒:「葉醫生,給我唱支曲子聽。」


葉楚輕笑:「楚先生,當你的私人醫生可真不容易,不僅要當秘書、保姆,還得兼職做歌手,回頭我可要找Jerry要四份工資了。」


「真是個見錢眼開的女人!」他笑罵,卻連一點氣勢都沒有。


葉楚看着他虛弱的笑容由衷地難過,為了不讓他看出異常,她趕緊清嗓開唱,可聲音卻抖得不像樣。


楚洛汌也不戳穿她,直到她的聲調平穩他才開口:「葉醫生你也換一首啊!」


她有點不好意思:「我就會這一首。」


他嗤笑:「就你這樣,將來還怎麼當藝術家?」


「怎麼不行了?不信你就等着看好了。」所以,請你長長久久地活着啊。


她的眼中含着淚,卻依然努力地朝他微笑,楚洛汌只覺得那個笑容刺得他心裏生疼。他微微蜷起身子,試圖壓抑內心如同萬千蟲蟻啃噬的痛楚。


他終究還是讓她難過了。


他想起她剛來那日的情景,他在二樓的窗口剛好可以看見她。他一眼就認出她,是他找了很多年的小姑娘。她還和以前一樣,眼睛裏永遠帶着不設防的天真,一下子望進人的心底,再也無法忘記。


那天,她在門口站了很久,才抬手敲開門。他以為她不情願,礙於Jerry的情面不得不來。他不想讓她為難,所以她一進門他就給她下馬威趕她走,誰知她卻厚臉皮賴下來。


那時她的眉頭總在不經意間鎖起,彷彿懷着巨大的心事。直到那晚她在他的唇上印下滾燙的一吻,他才知道她所有的心事都有關於他。可是能怎麼辦呢?她來得太晚了,有些東西他永遠都給不了。


他曾無數次想把她趕走,可他終究還是自私了。他想在人生最後一程,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陪着她,因為她往後的人生,他永遠也沒有機會參與了。


她來了之後,他甚至想過去做那成活率很低的手術,可是他不敢,他怕沒有機會在她身邊多陪她一天。


他想只要不回應她的愛,那麼就算有一天他死了,她也不會太難過。他對她那麼凶,她應該很快就會忘了他吧。


「葉醫生,現在我才明白,人生最大的遺憾不是錯過最好的人,而是當你遇見最好的人時,已經把最好的自己用完了。」


他的聲音輕得彷彿從雲端傳來,葉楚不敢回頭看他,只能背對着他微笑,笑着笑着就落了一臉淚。


有風吹過,槐花簌簌而落,她說:「楚先生,等這一曲唱完,我教你做槐花包子吧。」


沒有回應,葉楚掐着掌心站了很久才敢轉身。楚洛汌低垂着腦袋靠在躺椅上,嘴角含着笑,那樣子彷彿只是睡著了,她真擔心四溢的槐花香會驚擾了他。


她緩緩走到他的腳邊,獨自在地上枯坐良久,直到確定再也沒有人黑着臉把她從地上拽起來,她才敢抱着自己大聲哭出來。


09


楚洛汌去世後的第三個月,葉楚決定南下學戲。


臨走前,Jerry一時沒忍住,把整理楚洛汌遺物時找到的那張照片給了她。


葉楚看着照片忽然失聲痛哭,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與互動觀眾的合影留念。那時她緊張得都不敢往他身邊站,生怕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被眾人擠到最前排的角落裡,那麼不起眼。


「學長,楚先生太過分了,居然把我忘得乾乾淨淨!」她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故作絕情,「我也要把他忘得一乾二淨!」話沒說完自己又淌了一臉淚。


Jerry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沒有說。他知道楚洛汌喜歡她,所以瞞着楚洛汌偷偷把她找來,想讓她陪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可是他也答應過楚洛汌,什麼都不告訴她。


不告訴她,那年初遇,他於萬千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她,所以故意叫她上台留下她的聯繫方式;不告訴她,他曾經為了去找一個叫葉一生的女孩,錯過了見父親最後一面,而抱憾終生;不告訴她,他買那棟意式老宅不過是因為她無意間說喜歡那種風格的房子,他以她的名義買下了,卻要等到她結婚時才會送給她,他說不給她留一點念想,這樣她才能開始新的生活;更不會告訴她,那個讓楚洛汌愛到願意付出生命的女孩其實叫葉一生。


葉醫生,葉一生,從一開始,他就以故人的身份出現在她身邊。他一直深愛着她,卻只能深藏心底。他對Jerry說你千萬別告訴她啊,這樣我死後她才能毫無羈絆地去愛別人,然後開始新的人生。


可她如果仔細看那張照片,她就會發現,他的視線穿越人海,恰好落在她身上。


槐花香已晚,他錯過了在最好的時機告訴她,他愛她,便只能讓一腔深愛隨他長眠。唯有如此,他死後她才能毫無負擔地開始新生活。


他用一生來愛她,而她卻一無所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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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載於2018年愛格5B

文章名稱:《槐花香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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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走後,我摘下給她買的耳環,大嫂面露譏諷,三天後她更不淡定

母親走後,我摘下給她買的耳環,大嫂面露譏諷,三天後她更不淡定1.母親走的那天,天空灰濛濛的,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紗布,壓抑得人喘不過氣。我跪在靈堂前,淚水模糊了視線,耳邊回蕩着親戚們斷斷續續的哭聲,心裏卻空蕩蕩的,像被人掏空了一般。母親走得很突然,突發腦溢血,搶救無效。
女主管喝醉了,爬上了我的車,說道,我們去賓館。 - 天天要聞

女主管喝醉了,爬上了我的車,說道,我們去賓館。

張鴻蓄着一頭烏黑的短髮,眼神中帶着些許鬱鬱寡歡,他站在這座繁華都市的邊緣,獨自望着遠方林立的高樓。每一天,他就像無數城市裡的普通職員一樣,重複着簡單枯燥的工作內容。這一天也不例外,他按時走進了那間已經有些陳舊的寫字樓,坐進自己格子間的角落。「張鴻,這份文件你檢查過了嗎?
父親去世,大伯帶全家要錢,我拗不過去廚房拿錢,大伯慌忙離開 - 天天要聞

父親去世,大伯帶全家要錢,我拗不過去廚房拿錢,大伯慌忙離開

原創文章,全網首發,嚴禁搬運,搬運必維權。故事來源於生活,進行潤色、編輯處理,請理性閱讀。父親去世的消息像一顆重磅炸彈,震得我們家四壁生寒。我站在客廳的窗前,看着窗外的雨絲,心裏一片凄涼。突然,門鈴響起,我打開門,只見大伯一家站在門外,臉上帶着勉強的笑容。
公公住院,妻子請假醫院陪床,提前回家,卻看到丈夫慌張去倒垃圾 - 天天要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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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外的疑云:當陪伴與疑惑交織在一個普通的周末,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客廳的地板上,本應是溫馨寧靜的午後,但對於小芸來說,卻是一場情感的風暴即將來臨的預兆。小芸的公公因為一場突發的疾病住進了醫院,作為孝順的兒媳,她毫不猶豫地請了長假,每日在醫院裏悉心照料。
78年我去當兵,給女同桌寫信兩年沒回信,退伍後去找她才發現真相 - 天天要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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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條改版後新增廣告解鎖,廣告開始5秒後用您發財的小手點擊右上角關閉,即可繼續閱讀【本內容為虛構小故事,請理性閱讀,切勿對號入座】1978年的秋季我剛進入高中就讀,一入校門映入眼帘的是滿園漂亮的秋海棠,青紅相間,煞是好看,正當我四處張望時,一個清秀的女孩從我身邊走過,微風吹拂着她的
剛做完流產手術,婆婆做了辣子雞和水煮魚,父母連夜趕來接我回家 - 天天要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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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靠在的士的后座上,臉色蒼白,疲憊不堪。一年前,她和小李滿心歡喜地步入婚姻的殿堂,兩個人憧憬着未來的美好生活。誰知這一年,幸福的生活卻出現了意外的波折。小雨患上了妊娠相關的併發症,醫生告訴她必須儘快手術,以免對生命造成威脅。術後,她需要好好休養,心和身體都需要時間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