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神二代獵雁記

早年間，濰河岸邊有一家姓耿的，一家之主是個遠近聞名的大善人，那真是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照燈，這一輩子做盡了好事，六十歲上無疾而終，留下一個兒子叫耿八。

老耿去世後燒過頭七，耿家的鄰居跑來告訴耿八，說昨晚夢見老耿成了山神爺，前呼後擁的，好不威風。

耿八心裏詫異，偷偷揭開父親的棺材，裏面果然只有入殮時的衣服和陪葬物，屍體卻不見了。他又跑去山神廟，見端坐上頭的山神爺和父親竟有七分相像，於是就相信了這個離奇的說法，他也沒聲張，把空棺材下葬了事。

且說這耿八，和他父親不同，從小最喜歡的是打獵。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逮着什麼獵什麼，尤其是獵雁。

人心不足蛇吞象，這濰河兩岸有個規矩，做事不能做絕，否則必遭天譴，所以打獵的都留幾分後手。耿八原先也如此，自從知道父親成了山神爺之後，漸漸就不害怕報應了。

之前，耿八獵雁沿用了老祖宗的方法，躲在暗處，用弓弩射、火銃打，這樣獵雁，即使準頭再好，手段再高，一次機會也就只能獵獲一隻，其他的雁受驚，就會逃得遠遠的。

有一次，他提着鳥銃在河邊樹林里找鳥打，見河岸上有個打魚的人正在把網往岸上拖。好傢夥，這一網活蹦亂跳的魚，能有兩百斤。他突發奇想，要是打雁也和打魚一樣能用網就好了。可是，大雁的警惕性很高，覓食和睡覺都有專門的雁哨站崗，一旦發現危險，立刻發出警告。再說了，即使有網，也沒法撒。大雁休息的時候，都是分散開來的，也不會集中在一起讓你去網。

耿八腦子活，琢磨來琢磨去，還真就讓他想出了一套獵獲大雁的手段。

大雁秋去春回，遷徙途中，都是白天趕路，晚上找個靠近水源的地方休息，覓食喝水補充能量，而且來迴路線一致，基本都在同一個地方落腳。

耿八摸熟了大雁的棲息規律，事先在大雁喜歡落腳的河邊，撒些泡軟的高粱粒或者切碎的菜葉，然後在一邊挖好坑做掩體，太陽還老高就躲藏進去，上面用草和樹枝蓋好，躺在裏面先美美地睡上一覺。

接近傍晚，大雁在頭雁的帶領下，在確認沒有危險後很有秩序地落下。着地後先四下張望，再去尋找一些食物充饑。很快就有大雁發現耿八撒下的高粱粒和碎菜葉，趕緊伸長脖子「嘎———嘎———嘎———」招呼同伴過來一起分享。

躲在掩體里的耿八等大雁們吃飽了沉沉睡去，外面沉靜下來，便開始了行動。他悄悄地探出頭來，將事先準備好的「火頭（秫秸瓤）」點好，伸出掩體，晃動幾下。

黑夜裡，這紅紅的「火頭」猶如一隻鬼眼，晃動着，格外醒目。負責站崗的哨雁發現了，立刻驚恐地大叫起來：「嘎———嘎———嘎———」

哨雁一叫，耿八立刻悄無聲息地把「火頭」拉回掩體。其他大雁聽到報警醒來，睡眼惺忪地四下打量一番，什麼敵情也沒發現，於是繼續睡去。它們要積蓄力量，應對第二天的征程。

等大雁又睡著了，恢復了平靜後，耿八又把「火頭」伸出。

雁「哨兵」又發現了，驚慌失措地又是一番大叫。雁群又被驚醒了，可是，看看周圍環境，還是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相互叫了幾聲，好像是說：沒事，接着睡……

他就這樣接二連三地伸「火頭」，大雁們屢屢被戲弄。本來一天奔波勞累就夠辛苦的了，好容易歇息一下，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折騰？群雁不免火氣就上來了，它們以為哨兵謊報軍情，於是，憤怒地叫喊着，群起而攻之，一齊撲上「哨兵」，用嘴啄、爪抓來教訓它……

就在它們亂作一團之時，耿八掀開偽裝，跳出掩體，冷不防，一張大網向它們撒去。這一網，至少十幾隻大雁遭了殃……

耿八嘗到了甜頭，野心更大了，為了一次性能逮到更多的大雁，他用的網越來越大。

這年，經過一冬的忙活，扒麻搓繩，耿八終於織成了一張大網，估摸着一網下去，少說也得四五十隻。但這麼大的網，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是撒不起來的。

立春過後，萬物復蘇，但氣溫乍暖還寒。大雁和其他候鳥一樣，開始了一年一度的北歸。

這天，耿八要用剛編織好的特大新網獵雁，準備叫上十二歲的兒子打下手。夜裡，耿八做夢，夢見父親冷着臉坐在堂屋不吭聲，他過去問候了一句，父親冷言冷語地說了兩個字：不許。

耿八不明所以，追問父親，不許他什麼？父親仍然瞪着他，再次重複說：不許！耿八就醒了。

琢磨了半天，難道父親是不許他帶兒子去獵雁？可這麼大的網，自己拉不動，叫外人吧，就得分走一半大雁，那就虧透了。他一咬牙，決定不去理會這個怪夢。反正父親是山神，還能害自己的兒孫不成？

獵雁的步驟照舊，只需在撒網的時候，兒子按照他的指揮幫着拽一下。經過反覆演練，兒子也掌握了撒網要領，耿八決定以後出門打獵帶上兒子，讓他鍛煉鍛煉，將來成為一個好獵手。

這晚的雁特別多，似乎不止一隊雁群，整個河邊空地，到處都是走動覓食的大雁。耿八心裏甚喜，暗自慶幸機會難得，似乎連老天也在幫他。

夜深了，大雁沉沉睡去。耿八開始了獵雁的操作。等大雁亂成一團，耿八拉著兒子爬出掩體，猛勁將網向著雁群拋撒開去，蓋住了黑壓壓一堆。這是有生以來獵獲最多的一網，他高興得禁不住大笑起來。兒子手裡扯着網，也為這巨大的收穫高興得手舞足蹈……

突然，網外受驚的大雁喊叫着紛紛往河裡飛。正在泄憤的幾十隻大雁冷不防突然被網住，自然停止了打鬥。出於本能，也隨之一齊振動翅膀撲棱着，往河邊掙扎。

那股力量，掀起了一陣風。地面上頓時塵土飛揚，耿八把眼眯成一條縫，緊緊地拉着韁繩，想收網，可是網太重了，他力不從心，只得微閉着眼，一個勁地喊兒子用力。兒子一邊答應，一邊告訴父親自己快拉不住了。

耿八試探着將眼睛睜大些，一粒砂土鑽了進來，他只好騰出一隻手去揉搓眼皮。就在這時，一隻大雁長鳴了一聲，其他大雁隨聲附和。陡然，網裡眾雁頂網騰空而起，向著河面衝去。手裡緊緊拉着網的兒子，還沒來得及鬆手，就被帶到了河裡。兒子不會水，加上緊張害怕，在水裡撲通了幾下，就沉了下去。

耿八聽到兒子驚叫、落水的聲音，猛地睜開眼，什麼也沒有了。他爬起來幾步搶到河邊，跳到水裡。可他上下找了個遍，就是不見兒子的影兒。

此刻，水波蕩漾，到處都是雁影，滿耳都是雁聲，終於，他筋疲力盡，加上河水寒涼，沒過多久，就感到渾身乏力，支持不住了……他拚命游回到岸上，身邊異常安靜，兒子不見了，大雁也消失得一乾二淨。

兒子頭七過後，耿八跑到山神廟，指着山神哭訴，語氣里不無怨恨。見那神似父親的山神塑像滿臉怒容，面沉似水，他嚇得閉上嘴巴。

當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夢，夢見父親指着他的鼻子說：「你仗着我一直有恃無恐，已經倒行逆施多時了，又怪得誰來！我既是神明，難道還偏袒護短自家子孫不成？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那以後，耿八不再打獵，還守在河邊勸阻那些獵雁捕魚的人。他一直活到八十歲，倒沒有受什麼罪，只是老來孤單。看來，人做錯了事，知道悔改還是起作用啊！

■作者：丁秀紅

選自《民間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