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年,劉永福率領黑旗軍轉移安南時,並不知道前方是康庄大道還是斷頭路。奈何黑旗軍在國內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1
那天黃昏,劉永福率領人馬經過一個叫大嶺的地方。這是黑旗軍進入安南的必經之路。
前途未卜,劉永福事先已派人前往大嶺探路,回報說大嶺有數百人把守,領頭的叫許元彬。
「許元彬?」劉永福尋思道,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探子補充說許元彬是欽州那勒人,跟劉永福是同鄉,不過此人性格耿直,不好說話。
劉永福聽了不以為然,大手一揮:「先別管他是神是魔了,一切等見面再說!」
很快,黑旗軍在大嶺山腳下被一群人包圍了。對方刀槍相向,互不示弱。
沒出國門就遇上這陣勢,黑旗軍中不少人有點慌亂,唯獨劉永福面不改色。
「敢問這可是許頭領的隊伍?」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對方有人傲慢道。
「麻煩閣下通報一聲,就說欽州劉永福想拜會許頭領!」
「劉永福是誰啊?沒聽說過呀!」對方輕蔑道,「不管你們是誰,想過此地都得留下買路錢!」
「孤陋寡聞之徒!黑旗軍沒聽說過嗎?」隊伍中有人不服,高聲駁斥。
「什麼黑旗軍白旗軍,不過是一群被清軍打敗的烏合之眾!」
劉永福抬眼掃了一遍對方的人馬,淡淡道:「我看你們也不過300號人吧?真動起手來,有十足的勝算嗎?」
「嘿嘿!我們以逸待勞,而且居高臨下,勝算比你們大!」
「最好別動刀動槍!」劉永福說,「我們是流寇,你們也差不多。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苦又相煎?」
「說得好!」這時,對方陣中站走出一個人,拍手道。
劉永福打量來人,道:「如果我猜得沒錯,足下應該就是許頭領吧?」
「在下許元彬,早就聽說劉永福英雄虎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許頭領過獎了,我們不過是一群為了活命四處奔走的人。」
「你們都散了吧,再裝下去該變成笑話了。」許元彬朝身後的隊伍揮手道,「許某早就聽說劉將軍雄才大略,好打抱不平,剛才斗膽試探,多有冒犯!」
劉永福:「劉某沒那麼大面子,只是想借個道,請許頭領行個方便。」
許元彬拱手道:「天色已晚,劉將軍不如先到蔽寨投宿,我們坐下好好聊安南形勢。」
「劉某正愁無人請教安南形勢,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劉永福遣散了隨從,單槍匹馬隨許元彬進帳。
當晚,許元彬拿出好酒好菜款待劉永福跟黑旗軍。
許元彬原是廣西的一支義軍首領,有感於在國內生存空間逼仄,前不久率部佔據大嶺,靠收過路費討生。
兩人坐定,許元彬先挑開話題:「廣西地方,雖然遼闊,卻不能布展。劉將軍此番入安南,不知有何打算?」
劉永福:「實不相瞞,我聽聞安南苗瑤造反,各霸一方,越南王家戰則必敗,無法挽救百萬生靈,遂想入越助越王攻擊苗瑤。如果可以則為之,如果不可再另作打算。」
「劉將軍富有遠見!黑旗軍此去必大有可為!」
劉永福:「恕我直言,許頭領盤踞大嶺並非長久之計。」
許元彬:「哦?懇請劉將軍指一條明路。」
「當前,大批清軍集結廣西,對各路義軍圍追堵截。」劉永福說,「吳亞終有數萬人馬尚且敗退,許頭領如何抵擋?」
許元彬嘆氣:「許某自知孤守此嶺亦難成事,本想入越找活路的,奈何還有事情未了。劉將軍先行,等我安頓好就跟上,今後還望多多提攜!」
「大家都是在異鄉尋找活路的人,不必客氣!」
劉永福和許元彬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最後,竟在酒桌上結拜兄弟。
2
幾天後,安南北部,蘇圩大街,聚義堂里,紅燭搖曳。
一人道:「鄧兄深夜來訪,不該只是竄門吧?」
另一人道:「梁兄猜對了,鄙人確實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你我相識多年,梁兄有話不妨直說。」
姓鄧的看了看四周,低聲道:「你我的太平日子恐怕要到頭了。」
「什麼話?別的地方不敢說,在蘇圩大街就算安南官府也得給你我兩分薄面吧。」
「這回可不是安南人跟我們過不去。」
「那是誰?」
「劉永福,和他的黑旗軍。」
「名字倒是有點耳熟,他不也是在國內混不下去了才落安南嗎?能有多大能耐?」
「叛離吳亞終,千里納糧餉,義招許元彬……依我看,此人可不是等閑之輩。」
「他也到蘇圩大街來了?」
「正在趕來的途中。」
「這裡可是你我用命打下的地盤,誰也休想奪走!」
「這是他的拜會信,我們是迎神容易送神難啊。」鄧志雄說著掏出一封書信遞給梁俊秀。
梁俊秀接過書信,瞄了一眼:「那我們就聯手做掉他!」
「有點懸,劉永福麾下有300人,我們才200人。」
「鄧兄怎麼熊了?在蘇圩大街咱可是地主。」
「我們也就剩下這點優勢了,到時真動起手來,恐怕會兩敗俱傷。」
「那你有何應對之策?」
「他不是想拜會我們嗎?乾脆就給他唱一出鴻門宴。他若安分就有酒肉吃,他若圖謀不軌,嘿嘿,那隻能算他倒霉了,我們也不是吃素的!」
「就這麼定了,我們見機行事。」
兩天後的黃昏,劉永福率黑旗軍來到蘇圩大街附近安營。
入夜,農秀業像一陣風潛入劉永福的帳下。
寒暄過後,農秀業說:「劉將軍來早了。」
劉永福不解:「此話怎講?不是你先來我後到嗎?」
梁俊秀告訴劉永福,眼前駐守蘇圩大街的是兩個清國農民軍首領——鄧志雄和梁俊秀。這二人被清軍掃蕩後,率殘部退入越南,並接受了越南政府的官職,手下共有200多人。
幾天前,鄧志雄、梁俊秀探聽到劉永福率領黑旗軍逼近蘇圩大街的消息,坐立不安,嚴陣以待。
農秀業知情後,便密謀暗殺鄧、梁二人,然後迎接劉永福,讓黑旗軍接管蘇圩大街。不料他還沒來得及動手,劉永福就到了。
劉永福聽了農秀業的陰謀,大吃一驚:「幸虧我來早了,不然你該誤事了。如果你先下手殺了鄧志雄和梁俊秀,我知情也不會來蘇圩大街的。」
農秀業追問劉永福是什麼意思。
「我們初來乍到,敵友不分,絕不能樹敵,應以義待人,以信待人,否則今後將無法立足!」
「現在的問題是,鄧志雄、梁俊秀未必能容得下黑旗軍啊?」
劉永福:「這樣吧,我先去會一會此二人。」
農秀業想了想,說:「也好,我們人比他們多,真打起來不會吃虧。劉將軍打算帶多少人同去?」
「三個足矣,我,你,還有劉成良。」
「什麼?」農秀業急了,「那可是龍潭虎穴,走錯一步就會掉腦袋的!」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劉永福笑道,「眼前我們跟他們還沒有利害衝突,料想他們也不敢亂來。再說就算是鴻門宴,我也不怕!」
農秀業:「那我們得帶上火槍。」
劉永福:「不!那隻會增添敵意。除了貼身短刀,什麼都別帶。」
農秀業勸不住劉永福,只好隨他去了。
次日中午,看見劉永福、農秀業和劉成良帶着禮物登門拜訪時,鄧志雄和梁俊秀先是驚訝,接着是難堪。
二人將劉永福等三人迎進大堂,叫人上酒上菜招待。劉永福也不提防,一上來就舉碗跟對方連干三大碗。
農秀業坐在一旁,暗自叫急,因為他察覺到四周埋伏着刀斧手。可劉永福鎮定自若,他也不好當面拆穿。
幾大碗酒下肚,桌上人微醺。
梁俊秀嘿嘿笑:「劉將軍真是好爽,你就不怕我們在酒中下毒?」
劉永福哈哈大笑:「兩位頭領的為人,劉某早就聽說了,如果你們真想取我性命,又何必在酒桌上?大家都是清國人,如今逃到安南謀生,何苦還刀槍相見?」
梁俊秀聽了,紅着臉道:「劉將軍這麼一說,倒顯得我們小人之心了,這碗酒我先干為敬!」
席間,鄧志雄多次示意梁俊秀動手,都被後者攔住了。農秀業和劉成良的心臟幾次吊到嗓子眼,唯獨劉永福仍面不改色。
經過一番掏心窩交流,鄧志雄、梁俊秀也被劉永福的膽量和磊落所折服。鄧、梁二人還跟劉永福結拜為兄弟。
劉永福初入越南,就以英武的面貌、坦蕩的胸襟和不凡的氣度降伏了許元彬、鄧志雄和梁俊秀「越北三雄」。這三人也投桃報李,先後給黑旗軍以糧餉,助黑旗軍度過了人生地不熟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