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老公穿壽衣的那一刻,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口述:堂表妹
整理:阿湯哥
我正在工廠車間上班,我的弟弟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氣喘吁吁告訴了我一個不好的消息:「姐,姐夫可能不行了。」
我聽了腦袋嗡嗡響,有些神色慌張,神經綳得很緊,連問弟弟的語氣都語無倫次:「他……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弟弟說,「跟我到醫院吧。」
我停下手中的活,我坐上弟弟的摩托車往醫院趕了。
今天早上我出門時,我的老公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說不行了就不行了啊!
我感覺心裏像懸着一塊大石頭一樣沉,懵懵懂懂坐在弟弟的車上,似乎感覺自己沒有知覺了,這段路也好像很長,摩托突突突在往醫院的路上奔馳,涼風從身後襲入,感到背心陣陣發涼。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我忙跳下車就跟着弟弟往醫院急診室里奔,可是,我的腳上像灌了鉛一樣,每走一步都寸步難行。
老公正在搶救室,當我恍恍惚惚來到搶救室,看到老公平躺在那時,那乾癟的嘴唇微微張開着,和早上那個神采飛揚的神情彷彿判若兩個人。
我控制不了情緒開始哭了,醫生叫弟弟把我扶到搶救室外。
在搶救室外,我時而坐,時而站,時而來回走動,心裏急得忐忑不安,真想衝進搶救室看他醒了沒有。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搶救室的門開了,有個護士從搶救室里出來,我急忙上前去問:「醫生,他怎麼樣了?」
護士沒有回答我的提問,只是問我:「你是病人家屬吧?」
點了點頭說:「是的。」
護士這才說:「病人心臟有問題,剛才經過搶救,呼吸和脈動非常微弱,現在要轉入重症病房繼續搶救。」
我急切地問:「他不會有事吧?」
護士點頭沒有回答我的話,扭頭就跑,說是通知重症監督護病房做準備,過了一會兒,老公在一張搶救床躺着被一群醫護人員推着進入了重症病房。
我緊跟在他們後面,想看看他到底醒過來沒有,直到護士不讓我跟着,我才放慢了腳步,走到重症室外就停止了腳步。
在重症室外,我心急火燎、坐立不安,並且還感到異常的難受。
我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好好的老公,今天早上還與我聊着,還很自豪地說購買的房子按揭款還有一年就還清了,打算再買車的事了。
這一刻,他卻住進了醫院,原來生命就是那樣的脆弱,生與死就只是一瞬間。
此刻老公還在搶救,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這世界,我不願想那麼多,卻又忍不住去想老公要是真的掛了,那是怎樣一個場景。
又過了大約一個小時,重症室的門開了,搶救的主治醫生從裏面走出來,我迎上去,不敢問,第一反應就是看醫生的臉,看他的面部又是怎樣的一副表情,可是他戴的口罩遮了大半個臉,只露出一雙眼。
我根本不能從醫生的表情得到答案,迫不及待去問醫生:「醫生,病人怎麼樣了?」
醫生取下口罩,然後開始向我講老公的病,什麼心冠狀動脈破損,心臟功能損害,我聽不懂這些專業術語,只知道很嚴重。醫生說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叫我去辦住院手續。
我向醫生請求能看看老公,醫生搖了搖頭說,家屬不能進重症監護室,可以在外面等候,辦了手續,等候通知。
此時此刻,我用不着猶豫了,我把支付寶里所有的錢都準備好,跑去辦手續。
02
老公還在搶救之中……
艱難等了兩個小時後,一張病危通知傳了給我,住院疾病證明書顯示,他不僅有心臟病,還確診為急性未分化型白血病,血象一直升不起,白細胞值一直是0.01-0.02,多器官功能障礙、呼吸衰竭,呼吸隨時可能停止。
直到中午,爭得醫生同意,讓我看看老公,我在門口的時候需要帶上鞋套,這是為了保證重症監護室的無菌環境,再往裡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淡藍色,看見這一片淡藍色緊張的情緒頓時得到了緩解。
老公躺在床上,他閉着眼,戴着呼吸機,神情很安詳,像睡著了一樣。旁邊的吊瓶里藥液靜靜地滴着,也很安穩的樣子,我的心在猛烈地跳,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傍晚,老公的父母趕到了醫院,他們滿臉的焦惶,眼眶紅紅的,顯然聽到消息後他們也哭過。特別是婆婆,她卻彷彿沒瞧見我一樣,想直奔病房去。
被護士阻止後,然後就盯着牆壁發怔,滿是不安的神情。
弟弟向我和公公婆婆講述了他發病經過……
我老公與弟弟都在一家汽修廠上班,老公是技術員工,大學畢業就進入這家汽修廠,在這廠里已經幹了整整十年了,弟弟是後來進入汽修廠的,是老公的徒弟兼助手。
今天早上,老公正在給弟弟進行技術指導,突然感到心口一陣悶痛,隨即一陣陣眩暈,便倒在了車間。
緊接着,又一張病危通知書遞在我手裡,公公婆婆看了,婆婆嚎聲大哭起來,弟弟無論如何安慰她都無濟於事。
老公一直昏迷不醒,時間就這樣慢慢煎熬,病危通知一張接一張,張張都撕碎了我們的心,公公很堅強,病危通知怎麼發,他都是一個態度,儘力醫治,他說:我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救他。
可是,我們都不知道,這卻是老公最後的時間了,第二天,再次發出病危通知書時,我們看到他,他的心臟已停止了跳動。
他的那雙眼永遠是那樣輕輕的閉着, 去一個美麗而又安靜的地方了,他帶着病疼靜靜地走了,生命定格在三十五歲。
我們卻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消失了,多麼讓人心痛,誰又能接受呢,再說我們的孩子太小了,才只有三歲。
我與婆婆撕心裂肺地趴在他的遺體上哭,哭得昏天黑地、天旋地轉;我摸着他靜靜而安詳的臉龐,我的臉上已經爬滿了淚水。
婆婆按照我們當地農村的風俗的,要求把老公的遺體拉回鄉下進行土葬,我們就包了一輛殯儀館的車,把老公帶回鄉下。
老公靜靜的躺在堂屋裡那支撐的門板上,門板下的靈燈一閃一閃的,老公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像正睡熟了一樣,我又一次難已控制自己,趴在他那冰冷的屍體上失聲痛哭起來。
我哭得很傷心,幾個嬸嬸與弟弟把我從老公身上拉起來,嬸嬸拿來壽衣要我給老公穿上。
按我們當地風俗,死者身上的壽衣只能由子女親手穿上,才能屬於他的,否則到陰間也會讓閻王爺脫掉。
可我們的兒子才三歲,根本不知道爸爸永遠開這世上了,還爸爸躺着的門扳前與那幾個堂哥一蹦一跳的,給老公穿壽衣只能由我代替兒子了。
看着老公靜靜地躺着,臉上身上以及手上沾滿了機修後油污,大姐去打了一盆水用毛巾給老公的臉與手擦了一遍,我再把老公身上的臟衣服慢慢幫他脫了下來。
我在清洗過程中生怕把他的四肢弄壞了,又似乎怕打擾他的沉睡,然後拿起他的壽衣準備給他穿上。
我把壽衣理好,從他左臂穿開始穿,抓起他的左手,他的左手滿是老繭,手繭上布滿了一道道裂痕。
03
我老公是一個身強力壯的漢子,在汽車修理廠無論搬輪胎,還動用大型工具都有使不完的力氣,我弟弟當學徒工,很多重活都是我老公搶着干,生怕把小舅子累壞了。
我與老公是幾年前才認識的……
我也是大學畢業後沒有找到固定的工作,就在離家鄉二十多公里的一個電子廠找了一份工作,一直在流水線上。
當時有很多朋友與親戚給我介紹對象,由於年輕,要求的條件都很高,必須有車有房,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眼看就快三十歲了,父母也為我着急起來了。
就這樣,我也放低了要求,在朋友的介紹下認識了老公,那時我二十八歲,老公三十歲。
我們在交流中,他談吐風趣、幽默,他大學時與我還是校友,他學的是機械專業,我學的是金融,雖然專業不同,但交流起來有共同語言。
老公家裡條件不好,都是農村出來的,在城裡沒房也沒車,我所在的電子廠離他汽修廠只有兩三里路之遠,我們結婚後就在縣城裡租了房,我們繼續各上各的班。
其實我家也不富有,同樣是農村人,我小的時候,父母總是把好吃的東西留給我與弟弟。每次我們放學回家,他們都給我們弄好吃的,而他們很少吃,我端給父母吃時,他們總是說吃過了。
我與老公打工的工資都不是很高,我只有幾千塊一個月,近兩年老公每個月才有一萬多的收入,我與老公結婚後,老公為了在縣城買房,他也經常加班,也非常節約。
在我懷孕期間,我沒有上班,也沒有收入,我有些不安,老公把工資卡交給我說:「工資你取出來隨便花,不要虧待你自己了。」
「謝謝,辛苦你了,老公。」我心裏過意不去地說道。
老公說:「我上班,又不能陪你,你多聽聽歌曲吧,歌曲既可以胎教,也可以解悶。」
老公在汽修廠,廠里每天只包中午一餐飯,其餘的自己解決,有時老公為了節約,有時晚飯也沒有吃還加班到深夜。
五一前,我母親從鄉下給我帶來幾條不大不小的鯽魚,我等着晚上他下班回來一起吃。
他下班回來,親自下廚給我燒了紅燒魚,他坐在我旁邊,為我把魚刺一根一根的挑出來,看着我津津有味的吃,他卻不吃。
我問他:「你怎麼不吃呢?」
他笑了笑說:「我今天忙了一天,還沒感覺到餓,你慢慢吃吧。」
但我還是給他留着,他卻說:「你吃不完,留着你明天繼續吃吧。」
「明天這魚還不壞了嗎?」我說,因為我們租的房沒有冰箱,為了節約錢買房,我們也沒有在出租房購置傢具。
「我把這魚冰在水裡。」老公說著,便用盆打了一盆水,再把裝有魚的碗放在水裡,盆子里的水剛淹在魚碗的上部。
第二天,所剩下的魚真的有點變味了,我準備扔了,老公卻說:「扔了太可惜了。」
我驚奇地問他:「你想拿來怎麼做?」
「我再熱一下,我吃就行了。」老公笑着說。
「這變味的吃了不好。」我說著硬要扔掉。
可老公卻拿起來熱起後獨自吃了,並且連魚骨頭也一併吃了,我感到有些難以理解,問他為什麼吃魚不吐骨呢。
他笑着回答我說:「哈哈,魚骨頭是好東西,可以補鈣,你看那些仔豬飼料里配料方就有魚骨粉呢。」
老公在家裡是老大,他考上大學,父母為他上大學犯難了,他父母勸他不用上大學,現在上了大學也沒多大用處,還是出來打工。
可是,老公卻自己貸了款讀完了四年的大學,出來工作不到一年時間就還清了貸款,勤儉節約完全在他的身上體現了出來。
自從他把工資卡交給我,他沒有向我要過錢花,我主動給他錢,有時拿一千八百的,他笑了笑說:「我不用,我也用不着花什麼錢。」
老公修車技術算一流,有時半夜有人打電話給他,說車在某段路開不走了,無論是小車貨車或摩托車,他都毫不猶豫騎上摩托趕往現場,如果車的毛病不大,他要不了多久就解決了。
他這時收的費也很便宜,這種辛苦的修理費就自然歸他自己所有,不用上交廠方,如果車出現的問題大,那就要找拖車拖回工廠修理,這是要算加班費的。
04
生命如此脆弱,老公說走就走了,連最後的遺言也沒有留下,然而老公最大的願望是能早一點把房貸還清。
我兒子一歲多的時候,我們在縣城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電梯房,總價四十多萬,本來首付十多萬就可以了,老公怕欠賬,他心一橫說:「首付三十萬吧。」
我感到驚奇,我問:「卡里也只有二十多萬,哪裡有那麼多錢來首付?」
他笑了笑說:「我支付寶里還有十多萬。」
「好啊,你存私房錢。」我開玩笑地說。
「什麼私房錢,這些都是我半夜三更為別人修車掙得辛苦錢。」他笑着說。
五一那幾天,老公突然感到不舒服,說心有點悶,臉色有點發白,我忙勸他說去醫院檢查一下。
他卻說:「檢查什麼?到了醫院,沒病查也會查出病,不死也被醫生嚇死,現在打死我也不去醫院。」
最後,他又到小診所買了點葯服了,服了葯後又去上班了。
老公生前很少穿過新衣服,我曾經給他買過新衣服,他卻從來沒有穿過,一直穿那兩套工作服,下班後就穿那一套卡克服,那卡克服至少有十年了,已飽經風霜,從藍色洗成了灰白色,他仍然捨不得扔了。
我也從來沒幫老公穿過衣服,今天第一次,也是我最後一次為他穿衣,這衣服與別的不同,是一件長袍壽衣。
我們當地也有一個風俗,人去世了必須穿長袍壽衣,否則來世也會夭折成不了人。
現在,在嬸嬸與婆婆的幫助下,費了很大的勁才為他的左臂穿好,接下來給老公翻過身子穿右臂。
我又抬起他的右臂,抓起他的右手,右手同樣是老繭與裂痕,但右手掌明顯的多了一條長長的傷痕,那條傷痕是幾年前修車不小心被機器划了的。
記得那時兒子剛出生不久,他與弟弟搬動一件機器零件,弟弟力氣小,一下滑落,我老公就被划了一道長的傷口,也很深,我看了當時都被嚇哭了。
我摸着他受傷的手問他:「老公,你的傷口痛不痛呢?」
可他一聲都沒有吱,而是笑着說:「這有什麼啊,不是鄭志化有首歌這麼唱的嗎?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他既沒有打針吃藥,而是在傷口上敷了點什麼葯,在家休息了幾天時間,又去汽修廠幹活去了。
現在,我要幫老公把右臂穿上,現在他任憑着我們擺布,彷彿睡得很沉,我吃力地為他穿上了右臂,嬸嬸與婆婆幫着抬起他的腰,我把塞在他腰下的衣服扯伸,並且拉直,一直往下拉。
發現老公的左腳小腿上也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疤,我知道這也是他搞修理時不小心被機器零件塊砸了的,那些小傷,他沒告訴過我,當時也根本沒有休息過,忍受着痛苦繼續幹活。
老公很疼我,更疼愛兒子,兒子小時候三天兩頭生病,生病就發高燒,發高燒也總是在夜間,只要兒子發燒,他就回來背著兒子去醫院;他從不顧自己的勞累疲勞,兒子的燒一退,他又去廠里上班。
一件件,一幕幕,我回想起來禁不住淚流滿面。
我們買的房後,這幾年用他卡上的錢添了不少傢具,月供貸款十萬本來定的是五年,可是,老公用他夜間去為別人半路上修車的錢,還了七萬多,還剩兩萬多的貸款。
他說爭取今年還清,明年買輛小車,疫情之後帶着我們一家去旅遊一次,他還說:「我們結婚後,還從來沒有帶你去旅遊過,真的虧了你。」
我聽了後非常感激,只是安慰他說:「慢慢地來吧,我們都還年輕。」
在我的心目中,老公有着山一樣的脊樑,壓不彎;他就是一座巍峨的大山,永遠不會倒下,永遠不會生病,永遠不會變老。
五一那天他本來身體不很好,從廠里回來,一倒在床上就睡著了,我突然聽到了他的鼾聲,這鼾聲,有如摩托車發動聲響。
以前我最討厭他的鼾聲,只要他鼾聲一響,我就再也無法入睡了。不知怎麼,最近他的鼾聲,是我最願意聽到的聲音,他的鼾聲,感覺那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
有如一曲優美動聽的音樂聲;這鼾聲,就像和煦的春風,輕輕搖曳着我的心扉;這鼾聲,讓春回大地,我的心田再一次生機盎然。
我為老公穿好了壽衣,把他的腳與手擺得很直,他現在睡得最沉,再也不會從他的鼻腔里發出鼾聲了。
老公躺着,平靜而安詳,密布的鬍鬚蔫蔫地趴在他的臉龐上,似乎他只剩下疲倦了,我很久沒有這麼仔細地看過他了。
為老公穿好了壽衣後,再為他穿上新的鞋,他穿上那黑面白底的鞋子,感覺很不合腳,似乎鞋有一點兒小,穿起來緊巴巴的。
第二天,八個壯漢抬着一口黑色的大棺材回來,按我們當地的風俗,必須要兒子親自看到為爸爸殮屍入棺,我抱著兒子,看着老公快要被放進了棺里……
又回想到老公平時喜笑顏開的樣子,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我再次趴在他的遺體上放聲痛哭了起來……
今天,老公離開了,我怎麼也走不出喪偶之痛,只希望老公在另一個世界裏過得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