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復活」後,成了一處懷舊景觀。作者供圖
常年在外奔波,回老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但隨着年齡的增長,對老家的思念越來越濃。和舊友閑聊小酌時,話題總離不開兒時的一草一木;深夜的美夢中,也總看到以前不曾關注的場景,時不時勾起我的回憶。特別是老宅門口那口不知道開鑿於哪個年代的老井,不知承載了我多少童年的記憶。
1982年,我剛開始記事,記憶中,爺爺奶奶總是因為家裡的吃穿用度吵架。有一次他們吵得特別凶,奶奶嚷嚷着「不活 了」,隨後就奔向門口那口老井,順着轆轤繩就下到井裡了。那口老井裏面的空間很大,順着轆轤繩下去後,臨水面處還有一個小平台,人可以坐在那裡。可我那時不知道,我哭着央求爸爸快下去撈奶奶,爺爺也慌了神兒,踢了爸爸一腳:「還愣着幹啥!」爸爸和爺爺趕緊出去,不一會兒,還大哭着的奶奶被扶進屋。後來,奶奶跟我說,她是嚇嚇我爺爺。但是,從那以後,爺爺就命令我們幾個小孩子再也不能靠近那口井。
分了地的頭一年,我們家有白饃吃了。我和兩個哥哥趁大人不在家,從堂屋樑上掛着的籃子里偷出幾個白饃,還每人弄了一個空酒瓶,用細繩系住瓶口,從老井裡吊上來一瓶水,吃一口白饃、喝一口水,跨在木椅上喊「駕」,扮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騎馬走天涯的大俠。大人們從地里幹活兒回來,我的兩個哥就「遭殃」了。奶奶拿着笤帚攆着哥哥打,一邊追一邊吵:「白饃是叫大人們幹活兒吃的,你們幾個小子天天偷吃,明天全下地幹活兒去!」還吵了些什麼,我記不清楚了,但大概意思是說糧食不夠吃,要先留給幹活兒的人。
又過了幾年,老井裡的水變得有些渾黃,還透着股腥味兒,村裡別的井也是一樣的情況。村西屠宰廠排放的臭水流經村南頭的小河溝,不但把水給污染了,還招來了滿天蚊蠅。有一天,村裡的壯勞力把屠宰廠的下水道堵了。後來,每家每戶都能收到屠宰廠分送的滅蚊劑和消毒液,然而那臭水依然流着,老井的水依然渾黃……如今回想那個年代,真是民營小企業大爆發的年代,村子方圓十幾里,遍布屠宰廠、造紙廠、化工廠、副食品加工廠等各種小企業小作坊。就這樣,村民們只能喝着渾黃的井水,雖然不再有缺吃少穿的煩惱,卻也少了生活富足的歡樂。
後來,也許是因為乾旱,也許是因為周邊工廠過度開採地下水,老井時不時出現乾涸的情況。街坊鄰居共同出資在井底打了個細洞,裝上壓水機(簡易人力抽水機),把井口的轆轤扭到一旁加裝了第二層壓水機,名曰「雙缸壓水機」。就這樣,村民們又可以取到水了,雖然水質不好,但總比沒有水好。
好在沒過幾年,村裡就實施了安全飲水工程,無塔供水器把甘甜的深井水送到家家戶戶。老井也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被村裡封填了。
再後來,黨和政府越來越注重環境保護,周邊污染比較大的小造紙廠、小化工廠一一關停。雖然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會讓老井的水重新變清澈,但也算是給了老井一個告慰。
這兩年,村裡一直在推進農村人居環境整治,老爸說動靜很大,叫我回家看看。我迫不及待地奔回老宅,沒想到,又見到了那個老轆轤。難道老井「復活」了?我走近一看才知道,只是在原來的老井處挖了個淺坑,裝了井繩,打造成一處懷舊景觀。就連大磨盤也被歸到原處打造成一處風景,不知道是村裡哪個有心人把這些老東西收藏到現在。老宅附近的斷壁殘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美麗的花園。我興奮地跟老爸說:「要不咱們把老宅翻蓋一下當別墅吧?」老爸笑着說:「那你還不快籌錢?」
這口老井,見證了故鄉的發展和變遷,在走向共同富裕的道路上,我想對「復活」的老井道一聲:「你的老夥計又來看你了!」不知道遺落在井底,還沾着我嘴角饃渣兒的舊酒瓶是否能聽得見。(朱曉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