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掉命運的趙二寶

01

我路過趙二寶家的時候，看到他坐在他家靠近大門的那棵槐樹下，逗弄着那幾隻剛孵出不久的小雞。

「二寶，在家忙啥呢?」

論年齡，趙二寶比我大幾歲，我們又是鄰居，我本來應該稱呼他「哥哥」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從記事開始就一直叫他的名字。

聽到我的聲音，趙二寶回過頭看着我，抓起地上的小雞向我示意了一下，咧開嘴「嘻嘻」地笑了笑。

我也微笑着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和他說話。

回到家，吃中午飯的時候，我和媽媽無意間聊到了趙二寶，「媽，我看着趙二寶比以前更傻了。」

「唉，他也是個可憐的人。」媽媽輕嘆了一口氣。

02

說到趙二寶，大家都會感到惋惜。趙二寶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他曾經也是一個聰明可愛的孩子，一個帥氣陽光的少年，一個有着大好前程的有志青年。只是在現實生活中，他遇到了太多的不，這些不幸壓足以垮了他的神經，奪走了他光鮮的一切。

大概幾十年前，也就是在我們很小的時候。趙二寶的家裡是十分富裕的，周圍幾個村子加起來，他們家都是數一數二的。

趙二寶的父親和我們那些以打工種地為生的父輩們不一樣，他精明能幹，心眼多，自己在外面做生意，闖出了一些名堂。

在我的記憶里，趙二寶總是一副地主家兒子的裝扮。頭髮從中間分開，利落地梳在兩邊，深色的背帶褲搭配着穿不完的襯衫。他總是有吃不完的零食，有許多新奇的玩具。

他的生活讓我們這些土孩子羨慕嫉妒。有一次，我們在村口玩打仗，趙二寶嘴裏含着一個棒棒糖，手裡拿着一個嶄新的玩具火車，站在我們面前向我們炫耀。我們一下安靜了，全部停下，就那樣傻愣愣地看着他，有幾個小讒鬼甚至流出了口水。

我們渾身上下都是泥土味，汗味，而趙二寶的身上永遠有一種淡淡的花露水味。

那天，我回到家問媽媽，為什麼趙二寶有那麼多新衣服，新玩具。媽媽說，因為他命好。

後來，我們都到了上學的年齡，趙二寶有了新書包，下雨的時候有了新雨鞋，天冷的時候，他還有了一副厚實漂亮的手套。而我們依然什麼也沒有。

我依然清晰地記得，趙二寶家買來了一輛單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單車，他坐在單車后座上開心地「咯咯」大笑，那個場景讓我在後來的很多次夢裡都夢到坐在車子後面的人是我。

童年的趙二寶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然而幸運之神並沒有一直眷顧他。

03

趙二寶十二歲那一年，他的父親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父親的突然離開，對於他們家來說無異於天崩地裂。趙二寶家的生活一落千丈，父親意外去世，不留下一筆說不清的爛賬，母親不懂生意，往後的生活只能靠種地勉強生活，姐姐比趙二寶大兩歲，也不得不提前退學回家幫母親。

從那以後，我們就很少見到趙二寶笑。他們家的單車賣了，家裡能拿出手的傢具都被用去抵債。一個家一下空落落的。

趙二寶也和我們一樣，頭髮不再那樣利落，衣服也沒有以前那般一塵不染。他開始慢慢融入我們的小團體。

家裡蒸饅頭的時候，媽媽會讓我去給趙二寶家送一些。我問媽媽，他會喜歡吃這些東西嗎？我記得好像他們家有吃不完的新鮮東西。

媽媽說，他會喜歡的，趙二寶一個可憐的孩子。

我當時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是幸運的孩子又是可憐的孩子？我也沒有去深究這些。

趙二寶的媽媽是個堅強的女人，她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家裡的重擔。風裡雨里，她挺直的脊背慢慢彎曲了，漆黑的頭髮變得花白了，嬌嫩的雙手也生出了難看的老繭。三年，五年，十年，···，趙二寶長大了。

他遺傳了他父親聰明的頭腦，雖然在學業上沒有什麼成就，但是在社會上他卻混得風生水起。

他沒有辜負家人的期望，他用自己賺來的第一桶金修繕了家裡搖搖欲墜的老房子，然後在城裡買了一套房子。

帥氣又多金的小夥子誰能不喜歡呢？

趙二寶帶着他的女朋友回家了。泥濘的路面弄髒了那個女孩的白色鞋子，她嫌棄地撇着嘴。對於這個未來的兒媳，婦趙二寶的母親並不喜歡，可是愛情已經讓人看不清前路，雖然第一次婆媳見面是不歡而散，但是，趙二寶依然在和那個女孩交往。

一年後，趙二寶決定和這個女孩結婚。但是有一個條件，必須把城裡的房子轉到她的名下，因為我們老家的條件實在是太差了。

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何況是自己兒子的婚事。趙二寶的媽媽也沒有能力再去阻攔，婚前的一切事宜進行得還算順利。

在婚期的前一個星期，因外生意上的的一些事情，趙二寶不得不出一趟遠門。懷着對即將到來的幸福的期盼，他帶着不舍，去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他沒有想到，他再回來時，會是另一番結局。

緊趕慢趕，在婚禮的前兩天他趕了回來。可是當他拿着鑰匙去開門時卻怎麼也打不開，幾番嘗試才發現門鎖被換了。未婚妻的電話也打不通。

心急如焚的趙二寶趕到未婚妻的家裡，卻被幾個男人趕了出來，他想問個究竟，執拗地叫喊着往屋裡沖，結果被打了。不知道什麼東西，狠狠地砸在他的腦袋上，一陣眩暈，鮮紅的血液流下來，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了。

刺鼻的消毒水味喚醒了他沉睡的神經，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了坐在身邊的母親。母親的頭髮似乎在短短的幾天之內都白了，她用蒼老的眼神看着趙二寶。

那一刻，趙二寶哭了。濕熱的淚水滑出他的眼角，又流進了他漆黑的頭髮。他沉默的淚水格外的沉重。

他辛苦賺來的房子被未婚妻賣了，他的婚姻沒有了。幾年的拼搏，轉眼間全部沒有了。這樣的打擊是毀滅性的，他認為自己很堅強，其實他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樣堅強。

04

這件事過後，趙二寶更加變得少言寡語。他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躲在安靜的角落發呆。他不再出去做事情，在 家裡陪着母親。

聽村子裏的人說，有幾次看到他站在一個懸崖旁，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裡，趙二寶失蹤了，他的母親哭紅了眼睛，村裡的人幫忙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沒有找到。

隔壁村的一個村民上山放牛的時候，在一個山洞裏發現了他。

他的頭髮夾雜着乾枯的雜草，亂作一團。衣服上面沾滿了泥土，褲子被划了好多大大小小的洞。

從那以後，他的眼睛裏的光消失了，他還會笑，但只是痴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