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籃球場上，很少有比凱文-杜蘭特持球且比賽勝負懸於一線時更具電影感的畫面了。
今晚，在沙漠中一個異常溫暖的三月夜晚，負責防守他的是雄鹿前鋒凱爾-庫茲馬。比賽還剩30秒，杜蘭特的太陽隊以103-105落後。當杜蘭特在弧頂接到泰厄斯-瓊斯的傳球時，17,000名觀眾屏息凝視——在這個令人沮喪的賽季中，他們迫切渴望一個慶祝的理由。
在PHX球館，這一刻彷彿承載了太多。太陽隊擁有NBA歷史上最昂貴的陣容，卻幾乎毫無建樹。為得到杜蘭特和布拉德利-比爾而進行的大交易讓球隊陷入薪資帽地獄，並掏空了選秀權儲備。上賽季，太陽以西部第六的成績進入季後賽，卻在首輪被森林狼橫掃。本賽季的情況更加令人失望。在新任主帥邁克-布登霍爾澤的帶領下，太陽大部分時間勝率低於五成，為爭奪西部最後一個附加賽席位苦苦掙扎。傷病和角色調整削弱了比爾的影響力，而布登霍爾澤與杜蘭特的關係時常變得非常微妙，更衣室氛圍陰鬱。菲尼克斯的處境糟糕到甚至試圖在交易截止日前送走杜蘭特——儘管三個月前球隊還宣稱他是長期計劃的核心。
所有這些都加劇了杜蘭特啟動進攻時的緊張感。他運了一次球，用左肩輕頂讓庫茲馬失去平衡，隨後後撤到三分線外，以一記絲滑的後撤步三分反超比分。人群陷入狂喜。兩個回合後，德文-布克用一記跳投鎖定勝局，太陽取得四連勝——這是自去年11月初以來太陽最長的連勝。
「這就是這座城市一直在等待的時刻，」布克賽後告訴我，「這很艱難，是一場磨礪。我們現在處境艱難，但我覺得這就是我們始終期待的東西。」
對許多太陽球迷而言，這種等待彷彿永無止境。在球隊57年的NBA歷史中，菲尼克斯曾擁有許多令人難忘的陣容，但從未贏得總冠軍。當馬特-伊什比亞在2022年12月同意收購這支球隊時，一切似乎可能改變。作為老闆的首個大動作，太陽用米卡爾-布里奇斯、卡梅隆-約翰遜、克勞德、四個首輪選秀權和一個首輪互換權換來了杜蘭特。次年夏天，他們又押注未來，用克里斯-保羅、蘭德里-沙梅特和一堆選秀權換來了比爾，將一支充滿活力的青年軍改造成了NBA最具天賦（但頭重腳輕）的陣容之一。
然而，事態並未按菲尼克斯的預期發展。就連太陽近期連勝帶來的微弱希望也很快破滅。對陣雄鹿的比賽兩天後，他們被缺少傑森-塔圖姆的凱爾特人痛擊。隨後，他們輸給森林狼，並在杜蘭特因腳踝傷勢提前離場的比賽中慘敗於西部第二的火箭。
常規賽還剩七場，太陽位列西部第11，落後排名第10的國王一個勝場。他們剩餘的賽程是聯盟最艱難的，首戰便是周二晚對陣雄鹿的關鍵復仇戰。即便太陽擠進附加賽，也必須連贏兩場，才能晉級到與西部頭號種子俄克拉荷馬城雷霆隊的首輪系列賽。
「是我們自己把自己置於這樣的境地，」布克上周對記者表示，「所以現在感覺就像季後賽已經開始了。我們必須贏下每一場。」
除非奇蹟發生，否則這將是聯盟歷史上最令人失望的賽季之一。杜蘭特仍是NBA最耀眼的球員之一，布克則是頂級得分手，但兩人合作的潛力從未完全兌現。
現在剩下要做的就是打完這個賽季，一步步逼近那個充滿疑問的夏天，這些懸而未決的問題將塑造這兩位球星職業生涯的故事線，考驗伊什比亞對球隊的規劃，也將考驗熱情的球迷群體的耐心——他們仍然渴望球隊能贏得一個總冠軍。
「我們知道更衣室里有天賦做到這一點，」布克說，「這很難，但我們為此而來。」
在太陽隊險勝雄鹿隊的第二天，我來到位於北鳳凰城一處普通商業街的電台演播室，看着約翰-甘巴多羅和戴夫-伯恩斯接聽來自全州太陽球迷的電話。
來自拉文村的阿曼多打進電話，說他在太陽隊最近的勝利中興奮得差點吵醒孩子，惹得妻子直翻白眼。梅薩市的佩德羅來電傾訴矛盾心情：「雖然用『樂觀』這個詞不太準確，」他這樣評價球隊近期的表現，「但至少看太陽隊比賽又變得有趣了。」接着他開始論證，同時交易杜蘭特和比爾才能解決球隊的問題。
對於像鳳凰城本地人安東尼奧這樣的球迷來說，球隊的短暫好轉來得太晚，同時也太微不足道。「就算他們以前表現糟糕時，我也沒像現在這麼煎熬。」安東尼奧說。為說明當天的瘋狂氛圍，節目發起投票詢問聽眾：亞利桑那州哪位運動員更讓人沮喪——是因接受湯米-約翰手術將缺席2025整個賽季的亞利桑那響尾蛇隊的高薪投手喬丹-蒙哥馬利，還是比爾？結果顯示比爾以83%得票率「勝出」。
若論誰最懂鳳凰城體育迷的脈搏，非甘巴多羅與伯恩斯莫屬。這對搭檔在亞利桑那體育98.7電台主持下午檔節目《伯恩斯與甘博》已有13年。伯恩斯是土生土長的鳳凰城人，從小就是太陽隊鐵杆球迷。甘博則是紐約人，至今仍清晰記得1996年初到鳳凰城時的情景。
「穿過弗拉格斯塔夫時，我第一眼看到的廣告牌寫着，『我們剛加了點火箭燃料，」甘博回憶道，「那是太陽隊用查爾斯-巴克利換來火箭隊的四名球員的時候。」
太陽隊在沙漠中佔據着獨特地位。作為菲尼克斯首支職業體育聯盟球隊，他們罕見地成為了這座同時擁有MLB、WNBA和NFL球隊城市的頭號主隊。「他們是人們的初戀，」甘巴多羅解釋道，「太陽隊比其他所有球隊都更早存在。許多人都是聽着父母講述太陽隊的故事、聽着他們去麥克道爾瘋人院（註：指太陽隊早期主場亞利桑那老兵紀念體育館）看球的經歷長大的。」
但在其歷史長河中，太陽隊大多時候都困在從優秀到偉大之間的煉獄。1976年，名人堂成員保羅-韋斯特法爾帶領太陽隊殺入NBA總決賽，最終敗給凱爾特人。十七年後，通過交易得到常年全明星查爾斯-巴克利後，太陽隊第二次闖入總決賽，卻在六場大戰中輸給邁克爾-喬丹的公牛隊（這場失利並未阻止他們在菲尼克斯舉行遊行——在創紀錄的約 45.6 攝氏度高溫里，30萬球迷湧上街頭，向這支歷史性亞軍隊伍致敬）。2000年代，由主教練邁克-德安東尼和控衛史蒂夫-納什領軍的「七秒或更少」的進攻革命性球隊，最終止步於西部決賽。2021年，德文-布克與克里斯-保羅帶領的球隊奇蹟般闖進總決賽，卻在六場大戰中輸給雄鹿。
「菲尼克斯太陽似乎總是表現不錯，」伯恩斯說，「但永遠差那麼一口氣。」
太陽隊近年來的部分失敗可追溯至前老闆羅伯特-薩弗。這位2004年至2022年執掌球隊的老闆任期內，太陽隊在2010年代經歷了一連串失敗賽季，而薩弗本人則通過種族主義和厭女行為營造了有毒的工作環境。與此同時，NBA圈內許多人仍視太陽隊為沉睡的巨人——菲尼克斯龐大的本地市場、狂熱的球迷基礎和深厚的籃球歷史，只要有合適的人來掌管，這一切都等待着被喚醒。
這就是為什麼當伊什比亞，這位曾是密歇根州立大學的一名非獎學金球員，現在是一家知名抵押貸款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從薩弗手中收購球隊時，人們充滿了興奮。「我想有遠大的目標，」 伊什比亞當時說，「我在思考如何讓這支球隊成為 NBA 和 WNBA 的頂級球隊之一。」 伊什比亞立即用球隊的全部資產換來了杜蘭特，讓當時 34 歲的杜蘭特與布克和保羅搭檔，使太陽隊成為了一支爭冠強隊。那支球隊打進了季後賽第二輪，但在六場比賽中輸給了丹佛掘金隊。所以在接下來的休賽期，伊什比亞又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用保羅和太陽隊剩下的選秀權換來了比爾，全然不顧第二土豪線的限制。
「很多太陽隊球迷都非常渴望看到這一切能夠成功，」 伯恩斯說，「我想大家的想法是，你到底要怎麼阻止布克、杜蘭特和比爾呢？根本防不住。」
但伊什比亞的大膽做法卻被不斷變化的 NBA 格局所阻礙。他的大筆支出讓太陽隊深陷奢侈稅的泥潭，並招致了各種陣容組建方面的處罰。交易得到杜蘭特和比爾讓球隊失去了最有天賦的年輕球員，以及幾乎所有未來的首輪選秀權——以至於太陽隊不得不把2031年的首輪選秀權換成三個更差的首輪選秀權，試圖給自己更多的選擇。伊什比亞似乎堅信，唯一的出路就是堅持下去，這意味着今年的太陽隊經歷了很多。
布登霍爾澤不得不依賴像雙向合同後衛科林-吉萊斯皮、中鋒尼克-理查茲和身高 6 英尺 8 英寸（約 2.03 米）的新秀瑞安-鄧恩這樣的年輕球員，在太陽隊戰勝雄鹿的比賽中，鄧恩被委以防守布魯克-洛佩斯和阿德托昆博這樣的大個子的重任。與此同時，比爾糟糕的賽季因為頻繁受到批評而雪上加霜，人們批評他的交易否決權限制了菲尼克斯進行任何交易的能力。上個月在與洛杉磯快船隊的一場比賽中，長期積累的不滿情緒浮出了水面，當時杜蘭特在第一節的一次暫停期間與布登霍爾澤發生了口角。消息人士稱，杜蘭特當時懇求他的教練簡化球隊的進攻戰術，使其更適合太陽隊的年輕球員。
部分球迷對伊什比亞感到憤怒——一支爭冠球隊竟如此迅速淪落到聯盟最糟糕的處境。但也有人認為，儘管犯過錯誤，伊什比亞仍渴望將太陽隊帶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並願意為此投入資金、承擔風險。
「我認為馬特-伊什比亞終將為鳳凰城帶來總冠軍，因為他決心要做到，」甘巴多羅說，「他對此充滿熱情且全力以赴。」
這種信念在球隊管理層多處得到呼應。「了解他的性格就知道他渴望勝利，」當我問布克為何信任伊什比亞掌舵時，他如此回答，「他接觸過贏家文化，進過冠軍更衣室，所以明白需要付出什麼。」
布克在PHX球館走廊穿行的姿態，彷彿永遠不會犯錯。戰勝雄鹿後，通往他那輛純白色1993款GMC颱風皮卡的路上擠滿神情疲憊的球迷，布克頻頻駐足，為球迷們創造終生難忘的瞬間。
「能合照嗎？」一個孩子問道，布克停下腳步滿足請求。「能給托里簽個名嗎？」一位父親遞出記號筆和兒童版布克最新耐克球鞋。
布克於2015年被太陽隊選中，此後成為亞利桑那體育的標誌人物，與巴克利、戴安娜-陶樂西、拉里-菲茨傑拉德齊名。他加盟前四年太陽場均僅22勝，但布克將自己錘鍊成全明星，讓太陽重回競爭者行列。在此過程中，他與鳳凰城體育迷建立了超越籃球的情感聯結。
儘管本賽季舉步維艱，布克仍希望終身效力太陽。他目睹同行們為爭冠離開母隊卻屢屢受挫。「外面的草地並不總是更綠，」布克告訴我，「人們總想逃離現狀，結果陷入更糟境地，然後徹底銷聲匿跡。你永遠不會得到像選中你的球隊那樣的愛。」
他立志成為罕見的「一人一城」巨星，更渴望成為為太陽球迷帶來期盼已久總冠軍的那個人。「這裡有很多出色的人，」布克說，「還有從未見證過冠軍的龐大球迷群體——這正是所有人等待的奇蹟。」
當太陽隊試圖擺脫當前困境時，布克的未來已成為最關鍵問題。他不再是職業生涯還有很長的二十歲出頭新秀。28歲的布克爭奪總冠軍的窗口期正在縮短，期待球隊配合他的雄心。
「我絕不會再經歷重建期，」布克告訴我，「我們永遠要為爭冠而戰。」
至少布克與伊什比亞在此達成共識。雙方都明確表示將繼續合作，但不確定的是太陽隊將如何圍繞這位效力最久的球星重建競爭力。球隊受困於第二土豪線，缺乏引進頂級天賦的籌碼。比爾的天價合同堪稱聯盟最差之一。儘管NBA圈內普遍預計太陽將在休賽期交易杜蘭特，但這位神射手已36歲且下賽季結束後將成為自由球員——菲尼克斯很難收回當初為他付出的巨額籌碼。
「這令人沮喪，」布克告訴我，「當你與這種級別天賦的球員合作時，終極目標就是總冠軍。我們組隊第一年是最接近的，在丹佛贏了兩場（註：指2023年西部半決賽對陣掘金）。但從那之後，情況就每況愈下。」
關於這支球隊還有什麼需要了解的，未來一個月將揭曉答案。杜蘭特下賽季回歸太陽的可能性並未完全關閉。聯盟消息源透露，今夏有資格簽下兩年1.22億美元續約合同的杜蘭特對回歸持開放態度。布克表示渴望繼續與偶像並肩作戰：「當然想和他一起打球。球隊處境艱難，但這就是當今NBA。KD也理解商業規則——當事情發展不順時，人們會考慮其他選擇。我不知道（交易傳聞）有多嚴肅，但我們已經挺過來了。你看到他的鬥志，感受到他對這座城市的情感。」
《伯恩斯與甘博》節目結束後，當我準備離開電台時，詢問兩位主持人對太陽即將到來的休賽期與諸多問題的看法。「複雜，」伯恩斯解釋道，不確定該對球隊近期表現抱多大希望，「到下周二，一切可能天翻地覆。」
他的預言很快應驗。在周日太陽對陣火箭的第三節比賽中，杜蘭特踩到小賈巴里-史密斯的腳導致腳踝扭傷。MRI檢查顯示腳踝扭傷，在太陽隊爭奪附加賽席位的關鍵時刻，杜蘭特預計至少缺席一周。
這恰是這支總在關鍵時刻自亂陣腳的球隊的縮影。太陽隊的球迷們曾見證過布克和杜蘭特的個人高光時刻，但這對組合，以及負責圍繞他們打造球隊的團隊，最讓人銘記的將是那些本可能實現卻未能實現的事情。
「實在令人震驚，」回顧太陽隊過去三個賽季時伯恩斯感嘆道，「擁有兩位名人堂級球員、兩位奧運冠軍、兩位當打之年的巨星，怎麼就沒能走得更遠呢？」
